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不相信,中国远征军这么壮烈的跨国抗日之举,竟然没有中国共产党员参与,许多学者因各种原因虽作了不少努力, 这一页仍然是空白。实际上,中共党组织确实派有党员参与,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是由地下党组织批准的第一批入缅抗日的远征军成员。
我父亲名叫颜立民,1937年9月由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到延安,进入抗日军政大学第四期政治队学习,1938年初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提为抗大政治教员,选为救亡室主任,第二年在延安调中央青联机关工作。1940年夏天,党组织派父亲赴昆明做地下革命工作,因工作需要,他考入西南联大文学院历史系,以学生身份做掩护。他一边做党的工作一边念书,条件极为艰苦还有生命危险,虽几次缀学又复读,最终居然还考试合格,拿到清华大学的毕业证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西南联大毕业生名录上都有我父亲的名字。下图是他戴着西南联大校徽照的登记相。
小时候, 我就听父亲说过,他曾从野人山逃命。可面对我父亲这样的一介书生,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扛过枪、行过军,甚至从死人堆里爬出。但是,最近我找到他留下的手稿(见下图),里面明明白白写着,他曾在白区做地下工作,化名于希真,参加远征军赴缅抗日,是受组织派遣去的,同时还肩负着任务——开展党在海外和国民党军队的工作。
回看我父亲的革命生涯,他长期在党中央机关、八路军和解放军部队以及解放区工作,到云南搞地下党工作并受党派遣参加远征军赴缅抗日,是父亲一生中弥足珍贵的经历。
父亲在手稿中写道,1941年上半年,他在昆明西南联大搞学生运动,组织上突然通知我父亲,说他已经暴露了,必须尽快离开昆明、工作自找。父亲只身逃到下关,应聘到滇缅公路局外宾招待所当翻译,恰好抗日远征军第5军第96师副师长胡义宾路过下关,在招待所住了一天,胡认为我父亲英文很好,知识广博,希望父亲能去他那儿当翻译,给父亲中校待遇。胡到了中缅边境地区,又写信托人带到下关交给我父亲,希望父亲早做决定,尽快动身去缅甸,翻译工作太需要人了。
在手稿第二、三、四页上,父亲谈到他认为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到缅甸的华侨中间做工作,建立党的海外支部,同时在国民党军队里发展共产党员。他反复考虑了两天,觉得想法可行,就返回昆明请示组织。党组织认真研究了3天,答复我父亲,说“可以去”,并要求我父亲带上我母亲,说这样便于掩护身份、开展工作。组织上还说,等我父亲在那里站住了脚,打开了局面,再派人来增援。
上图为我父母新婚不久的照片。母亲原名林世华,做地下党的外围组织工作时,对外身份是中小学教师,化名林风。因大家已经习惯称呼她林风,解放后她索性把名字改为林风。
得到组织批准后,父母立刻踏上中国远征军首次赴缅甸作战的征途。手稿说,他们从昆明出发,搭乘国民党第96师运送防毒面具的军车,于1942年3月下旬启程。军车在云南保山休息一天,在缅甸的腊戌休息了两天,我爸利用这两次休息时间,都写了密信托线人给组织作了汇报,同时还介绍了远征军的一些情况。
直到4月上旬,父母才到达缅甸南部中英联军对日作战的前线。当时部队正在准备平满纳会战,父亲昼夜不断地为此战翻译了部队宣传材料和许多张贴的标语。尽管去之前胡义宾副师长说过给我爸中校待遇,可并没有发过一次饷。
一天夜里十一二点钟时,我父亲在手稿中提到,敌人炮火特别猛烈,爆炸声就在附近。胡义宾很注意保护部队里的知识分子,叫我父亲和一个缅文翻译还有几个华侨青年从师部转移到救护站。这时,中英联军的防线被全线撕开,杜聿明将军被迫下令,让他指挥的第5军向缅北撤退回国,其中以余韶为师长、胡义宾为副师长的第96师还要边撤边阻击,以掩护主力部队撤退。
父亲随救护队日夜兼程,跑路逃难,几天之后,到了缅甸的曼德勒(当时是英国殖民地的首府),眼前的首府已成为一片焦土。父亲找不到第96师师部,还是请英军送他去的。胡义宾见到我父亲,叫他立刻随后勤部老弱病残回国,并当场叫来后勤部负责人,说我父亲是他请来的,路上注意关照。当时父亲已身无分文,向胡义宾借钱,胡立刻批了50盾卢比叫父亲领走。
战局变化太快,等父亲正式撤退时,日寇已经占领了腊戌,截断了远征军回国的路。这时,父亲开始担心母亲的生死安危,因为到曼德勒时,正好有车去腊戌,父亲让母亲搭车先去了腊戌,这样离祖国更近,谁知腊戌随即就沦陷了。当时,父亲也不可能离开部队去腊戌找母亲,只好听天由命了。
