《碧血千秋》（二）腾冲：中国战场第一个光复的县城
2018-08-27 15:56:28 来源：杨伟 点击： 复制链接
腾冲是个好地方，四季温润如春，虽是边陲小城，但民风淳朴，文脉昌盛。腾冲又非一般边陲小城，她是南丝绸之路上的起点城市，又是紧邻缅北的边防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1942，日本鬼子从缅北长驱直入，一直打到怒江西岸，腾冲便成为人间地狱。日本鬼子以此为据点，截断中国滇缅公路运输线，使中国失去了得到盟国援助军用物资的唯一陆上运输线。
我乘车到腾冲，遵朋友Z嘱，不去翻越海拔4000多米的高黎贡山，过第二座怒江大桥后右转前行，一场大雨满天阴云，送我到腾冲。出高速路口，已经下午3点，朋友早已经在路口等待。我谢绝先到宾馆歇息，直接前往我多年梦牵魂绕的国殇墓园。
国殇墓园，也称“滇西抗战纪念馆。”墓园内松柏森森，庄严肃穆。草坪上两尊身着中式服装的长者塑像吸引了我。
一脸凌然正气的是抗敌县长张问德。1943年8月，日本鬼子田岛寿嗣致函张县长，企图招降。张问德凌然正气，复函《答田岛书》。870字的复函，义正辞严，震古烁今。尽管72年过去，我一字一句读完这荡气回肠的文字，仍然热血沸腾。难怪当年被全国各大报刊登载后，一时间“洛阳纸贵。”日军还没有到腾冲，寡廉鲜耻的县长邱天培就匆匆逃离。出身书香世家，性格刚正不阿的张问德，不顾62岁天顺之年，毅然在腾北领命县长一职。张老先生任职两年期间，8次翻越高黎贡山，6次往返于汹涌的怒江之上，组织民众搜集情报，组织游击队袭击日军，组织46000余多位百姓为远征军送粮秣送弹药。滇西反攻打得最激烈时，老弱妇孺与年轻人一起，克服重重困难，男人背60斤，女人背40斤，从保山翻山越岭，仅用六天时间，就把60万斤军粮送到前线……我恭敬地站在这位被称为“中国县长之楷模”的偶像前合影。什么是中国文人的正气硬气?张先生用行动做了最好的诠释。
一脸凌然正气的是抗敌县长张问德
右手杵着拐杖，左手背在身后，美髯飘飘，一脸慈和神色的绅士，是腾冲历史文化名人李根源。这位早期同盟会会员，创办云南讲武堂，任过北洋政府农商总长署国务总理的国民党元老，在抗战时期，以监察院云贵监察使身份深入滇西，尽其所能，为滇西抗战奔走号呼，李根源先生历数倭寇暴行之后，诉说自己“扶病西来，冒暑远征，我带来一个衰病老年之身，带来一颗纯洁赤诚之心，坦白地诚恳地希望诸父老共体时艰，凛然与国难乡难的加深，齐心一致，坚定最后胜利的信心……根源不敏，愿追随诸老之后，同心努力，拼老命以赴之。”这篇《告滇西父老书》，当年鼓舞民众士气，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右手杵着拐杖，左手背在身后，美髯飘飘，一脸慈和神色的绅士，是腾冲历史文化名人李根源。
腾冲不仅文人荟萃，腾冲也涌现出叱咤风云的军中豪杰。被日本鬼子称为“中国战神的”寸性奇将军，血染中条山，壮烈殉国。蒋中正亲题挽联“百战功勋著河山，双忠大节壮中原”。另一块“英烈碑”，让我血脉贲张，同样是腾冲人，这两位先烈没有冲杀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他们是隐蔽战线的英雄。11集团军中校特务员王树荣深入敌占区搜集情报被捕，受尽严刑拷打，坚贞不屈，英勇就义。少尉谍报员李生芬，被汉奸出卖，被行刑逼供，而宁死不屈，最后被沉尸水塘……在这块已经长满暗绿苔藓的碑前，我突然明白，“威武不能屈，”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支柱。我也猛然明白，腾冲光复以后，为什么张问德这个小小的县长，不从20集团军司令霍揆彰之令，毅然决然，公开处决汉奸。在国殇墓园入门的右墙角有一座石雕，两位民众摁住一名猥琐汉奸，欲用锄头砸死而后快……日本鬼子可恨，汉奸更可恨。
