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春老人(右一)与妹妹王廷莲回忆父亲抗战经历。
我的父亲王从照1933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地下联络员,抗日战争中,父亲带领我们全家人掩护地下党、八路军伤员,参与了许多次战斗。他的抗战经历,今天仍然激励着我们继承革命传统,永远跟党走。
一、监狱中由谢辉介绍入党
父亲王从照1909年出生于莒南县板泉镇后武阳村。村子南边,有一条小河,两岸树林茂密。小河南边一片丘岭,与临沭县交界,这一带村庄稀疏,中间有一座石山(现在山已挖没了),山上长满树木,此处成为抗战争时期党组织秘密活动的地方。
父亲从小受到传统文化教育,勤劳善良,思想进步。早年父亲和母亲靠烙煎饼、炸油条做小买卖维持生计。看到百姓遭受土匪和反动官府欺压剥削,就产生了革命思想。
那时候,父亲经常到板泉镇和周围各村做买卖,还到远处的筵宾、大店与临沭韩村,临沂洪瑞、城子河,以及江苏黑林等地买粮卖货。有时与朋友聚在一起议论起当时国民党的苛捐杂税,和土匪横行欺压百姓的现象,都气愤不平。他与周边养鱼池村杨开机、大薛家村薛汉鼎等人,及渊子崖、刘庄等村朋友,常常一起议论如何反抗政府的苛捐杂税和剥削压迫。
1932年后,共产党组织在板泉秘密活动,父亲与地下党员薛汉鼎等人关系密切,成为党组织的外围人员。他以卖煎饼、油条的身份作掩护为党传送情报,我家成为党的秘密联络点,父亲担任情报联络员,代号“309”。
一天,父亲和几位朋友在一起秘密商量怎么对付土豪劣绅,被坏人发现告发了,父亲被抓到国民党监狱,罪名是反国民党政府。父亲在临沂城国民党监狱里面受尽了非人的酷刑和折磨,导致双眼失明。国民党官府逼迫父亲说出他平时和谁在一起,准备干什么,有什么密谋。父亲都拒不招认。同时被抓的还有艾义三、王桂芬两人。由于受刑,浑身伤痛,眼睛病得厉害,每到吃饭时自己不能起来拿饭。此时狱中有一个青年名叫谢辉,他经常帮着拿饭递给父亲吃。后来得知原来他是地下党员。当时关押的人特别多,有时一天只给送一次饭,且很少,根本吃不饱。谢辉经常给父亲讲一些革命道理。
父亲在狱中三天两头受敌人严刑拷打,但他视死如归,只字不说,不管敌人用什么办法,就是撬不出来半个字。
由于受党组织教育,在监狱中,经谢辉介绍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同时还有艾义三、王桂芬两人。谢辉是党的领导人,受刑特别严重,满身是伤。后来,他被营救出狱。
1934年春,在被敌人关押折磨了两年多后,父亲被党组织营救出来。由于在狱中受酷刑和恶劣的条件,父亲伤病缠身,双眼基本失明。出狱之后,缺医少药治疗不及时,双眼没有恢复,左眼彻底失明了,只能靠右眼模糊地看东西。后来,村里人都不再叫他的名字,而称他 “瞎子”。 这年我6岁,因家乡不太平,父亲带我去青岛谋生。有一天看到一个路警被日本兵刺了几刀,流血不止。父亲赶紧找了一辆平板车把他送到医院,救了他一条命。警察局为感谢父亲,给了几块大洋。我父亲在青岛待不下去,就用这点钱作路费又回到了家乡。
1938年4月,日军攻打临沂,我父亲在国难危亡中更加坚定了抗日的决心。他按党的要求,在农村发展了一批地下党员,其中有王廷生、王从兴、王全德、王从理、王廷昌、王从香(女,唐武阳村)等人。
二、抗日烽火中传送情报
父亲出狱后,仍利用卖油条身份继续到各个地下党联系点送情报。
1940年农历八月十八日,八路军山纵二旅五团攻打凸凸凹村(今名于家湖村),父亲以便衣身份参加了战斗。他和薛汉鼎、丁兆瑞(高榆村)、严东位(严家围子村)通过地下工作关系,劝降了坊庄的土顽头子郭希武,为八路军解放凸凸凹、三义口、坊庄等地,开辟沭水县根据地做出了贡献。此后,沭水县长王子虹,书记吴镜及其妻赵廷云、武装科长赵民三、司法科长刘子峰,还有女干部谢英、肖黎、纪兰君、魏启贞,武阳区委书记张秀坤等人经常住我家。
1943年后,八路军115师驻扎莒南,我村驻一个团,团部住王廷秀家。
经军队医院治疗,父亲身体有所好转。联络面更广了。父亲与驻大店115师情报人员吴建辉(四川籍装扮成卖布商人)相识,以后经常往部队运送油条、煎饼食品等,以此作掩护传递情报。115师部队进驻渊子崖时,父亲经常为部队送食品,司令部的人员非常热情,遇上吃饭时就让他一起吃。
