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6日四川抗日老兵救助会志愿者一行四人,来到仁寿县老年病医院,看望因前列腺炎住院治疗的抗战老兵吴光烈爷爷。爷爷今年96岁了,17岁参军抗日,国民革命军第5军的军人,曾经参加过著名的长沙保卫战和昆仑关战役,身经百战,历经生死。祈愿吴爷爷早日康复!
抗战老兵吴光烈抗战经历:
一、地下党指引 走上抗战路
1921年10月12日,我出生于射洪县金华区丰农乡一个农民家庭。13岁那年天大旱,要饭到成都自谋生计,卖过半年报纸,然后到祠堂街新兴工业社当修理自行车学徒。
1937年7月抗战爆发,国人同仇敌忾。8月间,老乡于渊(射洪人、地下共产党员、坟葬成都市青羊宫旁文化公园“十二桥惨案”烈士公墓)介绍我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义勇军,改名吴湘。抗日义勇军在成都到处招募新兵,招到新兵就集中在九眼桥外三官堂,进行操练。等了3个月,招了3个连。寒冬腊月,我们从成都三官堂步行7天到重庆储奇门。不久上级命令抗日义勇军与中央军合并整编,我分配在36军5师26团1营1连,连长姜卫见我个子大点又机灵,派我当勤务兵。部队在重庆训练,待命。
二、武汉会战负伤突围 碾转通城再战日寇
1938年9月底,36军奉命开赴湖北宜昌布防,修筑防御工事。我们在重庆弹子石码头上船,乘龙门号大汽轮船日夜兼程,因前方战事吃紧,军情有变,令36军继续东进增援。我们在湖南洞庭湖岳阳县下船,穿过铁路行军到湖南、湖北、江西三省交界的地方遭遇日军。我军就地组织防御,结果天未亮就被日军包围,苦战一天一夜,伤亡惨重。我本人左手臂被敌人子弹打穿,幸好未伤及骨头,经过包扎处理,虽然很痛,还能勉强帮助持枪、瞄准、射击,轻伤不下火线,我继续战斗。战局越打越不利于我军,最后被日军击溃。建制已乱,深夜我们这一股约20多人冒死突围成功。官职最大的是个连长,成了我们的头儿,他带大家向长沙方向逃生。
走了两天,傍晚到达长沙城郊,遇前来增援的川军(记不起番号)路过,将我们收编补员。队伍开到湖北通城防守,通城城郊险要处,民工已挖好战壕和通道。过了5天日军进犯,我们工事坚固、弹药充足,坚守数日未被日军攻下。可老天爷与我们作对,天天下雨,民工说这是梅雨季节,年年如此,衣服裤子淋得透湿。老百姓送来很多蓑衣,我穿起蓑衣碰擦到左手杆伤口痛得很,就不敢穿,连续几天衣服没干过,导致伤口红肿流脓。我枪伤感染加重感冒,全身发高烧滚烫,嘴巴起壳壳,昏迷不醒说胡话,被转移至湖南宝庆36后方医院治疗。在医院才知道,我参加的这两次战斗都属于武汉会战,而且地点只相距30多公里。
三、参加昆仑关战役立功受奖
医了10多天,我伤好病癒。分配到第5军(军长杜聿明)荣誉1师做后勤,照顾伤员。不久部队整编, 我编在第5军200师(师长戴安澜)直属工兵营通讯排,进驻广西全州县才湾火车站。守卫铁路,保障运输,时间将近1年。排长张武方(河南人)喜欢我,把我从通讯兵提为总机班长。我们用的是当时最先进的德国西门子交换机,杂音小、门数多,可以同时接通20对电话机通话。
1939年12月初,我们第5军从广西全州开往宾阳,与日军王牌部队第5师团作战,史称昆仑关战役。1940年元旦,我军大获全胜。昆仑关战役打了20多天,电话线经常被打断,我们必须及时去前线抢修接通,敌我双方的子弹、炮弹在头上“呼儿”“呼儿”的飞,随时都可能被流弹打死。有一次,师部有重要军情,电话接不通,我带一个通讯兵连夜顺着电话线路逢坎跳坎,逢岩跳岩,冒险巡查抢修电话线路,在关键时刻抢通了通讯线,立了功!军部在广西柳州羊角广场召开庆功会,我因抢修通讯线路获军部颁发的“青天白日铜质奖章”。
