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也曾“违背毛主席教导”:与日军正面硬拼
2016-05-06 10:06:55 来源:《同舟共进》2011年第3期 作者:王彬彬(文史学者、南京大学教授) 点击: 复制链接
“平型关战役”与党史、军史上所说的“平型关战斗”不是一回事。中共党史、军史上所说的“平型关战斗”,由林彪指挥八路军115师完成,是整个“平型关战役”中的一个插曲。
抗日的“国军”终于成了“我军”
1937年7月,日本开始全面侵华,中国方面则在蒋介石领导下开始全面抗战。战争初期,日军攻势凌厉,集中优势兵力占领中国重要城市和交通要道。1937年9月,平绥线上的日军攻占了大同,随即剑指太原。以阎锡山为司令长官的第二战区,奉命在平型关阻击日军。阎锡山派出了8个军近10万人拦截日寇。阻击战打得十分惨烈,国军成连成营成团地牺牲,伤亡重大。在整个战役中,国军多有可歌可泣、感天动地之表现。但终因武器装备差得太远,血战近20天后,平型关失守——这才是“平型关战役”。
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10月出版了阎明所著的《往事不忍成历史》一书,其中有记述平型关战役的《平型关往事》一文。阎明采访了杨得志、杨勇、徐海东等多名乔沟伏击战指挥员的后代,有些地方还是很可信的。文中这样叙述阎锡山第二战区的平型关阻击战:“面对日军对山西的大举进攻,国民党军队进行了层层阻击……9月12日广灵前哨战揭开了平型关战役的序幕。当天上午,日军向山西门户、河北蔚县暖泉镇进攻。晋绥军担任警戒的一个连拼死抵抗,全部阵亡。第33军军长孙楚令第73师师长刘奉滨星夜驰援。9月13日在蔚县东石门一线,近千名日军借炮火掩护向我军发起猛攻。营长张见勇率部猛烈还击,并奋不顾身冲出战壕与敌拼杀,阵地失而复得4次,张营长和一名连长阵亡。在紧急关头,团长吕超然亲率预备队1个连进行反击,不幸头部中弹牺牲。阵地上官兵见团长阵亡,怒不可遏,勇猛拼杀,毙敌百余名。由于敌人火力过猛,该团有千余名官兵阵亡。此时师长刘奉滨正在前线督战,为夺回阵地,他亲率4个步兵连组成的奋勇队,抡着大刀片冲向敌人。他们前赴后继,纵横砍杀,刘师长受伤4处仍不下火线。奋勇队死伤过半,4名连长有3名阵亡,有的士兵被敌人扑倒后,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在火烧岭阵地,中国守军歼敌200余人后转入团城口防御……在灵丘北山防御中,我守军以阵亡营长一名、连长2名、伤亡500余人的代价毙敌400余人。”
“9月21日,日军向平型关晋绥军独8旅发起进攻,我守军居高临下给予迎头痛击。敌人用成排大炮向我轰击,又出动飞机百架,每30架一组轮番轰炸,并用坦克掩护步兵冲击,守军用一个营兵力组成刺杀队出击迎敌,在山坡上展开了白刃战。阵地经反复争夺,敌遗尸累累。守军伤亡巨大,三个团损失了一个团。623团1营500多人,只剩下148人,其中第1连、第2连全部阵亡。”“平型关战役……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中央军、晋绥军为阻击日军南下太原,在平型关、团城口、茹越口等长城线上顽强抗敌,付出惨重代价。先后有上万名将士捐躯尘土沙场(其中旅长1名、团长2名、代理团长2名,营长数十名),他们和八路军一样,都是中华民族的英雄!这次战役虽然未能阻止日军进攻太原,但也给其以沉重打击,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迫使日军调整新部署,延缓了西犯进度。”
阎明的父亲也曾是林彪的部属。有趣的是,阎明称呼阎锡山第二战区部队时,时而用“国民党部队”,时而用“中国守军”,时而又用“中央军”、“晋绥军”,但也常常用“我军”。大陆的出版物,用“我军”称呼抗战时期与日军拼杀的国民党部队,是一种“突破”,更是一种回归。这是“常识”的回归,也是“良知”的回归。对于中华民族的后代来说,当年与日军浴血奋战的“国军”,不是“我军”是什么呢?难道是“敌军”不成?