父亲在手稿中继续写道,他随后勤部乘火车离开曼德勒,准备到缅北的八莫,但到了离八莫不远的“那巴"(音),就听说八莫也被日寇占领了。他们在八莫困了3天,刚准备继续坐火车出发,又听说前面火车撞车了,不仅铁路、连公路也中断了。后勤部一行人只好扔掉多余行李,轻装徒步跑路,往密支那逃命。可快到密支那时,又听说密支那也被占领了。于是,我父亲借助他的语言优势,找到一个熟悉当地的向导,绕过密支那城,强行军穿过野人山,一天一夜就走了60英里。
那野人山,是怎么一个情形呢?缅甸人称野人山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山里生活着尚处于原始部落时代的克钦人,还有一些连民族都无法确认的人群,这些人被缅甸当地人称为“野人”。第96师师长余韶在回忆录中对野人山有过描述:“这是原始森林,密的地方连狗都钻不进去,行未数里,忽闻群猿哀鸣,甚为凄惨。它们都在攀援跳跃,尖脸、长脚、黑毛,身长约二尺许,不下千头。”余韶还写道:“森林中行军,仍是满目青苍,遮蔽天日,群猿啼鸣,闻之非常刺耳。蚂蟥甚多,草间树梢皆是,人人身上多处被咬,伤口流血。挨近草木坐立,数分钟后,身上蚂蟥已百十条矣。”据后来统计,有3万远征军将士被困死在野人山,牺牲了生命。
据后来统计,强行军中,后勤部的人完全走散。父亲曾告诉我姐姐,他之所以能逃出野人山,得益于他有一定的地理知识,随身还总带着一个罗盘,能识别方向;还有,他在那巴认识了一个叫叶清(四川人)的士兵,那人会找吃的,加上父亲又懂不少中草药(我祖父是老中医),在茫茫密林中没有迷路,还能找野果充饥。两人就这样相依为命,历经千辛万苦,忍受了无数常人难以想像的艰难,终于越过野人山,并渡过了伊洛瓦底江。后来,在翻越高黎贡山时,父亲得了恶性疟疾,全身“打摆子”,走到中缅交界一个叫”昔冬“(音)的地方,父亲体力几乎耗尽,昏死在路上;醒来一看,自己竟躺在一家印度医院的病床上。很幸运,父亲得救了!
父亲在第96师小有名气,即使在逃命回国路上,许多他不认识的士兵和军官,都叫他翻译官或秘书(翻译英文的秘书)。父亲在印度人的医院活过来后,准备去云南腾冲,可腾冲也失陷了。他只好继续翻越大山丛林,还越过了有名的雪山,来到怒江边上。
怒江天险,很难渡过,少数几个渡口也被日寇把住了。第5军包括第96师的许多官兵都卡在了那里。父亲懂英语和当地语言,能与英军和当地人沟通,很多老乡都争先帮他。父亲找到了水流较缓的江面,同行的士兵叶清砍竹子编扎了竹排,撑着竹排渡过了怒江。父亲两人还帮助他人平安渡过了怒江,其中有两个英国军医和一个印度护士;这三个人把我父亲当作恩人,跟随他来到远征军的战地服务团帮助工作,医疗救助了很多远征军的伤病员。父亲到了昆明,一双脚走得“稀烂”(他在手稿中用的词儿),他打听到,我母亲还活着,但我父母启程时存放在第96师昆明留守处的贵重东西,都被洗劫一空,留守处也荡然无存。原来,第96师许多随军家属都住在昆明留守处, 战败和许多将士阵亡的消息传回,家属们便各自投亲靠友离开了,留守处名存实亡。
我查百度得知,胡义宾为掩护第5军将士撤退、成功翻越野人山,在埋通(缅甸地名)阵亡了。2015年8月2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正式将胡义宾列入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在此,我、并代表我父母、我姐姐弟弟向胡义宾英烈敬礼,深深地鞠躬!
颜立民夫妇晚年合影
我父亲这段光荣历史被埋没了70多年,是因为长期以来,国民党军队作为抗日正面战场主力军的作用没有得到肯定;后来,这个作用得到中共中央文件肯定,正式表述为“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分别担负着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的作战任务,形成了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略态势”。现在,我家又找到了我父亲的手稿,是还历史真相的时候了——
我的父亲颜立民,这个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他受党组织的派遣,参加了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我父亲,不辱使命!同时,我要说,中国共产党人的先锋作用,在中国抗日远征军谱写的辉煌历史篇章中不是空白!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夏露坊(DewFinder) 作者:夏冰郎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20-02-25 14:2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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