一块“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抗日阵亡将士”墓碑，让我久久驻足，我轻声念叨18位校官、两位将官(追赠)的名字，其中三位英烈非常熟悉：覃子斌、彭震坤、李颐。
覃子斌，198师594团团长。高黎贡山的北斋公房久攻不克，面对五挺重机枪、十几挺轻机枪同时扫射，52岁的老团长怒发冲冠，袖子一撸，端起机枪，迎着密密的弹雨，率队冲锋，一条腿被打断，双手同时中弹，他仍然坚持不下火线，让士兵背着他，他还要率队作战……为了挽救民族的危亡，他留尽最后一滴血。在老家，他还有老母和发妻，以及三个女儿(最大的才15岁)。
彭震坤，带领一个团的弟兄奉命坚守高黎贡山一道关口，激战三天三夜，援兵终于到来，而此时阵地上只剩他一个人，他拔出手枪，喊了一句话，“弟兄们，我跟你们一起来了!”随即对准自己的头，扣响了扳机……
李颐，预备第二师第5团团长。史料介绍此人看上去像文弱书生，战场上他勇猛异常。他的团攻打腾冲两个多月，1000多人，只剩下300多人。蒋中正严令在9.18国耻日前，务必拿下腾冲。9月13日，李颐穿上一件最好的军服，端起冲锋枪，率领含卫生兵在内的所有士兵攻打李家塘，身中10数弹，倒在了腾冲光复的前一天(9月14日腾冲光复)，时年36岁!
腾冲巷战
光复腾冲
这三位英雄就是兰晓龙创作的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的龙文章团长的原型。抚摸着七十余年沧桑岁月的石碑，我念叨着“惨烈、悲壮啊”，我泪如泉涌。向英灵们深深鞠躬致敬。
在树林中，还有两位仪表堂堂的大鼻子美国人，他们身板笔挺，很有威仪。
左边穿着皮夹克的是中国战区的参谋长史迪威将军，就是他制定了代号为“人猿泰山”的战略大反攻计划，让中国远征军驻印军X部队反攻缅北，让中国远征军Y部队反攻滇西，两只部队最后汇合，打通从印度到缅北重镇密支那，直到中国的昆明的公路运输线，将日本鬼子消灭在滇西和缅甸。他的计划潜在的支持了盟军在欧洲大陆登陆，因此，美国总统罗斯福很快予以批准。蒋介石因为国内其他战场的考量，又因邱吉尔在印缅战场出尔反尔，而迟迟不发反攻命令。急性子的史迪威等不及了，率先发兵反攻缅北，横扫日军缅北主力18师团，取得了胡康河谷战役的大捷。日本驻缅甸军调集重兵攻打史将军部，如果中国远征军再不反攻滇西，缅北战场的大好形势就可能被逆转。史迪威着急了，罗斯福着急了，中国军队再不出兵，美国将停止一切对华援助。宋美龄说服了蒋介石，于是中国远征军总司令卫立煌得到命令，5月11日强度怒江，不得延宕……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滇西远征军主动攻击日寇，逐敌于国门之外的三次战役，让日军两次在滇西“玉碎”(松山、腾冲)，让侵略者成为异乡的孤魂野鬼。
右边一身戎装的是大名鼎鼎的陈纳德，他的飞虎队不仅把大批紧要军需物资送到中国，并且在中国战场与日本空军殊死搏斗。在高黎贡山灰坡两军僵持不下时，飞虎队员冒死穿过浓浓云雾，机枪狂扫，并且把炸弹投到了敌方阵地……当远征军强攻20几天，仍不能够攻克腾冲屏障来凤山，又是飞虎队助战，60架飞机狂轰滥炸，并投出N-666特种弹(亦称燃料空气炸弹。该种炸弹爆炸后会产生高温，同时消耗周围氧气，使许多藏身地堡工事掩蔽所内的日本官兵死于高温烧灼和窒息)……当远征军重炮轰不开高8米，厚6米的火山条石修筑的城墙，而搭云梯伤亡惨重，也无法杀进城内，一筹莫展时，还是飞虎队员来了，他们冒着密集炮火，超低空飞行，把炸弹头上装有钢钎的特殊炸弹，以45度的角度，精准插入城墙，为远征军入城进攻炸开了缺口……8月13日，数十架盟军飞机对腾冲城内实施密集轰炸，一颗炸弹命中城东门，苍天有眼，正在开会的藏重康美等30余名日军军官，悉数被炸死……当负隅顽抗的日军在原英国领事馆，凭借坚固堡垒，给远征军极大杀伤，使108团2营包括营长陈艺在内的600余名官兵全部壮烈牺牲时，仍然是飞虎队呼啸而来，超低空飞行，对准目标发射致命的火箭弹……