1937年2月至8月,国共两党经过5轮谈判,终于达成协议:将中共的“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八路军”与国民党的军队并肩抗战。红军从赣、闽、鄂、豫、皖等地“长征”到西北,旗帜上写的是“北上抗日”。
翻阅人民出版社1987年4月出版的《中共党史大事年表》,可知在改编后,毛泽东立即为八路军确立“抗日原则”。9月17日,毛泽东致电朱德、彭德怀以及八路军各师首长,强调“红军此时是支队性质,不起决战的决定作用。”9月21日,毛泽东又致电彭德怀,再次强调:“今日红军在决战问题上,不起任何作用,而有一种自己的拿手好戏,在这种拿手好戏中一定起决定作用,这就是真正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不是运动战)。要实行这样的方针,就要战略上使有力部队处于敌之翼侧,就要以创造根据地发动群众为主,就要分散兵力,而不是以集中打仗为主。”
毛泽东反复强调的是,在整个抗日大局中,八路军并不起决定作用,因而决不能与日军正面作战,决不能与日军硬拼,这是其一。其二,八路军虽然名义上已是“国民革命军”之一部分,但在实际上应坚持“独立自主”,决不能真的听命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听命于委员长蒋介石。换言之,对日军何时“抗”、何处“抗”、如何“抗”,都要完全由自己做主。毛泽东发出这些电报时,“红军”已成为“八路军”,“红军”这名目已不存在。但毛仍用“红军”称呼自己的部队,这也颇耐人寻味。
林彪“惨胜”的两重意义
从1927年8月1日在南昌打响第一枪,到被改编为“八路军”,中共的部队未与日军正面接触过。红军成为八路军后,很快就遇上了平型关战役。国民政府军委会命令八路军配合阎锡山作战。但是,在整个战役中,选择什么时机、什么地点介入,以及以怎样的方式介入,则完全“独立自主”。
林彪的115师奉八路军总部之命,从侧翼接近日军,寻找战机。阎明所著的《往事不忍成历史》中《平型关往事》一文,对“乔沟伏击战”有较详细叙述。林彪率115师越过五台山,穿过国军和日军的中间地带,悄悄到达平型关附近。据阎明书中说,林彪在这一带看地形时,“发现灵丘通往平型关的公路有一条向北延伸的峡谷,这个叫乔沟的峡谷中段长约5公里,沟深20至30米。两壁十分陡峭,谷底狭窄,只能通过一辆汽车。乔沟北侧200多米的山腰上有个关圣帝庙,庙后山梁叫老爷庙梁,是附近的制高点。乔沟是日军进攻平型关的必经之地,是我军理想的伏击地点”。林彪于是决定在这十分适合打伏击的地方与日军一战。他将指挥所设在一个山头上,安排部队埋伏,等候日军到来。林彪命三个团在两侧埋伏,又命一个团在外围游弋,牵制日军。这次伏击,115师算是全师出动。9月25日凌晨,日军板垣师团第21旅团之一部分,进入乔沟伏击圈,115师居高临下发动攻击。战斗持续了一整天,进入沟中的日军被全部歼灭。
这场乔沟伏击战,有几个问题现在已很清楚。
一是进入乔沟的日军,是一支后勤部队,担负为作战日军补给物资的任务。这一点,从大陆各种有关出版物中对于此次战果的介绍亦可看出。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华民国史事件人物录》中说此次“大捷”,“缴获大量武器和军用物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共党史大事年表》说歼灭日军“一千余人”,“击毁日军汽车一百余辆”。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共党史事件人物录》,说“缴获了大批枪弹、大炮、车辆和军用物品”。阎明的《往事不忍成历史》则说“缴获辎重无数”。平型关战役是山地战,日军作战部队长途远征,当然应该尽可能轻装上阵,不可能带着大量物品。汽车更不是作战武器。而这一队日军,有一百余辆汽车,有大量军用物品,有“无数辎重”,无疑基本上是一支后勤部队。
第二个问题,是这队日军到底有多少人。大陆较严肃的出版物都说一千余人,台湾的出版物则或说七百余人。我想应在700至1000之间。第三个问题,是八路军方面出动了多少人,伤亡有多大。林彪以三个团伏击,以一个团牵制。我不清楚当时115师每团实际人数是多少,最保守的估计,也应该有1000人左右吧。这也就意味着,林彪以至少四倍于敌的兵力,打了这次伏击战。大陆的“事件人物录”、“大事年表”这类严肃的出版物,也只介绍这次伏击战的辉煌战果,不介绍115师的伤亡情况。在诸种此类出版物中,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共党史事件人物录》在介绍了115师此次伏击战的辉煌战果和巨大意义后,以这样的话结束:“但是,在抗战期间,我八路军在很弱小的情况之下,不宜于过多地开展平型关战役这样的战斗。”既取得了辉煌战果,又有着重大意义,却“不宜过多地开展”,原因何在呢?
