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籍上尉通信兵李亚魂的远征故事
2017-04-21 09:28:56 来源：抗日战争纪念网 通讯员 谢家俊 作者： 谢家俊、魏奕雄 点击： 复制链接
谢家俊 魏奕雄根据李亚魂采访记录整理
【李亚魂(李开禄)1927年农历八月出生，四川乐山县人，1943年冬投笔从戎，原属部队中国远征军驻印军新编第22师64团通信排准尉，参加了缅甸孟拱、孟关、密支那大会战。】
从军过程
1942年冬，我在乐山中学读书，听说乐山在招兵，要去外国打日本人，就瞒着家里去32补训处报名(部队用名李开禄)。等集中了百十来人，我们就坐船去了合江(四川境内一县名)，经过茅台镇(贵州境内)，到了贵阳，再到昆明。记得那时中国物资缺乏，我在贵州坐过烧木炭的汽车，上坡还得下来推。
同行的队伍中，有几个士兵患上痢疾。有个庸医给他们灌肠，不起作用。有的人奄奄一息，部队要赶进度，就拖出去扔在路边不管了。
从四川到昆明的路上，我们吃得很差。按军政部的标准，士兵每天供应24两米。但长官们要吃空缺，炊事员们做饭的时候，还会偷米出去换烟酒。开饭的时候，班长们要先吃，等他们都吃饱了，再轮到我们，并不会照顾学生兵。到我们手上的时候，糙米饭也不够吃啦。
到了昆明巫家坝，集中在机场礼堂体检。还注射了鼠疫、伤寒等疫苗，总共打了3针。我们在礼堂打地铺，地下铺的稻草，好多虱子，爬得嗦嗦响。我把发的军饷(法币)，兑换了2元多的卢比。1卢比等于16便士，1便士类似于我们的1角钱。1便士等于4安南，1安相当于1分钱。
在昆明，我给家里第一次写信，交代我的去向。这一去，再见我的家人，就是1962年，相隔20年。
开赴印缅战场
我们去印度前，昆明民众组织有慰问团，代表处就设在机场旁边。按照新兵名单，盖章确认后，我们可以去代表处领取很精致的糕点。我后来的排长李启昌，当时正从中央军校16期毕业，他是河北籍的流亡学生。来的时候已经是少尉，他一直很照顾我，对我后来的人生轨迹，产生了重要影响。 李启昌说，你年龄小、懂礼貌、会说话，你去领，他们看到你会更同情些。那时我身高不足一米五，体重不到百斤。慰问团的人问我：“小鬼，你也要去?”不仅按名单每人1袋，果真还多给了我四、五袋。
我们每人还发了1个呕吐袋，赴印士兵临时分成若干小队，每小队大约40来人，指定一名军官带队。第2天，由机场联络官带领各个小队去机场准备登机。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942年11月21日，下午2点左右，我们列队检查，等待登机。
美国军官来了，重新核对人数，并逐一检查注射证。轮到我，那位美国军官认为我很瘦小，不让登机。李启昌英语很好，说：“你别看他个子小，他才15岁，还会长个子!”美国人笑了笑，这才同意我上飞机。当时我很是不满，“打鬼子，你还不让我去!?”初次坐飞机，我处处好奇、事事新鲜。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飞机在喜玛拉雅山群峰中穿行。原来说下午6点30分左右，就能到达印度汀江机场。天都黑了，满天星斗，怎么还没到?我们开始着急了。有人突然惊呼：飞机翅膀下喷火了!当时机上的所有人都吓傻了。
这时飞机开始颠簸，引擎发出喘咳般的巨响，机身也在颤抖。驾驶舱的门突然打开了，我看见3位机组人员，2位年轻的坐在驾驶台上。年纪较长的美国人，正拿着报话机大声呼喊(他可能是报务兼领航)。李启昌询问才知道，飞机迷航，与机场失去联络，燃油也快用尽，正设法找到航线。
不一会，正副驾驶离开座位，拎着1个小包、2个小型探照灯走出驾驶舱。来到了机舱门前，飞机由年长的领航员驾驶。他们用板钳迅速拧下螺丝，两脚踢开舱门，拥抱着跳伞离机。全机人惊恐万分，一阵阵狂风像万把钢刀一样，舱门直接吹进来，脸立刻冻得失去知觉。大家以为驾驶员都跳伞逃生了，我们必死无疑。
那2位飞行员跳伞约20分钟后，飞机似乎在下降，并且平稳下来。我转身向窗外望去，远远地看到2条红、绿、黄的三色彩色灯光带。哦，那就是机场的跑道。机舱里的灯突然亮了，驾驶员回头向我们点了点头，划了个十字，又举起右手用手指比划着V的手势。
飞机刚停稳，几辆吉普车迅速靠拢。跳下10几个美国军官，爬上飞机。也不顾当时的狼藉和呕吐物，一起涌到驾驶舱前。将驾驶员搀扶下来，抬着他上车迅速离去。整个机场黑洞洞的，静得害怕，大家刚从梦中惊醒，为什么没人来管我们呢?