没有史迪威在缅北的牵制(基本消灭18师团，打残两个师团，拖住了缅北日军许多有生力量，而不能够增援滇西日军)，没有陈纳德飞虎队员在滇西、缅北的空中支援，远征军会打得更加惨烈。美国盟军仅仅在1942年5月-1945年9月，飞虎队经“驼峰航线”，就出动飞机8万余架次，运送各种物资达80万余吨，为此，飞虎队也损失飞机609架，1500多名飞行员血洒长空(这还不包括在中国战场作战殉难的官兵)。
在忠烈祠左边，有一大块西式墓地，“滇西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前，长眠着19位盟军的英灵，他们中的14位是美军参谋团的军人。他们原本可以不必上前线，但是这些金发碧眼的英俊小伙子，为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自发地加入了一线进攻。强渡怒江后的第二天，夏伯尔中尉就倒在了灰坡战斗的正面冲锋…一块黑色大理石碑上，刻有2004年9月8日，前美国总统乔治.布什给给时任保山市长的熊清华先生的信。布什在信中说，“60年前，来自美国和中国的年轻军队在怒江战役中并肩作战，将日本皇家军队驱逐出去。美国飞行员在给地面被围困部队空投物资时牺牲了，在第二次大战最高的战场上，美国和中国的步兵猛攻山上的据点，美军医务人员冒着敌人的枪弹到中国伤员的身边救治……我代表所有美国人民，自豪地感谢云南人民对那些很多很多年前的牺牲者所给与的荣誉，这不仅仅是对当时所发生的事实的纪念碑，还是现在我们两个伟大国度的友谊的佐证。”
徘徊在这块墓地，我的心有些纠结，当年中美合力打败了日本法西斯，如今为什么又不可以联手维护世界的和平?
忠烈祠后面有一座圆形小山，上山的石阶自然切分成六等分，参加腾冲战役的六个师的3000多名阵亡官兵埋在这里，我知道这里的土中并非埋葬的是阵亡官兵尸骨，但这每一个名字，就是一位英灵的符号，就都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面对一排排英烈的石碑，我对霍揆彰《第二十集团军腾冲会战概要》中所叙述的“尺寸必争，处处激战，敌我肉搏，山川震眩，声动江河，势如雷电，尸填街巷，血满城垣……”以及美国新闻处战地记者在中国远征军会师庆典的新闻稿中的“滇缅战役是空前绝后的浴血战斗，中国军队显示出中华民族的英雄气概”，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牺牲的官兵中，有文盲，也有不少读书人，那时大后方的四川，很流行一句征兵口号，至今道来，也会让人激情澎湃，热泪盈眶：“一寸河山一滴血，十万青年十万兵”!许许多多高中生大学生，为了民族大义，离开父母，义无反顾走向硝烟弥漫的战场……
按霍揆彰记述，从5月12日攻打高黎贡山到9月14日全歼腾冲守敌，大小战役40余次，俘虏敌军官4人，士兵60余名，击毙敌军官100余名，士兵6000余名。远征军伤亡军官1234名，士兵17075名(阵亡官兵9168名)。我面前的这座小山，并没有将所有阵亡的远征军官兵列碑旌扬，还有近6000普通士兵没有姓名，更没有石碑。秋风瑟瑟，墓园肃然，我恭敬鞠躬，为71年前保家卫国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英魂。
走出墓园，我突然想到2015年8月11日，新华社新闻稿《两部门(民政部、财政部)向抗战老战士发红包，每人5000元补助金》，补助对象含“参加过抗日战争，后回乡务农的原国民党抗战老兵”。71年过去了，以客观务实的鲜明态度，对待遥远过去的那场全民族浴血奋战的历史，不仅活着的抗战老兵欣慰，就是长眠九泉的英烈们地下有知，也会无限欣慰。
责任编辑：振中 最后更新：2018-08-27 16:0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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