原因就在于115师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阎明的《平型关往事》一文,对于115师的伤亡也有说明:“板垣的21旅团还是很有战斗力的部队……三个营的战士们前赴后继向敌人猛冲,自己也付出重大牺牲,仅5连原有140人,战斗结束时只剩下30人了。”“当时部队伤亡很大,特别是三营九连,冲上公路全连只剩下10多人了。”仅这两个连,就牺牲了两百多人。总伤亡是多少呢?是“千余人”。林彪是赫赫有名的战将。115师是富于战斗经验的中共精锐。所以,在八路军方面,可谓是精兵良将。在人数上又数倍于日军,且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地形,发动的又是突然袭击。日军在人数上远少于伏击者,只是一支担负后勤补给的非战斗部队,在地形上则处于绝对劣势,遭遇的是猝不及防的打击。这样的一场伏击战,林彪居然打了一整天,说明日军在峡谷里抵抗了一整天。如果以伤亡论胜负,双方实际上几乎打了个平手。如果说林彪最终胜利了,也只能说是惨胜。
但以少胜多是“胜”,惨胜也是“胜”。而“胜”在抗战初期,对中国方面来说,是多么难得的事啊!抗战初期,中国军队节节败退,日军似乎真的不可战胜。而八路军居然首战告捷,居然将近千人一队的日军全部歼灭,确乎有鼓舞人心之作用。经过宣传,115师的这次伏击战,增强了全国军民的抗战决心和信心——它至少让国人知道,“皇军”是可以战胜的。这是乔沟伏击战对全国抗战的意义。
但这场伏击战对中共方面,却另有意义。这是中共军队首次与日军交锋。而“惨胜”的结果,让毛泽东等人充分了解了日军的战斗力。如果说在与日军正式交锋前,毛泽东进行“山地游击战”的决心就很坚定,那么,经过这次伏击后,不与日军正面交战的决心就更是不可动摇了。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林彪指挥的这场伏击战对于奠定中共此后八年的抗战方针,起了现身说法的作用。毛泽东也可以此为例,说服那些不同意他抗战方略的同志。
据《中共党史大事年表》,9月25日这一天,毛泽东致电中共中央北方局,强调“整个华北工作,应该以游击战争为唯一方向”——9月25日正是115师与日军血战的一天。对于这场与日军的首次交战,毛泽东毫无疑问是高度关注的,战斗的进展随时会通过电报而知悉。他在林彪正与日军拼杀时就给北方局发这样的电报,很可能战斗开始未久,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可以说,毛泽东也好,林彪也好,如果事先知道伤亡千余人,是不会打这场伏击战的。要打,也是另一种打法。毛泽东在战斗还在进行时就致电北方局,是迫不及待地告知北方局:这样的打法,以后不可再有。
关于“百团大战”
阎明所写的《平型关往事》,最后写了“胜利与反思”。所谓反思,就是中共高层意识到,这样的硬仗,以后不能再打:“平型关战斗后,我军前线指挥员与中央军委、毛泽东,对抗日战争的战略方针的认识趋于统一。即:进行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在与日军交锋前,对于毛泽东“山地游击战”的战略方针,中共高层或有不同意见。首次交锋后,那些原本不同意毛泽东观点者,终于同意了。是日军一支非战斗部队的战斗力,让他们信服了毛泽东。
中共所领导的军队对日作战,还有1940年下半年主要由彭德怀策划指挥的“百团大战”。“百团大战”受到毛泽东的否定,甚至成为彭德怀反对毛泽东军事路线的一大罪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其实“百团大战”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战役”。彭德怀的目的是毁坏公路和铁路,以此阻碍日军的扫荡。参加者除正规军外,还有大量非正规军和普通农民,铁锹、锄头等也是重要武器。毛泽东对此次行动不满,也并非因为这是一场“硬仗”,而是因为此次行动暴露了中共的军事实力。后来,当人们说彭德怀“一贯反对毛主席”时,“百团大战”总是一个证据。
而在1971年林彪出事后,“平型关战斗”也曾成为林彪“一贯反对毛主席”的罪证。阎明在《往事不忍成历史》中,披露了一些令人感叹不已的事情。据阎明说,林彪出事后,平型关纪念馆关闭,从各处弄来的“文物”被撤走,纪念馆玻璃被砸,门窗被卸,“纪念馆内供暖设施也被搬进县委招待所”。而“追查建馆责任,谁也不认账”。“偌大的纪念馆一片狼藉。最后只剩下门厅里一尊巨大的毛主席半身塑像无法搬走,任凭他老人家孤独无奈地坐在那里,迎着塞外吹来的凄风苦雨,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阎明书中还披露了一件有趣的事。1974年5月,山西某报社写了一篇题为《功罪千秋的平型关大战》的批林文章。文章基本观点是否定“平型关战斗”,将“平型关战斗”与“百团大战”相提并论,认为都是“违背毛主席教导”的。文章准备在《红旗》杂志上发表,发表前,清样送到了当年与林彪一起指挥乔沟伏击的聂荣臻元帅办公室征求意见。聂荣臻致信姚文元,不同意发表此文。这篇文章,将一场抗击日寇的军事行动作为林彪的罪状,当然荒谬。但说林彪此次行动“违背毛主席教导”,却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毛泽东的确在此之前就“教导”过自己的部队:必须坚持“山地游击战”,不要与日军正面硬拼。
林彪指挥的这场伏击战是规模很大的平型关战役的一部分,但又是“独立自主”的一部分。长期以来,大陆的出版物都称这场伏击战为“平型关战斗”,甚至称之为“平型关战役”。人们普遍只知林彪指挥的“平型关战斗”,而不知阎锡山指挥的“平型关战役”。 窃以为,为避免与阎锡山指挥的“平型关战役”相混淆,也为了叙述历史时的方便,应将林彪指挥的这场战斗称为“乔沟伏击战”。 责任编辑:何青龙 最后更新:2016-05-06 10: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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