后来才知道，他们二人跳伞不是为了逃生，而是到地面用灯光信号指挥飞机航向。多么值得敬佩的美国飞行员，为了拯救全机人的生命，舍身取义!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我们在汀江机场降落后，黑夜之中，又饿又冷，满机舱都是呕吐的秽物，真是狼狈不堪。一直熬到第二天，早晨七、八点的样子，美国联络官和接兵的中国军官们来了，带着我们去领装备，衣服鞋袜就堆在地上。我们全部脱光，什么都不留，一把火全烧了。再去相邻的水塘洗澡，天冷啊，但全部都必须洗。换乘大火轮，坐了一天，上岸后再转汽车，运到了蓝姆伽。我被编入驻印军新22师64团。
我干掉了一个日本军官
孟关战役后，胡康河谷完全被驻印军掌握，日军退向胡康与孟拱河谷的分水岭—坚布山。
3月10日，史迪威发布第11号命令，要求新22师南下夺取沙都渣和两翼的高地。新22师在胡康河谷战役中，牺牲1033人，负伤2958人。战车第1营牺牲24人，负伤50人。
我们的难关，首先就是坚布山隘口。这座山脉北起丁高沙坎，南至沙都渣。南北长16公里，两侧都是悬崖，森林密布。新22师在这里，付出了前所未有的代价。
我们沿公路，向丁高沙坎推进。公路两旁，日军修筑了很多暗堡。很多时候，前锋被阻，我们通常等待部队迂回成功后，再发起进攻。新22师的惯例，是1个团打头阵，1个团包抄，1个团做预备队。
在坚布山周边的战斗中，战车营遭到了日军的肉弹袭击。这张照片，可以看见坦克四周的钢丝防护网，防止日本“肉弹”的自杀式贴身自爆
就在相持阶段的时候，前方有位通信兵和我通电话，要我给他带些香烟过去。就是这2包烟，差点要了我的命!他说：“你沿公路过来，看见路中间的路障，就能找到我。”
我带着冲锋枪，沿路走了一两公里远。公路左侧的草丛比较少，路中间是日本鬼子砍断的树木，作为路障。这时，我判断错误，以为这是清扫过的战场。我猫着腰接近路障，没有枪声。越过路障后，我继续匍匐前进。这时，机枪响了!“嘎嘎咕咕……”这是典型的日本机枪。战场上呆久了，对中日双方武器的声音，都很敏感。我和敌人隔得很近，但是因为丛林太密，互相也看不见。也许就是草丛晃动一下，就要互相开火。我们的机枪也响了，我被夹在双方的火力网中，进退两难。我只好向左横着翻滚，只要我一抬头，双方立即射击。等我看准机会，一下翻到公路左侧的坎下。这时，我听见有中国人打电话的声音，就寻着声音爬过去。我正想爬下去，日本人的机枪又响了，子弹打飞了一大片树木和草丛。我只好滚下去，哎!这是一个最前沿的排哨阵地。那位找我要烟的电话兵，就在这里!他们也很诧异，“怎么你从那个方向(日军阵地)过来?”我差点稀里糊涂送了命，跑到最前沿的阵地，还不知道。
结束了胡康河谷战役1944年3月30日至6月29日向南进行孟拱河谷大会战，孟拱河谷，北起沙都渣，南至孟拱城。南北长120公里，东西宽16公里。孟拱河(上游即南高江)横贯，流入伊洛瓦底江。水路可直下八莫。孟拱、密支那和加迈，互为三角。
行进中的M3A3坦克
我虽然不是一线的战斗兵，但我也打死过一个日本人!那是在我调到弹药交付所之后。我记得，前锋部队淌过了孟拱河。工兵们搭设的简易浮桥，只能过人，不能承载骡马。还好它们天生会水，马夫就抱着马脖子，一起过河。汽车呢，就四角固定在充气的帆布袋子上。对岸的人，用绳索牵引，把车拉过河。但这样的输送效率，实在太低。当天下午，我们的空投开始了，投下了很多橡皮艇。工兵们，就用钢丝把艇连在一起，做成浮桥。这样，骡马可以通过了，但汽车还是不行的。根据当时的战况判断，日军大约有1个联队，被我们包围在孟拱河上游。为了防止鬼子偷袭，夺取浮桥逃跑。我们不仅在河边、浮桥附近，设了游动哨和暗哨。我当时还专门打电话，奉命给各单位通报，严防日本人夺桥。