四、打仗未忘学习 艺多不压人噻
1940年秋,部队转移至云南嵩明县杨桥乡上甸村营地休整,为远征缅甸作准备。200师直属工兵营有个修械所,修理坦克、装甲车、发电机、125榴弹炮等。我参军前在成都闯荡过几年,卖过报、修过自行车,有些见识,心想:要是当个修械兵,学点技术,以后战争打完了饭碗不成问题。恰恰部队里想当修械兵的人很少,我向长官口头申请就批准了。我在修械所干了1年多,我觉得修理机器、特别是修内燃机很神秘、很神气,从内心很喜欢,所以肯学、肯问、肯干,天天都想摆弄机器。有任务我问到修、争到修,没得任务我就把换下来的旧内燃机,拿来拆了又装好,装好又拆开。嘿嘿!我还真学了些技术在手头。
后来,200师工兵营新组建一个汽车连,50辆崭新的道奇汽车,选120个人学开车、当汽车兵。正好汽车连连长是我在通讯排的老长官张武方,军部汽车团团长李树正亲自来指导办驾校。我去报名,连长张武方知道我是修械兵,修理技术还小有名气,骂我“三脚猫!”我说:我会修装甲车,装甲车就是汽车加层铁壳壳,我当汽车兵,汽车在路上坏了随时可以修。张连长指着我说:“好!同意!去填表!”我编在汽车连1排当班长。我们自选搭档,我的搭档是岳池县的任自喜。我们学习加实习1个半月,就开始执行任务。
五、豪迈远征缅甸 悲壮功败垂成
1942年2月,第5军作为远征军先头部队奉命远征缅甸,协助英军作战,保障滇缅公路。参战官兵分批从云南嵩明县坐飞机到缅甸。我们各师汽车连和军部汽车团组成大车队,统一指挥,从安宁出发,经楚雄、大理、保山、怒江、龙陵、芒市、畹町进入缅甸,再经腊戌到缅甸中部曼德勒,历时半个月,行程2000多公里。我们汽车车厢上都用油漆喷写:“保卫缅甸”、“中缅友好”、“杨威异域”、“不胜不还”等大字标语。
第5军在曼德勒得到消息:日军开始从海上进攻缅甸。第5军马不停蹄,挥师南下,军部设在标贝,我的车满载炮弹也随军部大车队驻扎标贝。
200师作为第5军先遣部队,1942年3月7日到达交通要冲同古(又称东瓜,今译东吁)。3月19日,日军攻打同古,史称同古保卫战。同古保卫战因中美英联军不协调,200师孤军奋战,坚守12天,安全突围。
交战中也暴露出我军训练不足的问题。有个汽车兵告诉我:他驾车随一个营在同古某阵地扎营,日军半夜出动9辆坦克来偷袭。荒山野岭,坦克部队轰隆轰隆开过来,地动山摇,老远大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营长下令:全营分散!隐蔽!攻击!有个参谋想起配备有肩扛式反坦克火箭弹,派人去找,在汽车里找到几枚,可不会组装、发射,全营没一个人会使用。参谋向团部求助,团部也没人用过,说师部工兵营会用,又转工兵营。找人、等人,再找,再等,那才叫急死人啦!眼巴巴看见敌人的坦克在营地横冲直闯,疯狂撒野,机枪不间断扫射。足足过了20多分钟,参谋懂起了,亲自组装,对准最近的坦克就是一炮。真是好家伙,敌人的坦克“轰”的一声燃烧起来,趴下了。等参谋组装好第二枚火箭弹,敌人的坦克部队已经逃远了。清理战场,全营牺牲10人,受伤40多人,2部汽车被推翻……如果出国前所有官兵都演练一下反坦克科目,日军这9辆坦克一个都跑不脱。这8辆坦克跑回去会干多少坏事?