有一次,父亲赶着毛驴,驮着两筐油条,里面藏着土炮弹,秘密送往八路军营部。走到中途,被巡逻的两个鬼子发现了。他们上前搜查,发现了炮弹,就毒打父亲,问这些炮弹从哪里来的,要送往什么地方?父亲一口咬定说是在路边捡来的。鬼子半信半疑,但在询问和搜查后,没发现这个土巴巴的乡村人可疑处,于是,把毛驴油条竹筐没收,让父亲一起去见鬼子军官。父亲一看,知道去了凶多吉少,有可能回不来了。就趁鬼子吃油条的时候,飞快向路边高粱地里跑去。鬼子发现后立即追赶,在高粱地里转悠一阵没追上,就放了两枪。此时父亲已经跑到树林里,侥幸脱险了,但毛驴筐子土炮全被鬼子没收了。父亲心痛极了,忘记了自己身上被鬼子打的伤痛,心里直冒火,嘴里骂着:“早晚要收拾你们这些狗杂种。”
1942年,鬼子对抗日根据地“蚕食”“扫荡”。独立营得知消息后,要求情报员立即通知到各个联系点,让群众转移。情况紧急,父亲就把情报夹在煎饼里,驮着油条筐,黑夜中就出发了,天亮时已将情报送到了十几个联络点,确保了群众安全转移,躲过日军疯狂扫荡的灾难。
父亲负责联络武阳片区、板泉周围养鱼池等村及河西敌战区各联络点。这一带经常有鬼子、汉奸出没。父亲遇到他们,就拿油条给他们吃,应付过去。有一次,游击队3名队员被鬼子追赶,到了武阳村西头,喊着:“老乡们,鬼子来了!”并喊着父亲王从照的名字,叫他赶快撤离。父亲和民兵武装立即掩护三个游击队员一起同鬼子作战。他们用区里发的土枪,向村北放了两枪,想把敌人引向村北。不料鬼子很狡猾,立即分成两路,一路向村北追,一路向村子里追来,游击队员来不及躲避,就往村边小树林跑。敌人向小树林扔了两颗手榴弹,炸弹皮崩到父亲腿上和脚上,鲜血直流。他为了不让鬼子发现目标,强忍剧烈疼痛,丝毫不动。鬼子看没动静就离开了。父亲受伤,大半年后身体才康复。此后,父亲在反“扫荡“、反“蚕食”、反封锁的战斗中,又多次受伤。但他仍积极参加抗日工作。听父亲说,他几次参与给八路军运送弹药,还曾秘密护送过几位首长。事后才知道有刘少奇等人。但当时都严格保密不对外讲。
三、带领全家革命经受生死考验
当时我村所在沭水县武阳区地处根据地边缘,向西几里地的沭河以西就是敌占区,到处有日军据点。我父亲经常到敌占区联络抗日工作,要冒着极大的危险。有一次父亲和严东位、丁兆瑞、赵树本(河西曲坊村)四个人去敌占区大古庄找两面村长郭立勋送信。正在他家东屋里谈话,忽然看到有两个汉奸来找村长,郭立勋把他们领到堂屋里。我父亲等四人立即走出郭家。敌人发现刚才出去的人神色不对,觉得像八路军,马上鸣枪追赶。这时,父亲他们已抢先一步跑到村外树林中,摆脱了敌人。在敌占区,这种危险多次遇到,每次都是与死神擦肩而过。后来村长郭立勋因被汉奸怀疑,也只好投奔到八路军在沭河东的根据地来了。
父亲不仅自己参加革命,还带领全家人一起抗战支前。当时,我才12岁,就跟着父亲送情报。区委书记张秀坤经常到我家来。1941年后他派我为八路军送情报。一开始父亲带我认路,先让我到近处联络点联系,以后就到路远的联络点送信。我曾步行几十里路,到沭水县大队政委吴镜(吴冶山)那里送信。还到河西的东庄、小梁家等敌占区的金银首饰店、布店、糕点店送情报。每到一处联系点,接头人都热情留我吃饭。我送情报五年。父亲教我外出时处处谨慎,我从没丢失过情报,也没有被敌人发现。有时遇见敌人就想法躲开,他们见我是小孩也就不怀疑了。
平时,除了送情报,我还与儿童团一起站岗放哨,一旦发现鬼子来了,就分头跑回村里,挨家挨户通知村民转移。
我母亲王德坤,虽然不识字,但对家人抗战全力支持。鬼子扫荡时,老百姓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年轻妇女都穿上老人的衣服,脸上抹上锅底灰,以防被鬼子汉奸盯上。那个时候,年轻女子被鬼子遇见就大难临头。
有一次,鬼子和汉奸来到我们后武阳村,到处搜查八路军,来到我家砸开大门,从院子到屋里面翻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又问: “王从照干啥去了,是不是参加游击队去了?”母亲说:“没有!”又问:“你家有八路军来过吗,说实话!”汉奸用枪托把地敲得咚咚响。母亲和婆婆、嫂子三个人吓得紧缩在一起,直打哆嗦。母亲咬紧牙镇定地说:“没有什么人来过,俺家孩他爸早上赶集卖货去了!”