大约是前半夜22点-23点的样子，鬼子来了!我们听见有划水的声音，游动哨悄悄撤到浮桥旁边，埋伏好。然后，我们集中手电筒，突然同时照射浮桥附近，有人影在晃动。开火!机枪集中扫射!黑暗中看不见敌人，只对着浮桥周边的河面，弹如雨下。
老人用他的汤姆逊，干掉了日本军官
我好久没打枪了，通信兵是有纪律的，后方不能随意鸣枪。我带了5个弹夹出去，提着我的汤姆逊，对着河那边一阵扫射。过了枪瘾，打完之后，收工睡觉!就在我用树枝搭成的简易床前，出于作战习惯，我又把枪上满了子弹，抱着枪 准备睡觉。这时，听见战友们在喊：“抓活的”，电筒的亮光到处都是，呐喊声四起。借助这些亮光，我隐约看见帐篷外面，有顶钢盔在晃动。我们新22师用的是英式钢盔，新38师用的美式钢盔。这明显是日军的钢盔，我冲出去对着他，就是一阵扫射。听见枪声，十几个电筒照过来，可能要抓的，就是这个鬼子!
天!我发现，他手上还拿着手榴弹。这里是弹药交付所，空投物资堆积如山，我帐篷附近，到处都是汽油和弹药，如果引爆，哪还得了?!他当时胸口被射中，但还没死硬，还有气息。不知我哪里来的力气，顺手抓下他的钢盔，照着他脑袋、面门，狠狠地连续敲了几下!我发现他佩有军刀，应该是个军官。我立即拿了刀，随手扔到我帐篷里面，战友们很快也围上来了。这把战刀，按理是要上缴的。即使不交，被长官们发现，那还不要了去?
第2天，天亮之后。我们发现的敌人尸首，有上百具。很多被河水冲到下面的回水湾里，河岸边、河面、河岸上、浮桥边，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因为这次战斗，上级颁发了嘉奖令，表彰我们“护桥有功、歼敌无数”!这一天，飞机又来了，投下很多空汽油桶。用这些器材，工兵搭设了浮力更大的浮桥，汽车就可以通过了，大大提高了输送效率。孟拱河，这里的水很深，也很急。
李亚魂说，日本鬼子，我开你的瓢，缴你的刀!!
之后，我把军刀藏在我的吉普车里。这么长一把，太明显了。我就把它绑在车尾的排气管上。回国在南京的时候，这把刀送了朋友。黑暗之中，我也没留意这个鬼子的军衔。听人家说，看刀的工艺和装饰物，应该是个少佐的佩刀。
关于这把刀，我在南京，还专门手拄军刀，照了相片寄回家里。照片上写着“谁说神州耻，看我新中华”!说我们中国是“东亚病夫”?我缴了你的军刀，雪耻!!我也有记日记的习惯，可惜文革的时候，我的日记本，还有这些照片，都被抄走了。
打下孟拱之后，我记得还曾见过日本人丢弃的汽车。他们不行了，山穷水尽。没有燃油，用的是酒精做燃料。
在丛林里，我们几十天没有洗澡、理发和剃须，那模样，估计和野人差不多。我们的“伦敦鞋”，长时间浸泡在泥浆和雨水里，等到能换洗的时候，一脱袜子，我脚上的皮肉，都被撕了下来。 6月16日，64团团长熊杰、3营长李定一，带头渡江，攻入加迈。先头部队连长何光源，带着无线报务员指挥部队。先头的孟排长，左臂被打断。他在城内菩萨庙升起国旗后，壮烈地倒在了国旗之下。
责任编辑：杨晴 最后更新：2017-04-21 14: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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