1942年5月,我随车队第3趟返回畹町,装载武器装备、食品给养到曼德勒。车队过了腊戌,日军坦克和装甲车突然出现,从后面追上来。我的车本不在车队末尾,因后面的车被日军摧毁,现在成了末尾。相距约200米时,敌人用机枪向我们开火,我驾车加速前进。车我比任自喜开得好,枪他比我打得准,我叫他取抢,找机会回击干扰敌人追击。我们每辆车配有1支“中正式”步枪,100发子弹,弹夹5发1板,有20板。敌人坦克跑得慢,装甲车跑得快,我们是重车也跑不快,越追越近。我看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与任自喜商量决定:在转弯处把车停在路中间,拔走引擎钥匙,扯断回路电线,阻挡装甲车。我们各自跳车逃生,待后面的坦克追上来,再把我们的车推翻,就可以争取时间掩护前面的车队前进。
我打开车门,双手抱颈、缩紧双脚,滚下斜坡,爬起来顺着坡一直跑、一直跑,掉进一个长满水草的水凼才停了下来。过了两三个小时,我回去找任自喜和车,车被日军坦克推翻,车胎全被打爆,车上物资、给养散落一地,步枪不见了,也没见任自喜。我藏起来等了一段时间,任自喜还是没回来,我在车里找了些可以吃几天的食物走了。
我混在难民人群中,到了缅甸北部密支那,没有找到我军部队。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与部队失去联系,回国路途遥远,所有道路都有日军封锁、追杀,我的确很恐惧,很悲伤,很迷茫。我在密支那彷惶、逗留了3天,下定决心:就是爬也要爬回祖国!我向居缅华侨请教翻越“野人山”的要领,要了些干粑,要了把长刀,带了3盒洋火(火柴),只身翻越“野人山”。我以太阳起落和树冠阴阳面为参照,一直朝东走。路上,没吃的可以吃野果、野菜、草根,最凶恶的是:无数的大河、小河、蚊子、蚂蝗、毒蛇、湿热(俗称瘴气)……
我估计走了40多天,终于到了怒江边。怒江水大、水急,我会点水性,只身游过怒江不行。我捡了根枯树,碗口粗三人长,我抱着这棵枯树,游过了怒江。
六、惠仁桥精心设伏 痛快杀敌
过了怒江就是我军防区。1942年7月我被第8军(师团番号记不起)收编,在机枪连当机枪手。我扛的是1挺捷克式轻机枪,弹仓可以装25发子弹,能打连射,也能点射。第8军防线正在怒江通惠桥江段,桥已于1942年5月4日炸断,因交通位置重要,敌我双方都在桥的两侧驻有重兵防守。
我在第8军参加过几次战斗,都是小股部队潜过怒江伏击、偷袭,我印象最深、打得最痛快的是惠仁桥伏击战。第8军经过侦察,了解到日军活动规律:日军除定点岗哨,还经常巡逻;路线都是沿怒江边,因为比较平坦好走;日军为提防偷袭,巡逻队伍规模都较大,1个排、2个排、3个排不等。参谋部精心设计了一场伏击战——在我们机枪连挑选30个精壮士兵组成伏击队,携带7挺轻机枪,20多箱子弹。设伏地点:选在通惠桥上游的惠仁桥古遗址坪坝(传说诸葛亮火烧藤甲兵的地方)的半山腰。设伏时间:选在月缺黑夜的天亮前。渡江方案:30个小竹筏每3个竹筏用小绳索扎在一起,避免翻沉;划到对岸后解开小绳索,便于搬动、隐藏。
到了潜伏地点,我选择了中间最前突的最佳射击阵位。为了防止敌人反击,我和填弹手悄悄捡了许多石头,砌了一段矮墙,只在中间留了一个碗口大的洞作为射击孔,捡了两支枯树枝简单遮掩。我们大约潜伏了4个半小时,日军巡逻队1个连约120多人,呈一路纵队陆续进入伏击地段,日军队伍比设伏的古遗址坪坝还长。队长一声令下,7挺机枪同时怒吼、扫射。我亲眼看见骑马的日军军官在我的枪口下一个“倒栽葱”滚下来,当场被击毙。我们打了将近10分钟,看敌人都不动了,才端起机枪冲下来,数了数一共109个尸体,从伏击圈两头逃跑了约20个敌人。我们赶紧乘竹筏撤离到我军防线这边,清点人数,30人全在,只有轻伤,无一阵亡。这次伏击战,我的射击站位最好,至少打死了20多个日军,自己毫发无损,是我自参加抗战以来,打得最精彩潇洒,最酣畅痛快的一次战斗!