几个汉奸呜呜啦啦了一阵子,就要抓走母亲和她堂嫂。这两个年轻妇女每人怀里抱着个男孩,母亲抱着刚出生5个月的我弟弟(后来夭折),堂嫂抱着10个月的娃娃(小名叫子寨,大名叫王廷孝,现已去世),她们拼死反抗,鬼子便用枪托和皮鞭抽打。奶奶情急之下冲上前用身体护住她们俩说:“她们还有吃奶的孩子,求你们放了她们吧,我跟你们去,我替她们!我替她们!”鬼子将奶奶踹倒在地上,硬是把母亲她们抓走了。
母亲和其堂嫂抱着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被抓到鬼子驻地,鬼子逼她们讲出八路军地下党的活动情况。不说就用皮鞭抽,枪杆打,打得她们满身是血。
见她们不开口,惨无人道的鬼子故意将两个幼小的孩子抓过去像扔皮球一样来回扔着玩,摔打够了扔在墙角。一会儿,鬼子又拎起两个被摔得奄奄一息的孩子放在火炉上,嚷着要把他们烤了吃,鬼子头目还在一边哈哈大笑。
母亲二人吓得没命地哭喊、哀求、头都磕得满脸是血,鬼子这才把孩子放下来。
面对敌人多次严刑逼问拷打,两个淳朴的农村妇女什么也不说,浑身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她们一直咬着牙坚定地回答:“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鬼子用尽各种办法也没有从她们嘴里撬出他们想要的情况。
在得知母亲及其堂嫂和孩子被抓后,乡亲们都非常着急,托人找汉奸疏通放人。鬼子汉奸见问不出什么线索,便答应每人交100块大洋就赎人。亲戚们连夜凑齐送去,才把她们赎了出来。
从此,母亲更加仇恨鬼子,积极抗战。父亲送情报,母亲就在家碾米磨面烙煎饼,做军鞋,支援八路军。八路军到我们家,母亲就主动给八路军做饭。母亲常说:“八路军抛家舍命出来打鬼子不容易,咱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打仗。”
有一次,一位负伤的八路军来到我家说:“大嫂,我脚扭着了,两天没吃东西了,能给点吃的吗?”母亲立刻请他进屋,连忙拿煎饼、咸菜,端来茶,又用温水给他泡脚。为防鬼子搜查,把他藏到高粱秸柴垛里面。过了几天,身体恢复,临走时,他千思万谢。看到天冷孩子衣不遮体,他硬要把身上穿的褂子脱下来,送给母亲,给小孩做衣服。母亲坚决不要,说当兵在外打仗,没衣服不行。那人激动地说:“大嫂,你是好人,是我的亲人啊!等仗打完了,我一定回来谢你。”
在抗日战争期间,父亲、母亲掩护救治了许多八路军伤员。家里仅有的米面粮食也都照顾了伤员,自己一家吃野菜、粗粮也心甘情愿。
四、带病回乡不要组织照顾
1941年,父亲的朋友、地下党联络人王子虹已担任沭水县县长(吴镜任县委书记)。他打听到父亲还在家,便于农历九月三十日晚上带领一队人前来看望。看到父亲身有伤残,居住环境太差,提出要让我家搬到沭水县政府驻地去居住,并说现在就带人帮着搬家。父亲不愿给组织添麻烦,就谢绝了。1947年后,父亲因身体伤残等原因,回家务农,领导给他补发了两个月的工资。他在家辛勤劳动,支援解放战争。还参加了组织民兵到江苏黑林运粮和把驻武阳的兵工厂搬迁到马亓山一带的工作。新中国建立后,他响应党的号召,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以伤残之躯,仍坚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他经常教育子女,一定要跟党走,积极进步,努力为人民服务,不计名利,多做贡献。
此后,父亲一直在农村工作,直到1976年去世。
1980年的时候,在济南工作的妹夫王清荣前去探望时任山东省林业厅副厅长的王子虹。在交谈中,王子虹老人得知我父亲王从照已经去世时,神情激动。他深情地回忆起在沂蒙与我父亲战火硝烟中的革命感情和往事,回忆起在我家吃油条、卷煎饼去抗战的情节,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泪流不止。
在沂蒙山区,那些不为人知的抗日英模还有很多,如今父亲已和他们一同化为尘埃,但他们的精神还在沂蒙老区的青山绿水间永世长存!
转眼父亲逝世已经几十年了,我经常把父亲参加革命的故事说给子孙后代听,让他们知道当年革命前辈艰苦的经历,懂得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要继承发扬革命传统,珍惜今天的胜利,开拓美好的未来!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19-03-08 08:5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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