部队有读报的习惯,文书读《中央日报》消息:1943年4月1日国共两党在广西全州香山寺为戴安澜将军举行国葬仪式,周恩来题挽词:“黄埔之英,民族之雄!”触景生情,想到我们威武200师打昆仑关战役何等勇猛?如今落得师长牺牲、几乎“全军覆灭”的悲惨结局,实在忍不住,失声痛哭。我报告第8军长官,要求回嵩明县200师营地找留守部队,第8军再三挽留,说我惠仁桥伏击战打得机智勇敢,正在为我报功。经我反复申请,他们见我情深意切,给我开了回原部队的路条。
1943年4月,我历经九死一生,回到200师嵩明营地。战友们都以为我已牺牲,为我烧了“纸钱”,并通知亲人到原籍乡上领取300斤大米的抚恤。我们工兵营汽车连100多号人,活着回到嵩明营地的只有10多人,我的长官加好朋友、连长张武方也没有回来。
七、服务美国驻华空军
1943年下半年部队整编,我分到嵩明县羊街机场当勤务兵。重庆老乡宋国志是陆良机场厨师班长,我们比较熟。经他推荐、主任高金山考察、面试,我调到陆良机场第一招待所(共5个招待所)当厨师,为“飞虎队”制作西餐。高金山有本事,会说一口流利英语。“飞虎队”食堂全天开放,飞行员随来随吃,所以挑选厨师要脾气好、帅气、灵性。做西餐比中餐简单,比如烤牛排:多少牛排加多少清油、多少酱油、多少盐、多少味精,腌码多长时间,多大的火力,烘烤多长时间,都是流程规定死了的。
美国对日宣战后,原“飞虎队”改名为美国第14航空军,并增加了其他空军编列,统称美国驻华空军。陆良机场有300多架飞机,3条跑道,第1条跑B29重型轰炸机,号称空中堡垒;第2条跑B25轻型轰炸机;第3条跑P51野马战斗机等。每架飞机头上都依旧画有原“飞虎队”的鲨鱼头,而不是老虎头。飞行员执行任务都必须穿印有“来华助战洋人、军民齐心救护”字样的飞行背心。
陆良机场外围警戒由中国军队负责。机场内部属美国驻华空军编制序列,治安秩序由宪兵队负责,我们每月领10美元军饷。有一次,机场遭日空军突袭,通讯线路被日机炸弹炸断。我发挥通信兵一技之长主动请战,连夜查找断线、抢修通讯成功,受到陆良机场长官表扬,当场奖励现金100美元。后来又向上级报功,不知何故,不了了之。
1945年8月15日,日军无条件投降,抗战胜利。陆良机场以开大会、会餐、喝酒庆祝,但不允许放鞭炮、扭秧歌之类的庆祝活动,显得比较平静。1945年9月,美国驻华空军得到撤离中国的命令。美国长官向中国籍官兵逐个征询意愿,是否愿意一同去美国?有不少人去了,特别是西餐厨师去的比较多。我坚决不去,我要留下来建设自己的祖国和家乡。于是我们一起找陆良机场开了名正言顺的回乡证明。
回到射洪老家,才知父母双亡。念及生养之恩,我改回出生时的名字吴光烈。
再到成都,我用部队学到的驾车技能替人跑过汽车运输。
我喜欢玩弄机器,便到兴隆街严俊明老板的俊康汽车修理厂当修车师傅。后来又到新南门赵良清老板的华蓉汽车修理厂当修车师傅。
解放后几经碾转,我调到仁寿县铁工厂、拖拉机站、运输公司、蜀仁食品厂工作,直到1981年退休。
退了休还经常有人请我去修理机器。2012年我91岁,仁寿县汪洋镇私企老板杨克华的履带式推土机坏了修不起,转弯抹角找到我,我骑40公里摩托车去给他修好了。
责任编辑:黄秀云 最后更新:2016-03-18 11: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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