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常德会战老兵旷文清先生2012年12月8日在伦敦接受常德会战研究会聘书留影
1939年我刚满16岁,我参加了在南岳举办的游击干部训练班的活动,在这活动中我被一位将军看上了,因为我懂得书写、勤奋和老实,他希望收编我做他的随身小厮。在这年我叩别了父母亲,拜别了兄弟和姐妹,怀里只带着数张父母亲和家人的照片,便离开从少生活了十多年在湖南衡山的老家。之后,父亲将我托付了给这位将军,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记住了父亲离开前的叮嘱:要侍候和听这位将军叔叔的教导。我开始了军人的生活,以后的11年里我一直跟随着这位将军,出生入死,寸步不离! 甚至我28岁成家后,仍住在他的寓所附近,尊敬他尤如父执,而他也由始至终待我如同家人。在那动荡流离的年代,我是幸运的,因为在我由少年至青年的成长期间,我跟随了余程万将军。
将军简介
余程万,1902~1955,祖籍广东台山,他出生于广东台山一个富商家庭,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早年毕业于番禺师范学校。1924年5月考入黄埔军校一期第一队,时年23岁,成为军校中为数极少的有大专文凭的学生,于同年11月底毕业。其后还毕业于中山大学政治系,后又进入陆军大学一期研究系深造,文武全才。余程万于1936年2月5日晋升少将衔, 时年33岁,他和俞济时都是黄埔一期毕业生(俞济时属第二队),他们是同期不同队的黄埔同学,虽然在74军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但余比俞年纪大一点点,所以私底下俞称余为学长, 而王耀武是黄埔叁期,张灵甫是四期,他们更尊称余为老学长了。
1936年的余程万将军
"虎贲"之首
1939年,第49师副师长余程万少将,调职至74军57师,任职副师长(师长是施中诚)。第57师塬来是安徽实力派军人陈调元的旧部,在中塬大战后由第55师扩编,之后在施中诚师长率领下颇立战功,被编入俞济时第74军后,更成为这支中央精锐部队的主要角色。
1940年余程万升任57师师长。在凇沪会战、武汉会战、南昌会战、高安会战、上高会战、长沙第叁、四次会战、浙东衢州会战中,他一次次地显示出自己的才华,得到了塬57师师长施中诚、74军军长俞济时和继任军长王耀武的赏识。特别是上高会战中,他指挥57师坚守下陂桥阵地,冒着炽烈的炮火与日军第34师团浴血奋战,为上高战役的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他顽强坚韧的意志和出色的指挥才能,为57师赢得了“虎贲”的荣誉称号。
1942年9月浙赣会战后,鉴于日军已熟识我军番号,能破解我军各部活动情报,74军因此改变其部队番号。军部及其直属番号改为"辉煌",51师为"文昌",58师为"榆林",57师则由"徐闻"改为"虎贲"。“虎贲”一词来源于《书经》中的《牧誓上》篇,篇中记载:“武王有戎车叁百辆,虎贲叁百人。”以后,“虎贲”称号成为历代英勇无敌的军队的最高荣誉。
1943年初我20岁摄此照于常德城内摄像馆,戎装左胸前有虎贲标记。
常德突围
1943年,日本为策应太平洋战场,牵制中国军队转移到滇缅,制定了新的作战大纲,要求日本第11军在鄂西会战(发生于1943年5月下旬)之后发动常德会战。常德地处湘西北,历来是水陆交通的枢纽,可北扼长江,进逼宜昌,东指粤汉铁路,西协黔川,战略地位重要。所以,1943年5月鄂西会战之时,“虎贲”师就到此布防,抓紧修筑工事,积极备战。常德会战时,第57师的主要干部为师长余程万中将(军校1期),副师长李琰少将,参谋长陈嘘云上校(军校4期),第169团团长柴意新少将(陆大特别班第1期),第170团团长孙进贤上校(军校5期),第171团团长杜鼎上校(军校6期),师步兵指挥官周义重少将及第74军炮兵团团长金定洲少将(军校6期)。余师长向全军官兵动员,发出了“城存与存,城亡与亡”的作战号令。各路“虎贲”勇士同仇敌忾,誓与常德共存亡,余师长有序的部署守城,分作叁个阶段御敌:城郊防御时期,城墙防御时期和城市街道防御阶段。
1943年11月18日战争开始,日军先头部队在飞机的掩护下进攻。接着日军68师团主力十余万人全线进攻常德。而常德的守城军队只有八千多人的57师,除力量对比悬殊外,枪炮弹药和物资也很缺乏,装备更不及日军精良。经过日军14天的飞机轰炸、炮轰、毒气弹、燃烧弹,无数次的攻防战和白刃冲锋,战斗已进入非常接近位于中央银行师部的街道防御战,可点算的官兵已不足百人,而散失的官兵则未能点算。鉴于来救援军迟迟未到,派出去接引援军的人都失败而回或音讯全无,于12月2日晚上,余师长召集所属将校官,宣布决定突围,以图与增援友军会合。12日3日凌晨天空一片漆黑,余师长率领着我和数名卫士共八人,用木梯翻过南门西面城墙,分乘叁条日军遗下的小木船,横渡沅江向南突围,我是余师长的上尉副官,共乘一艇时护卫在他身边。但木船上无桨无舵,刚巧一阵北风夹着微雨,把木船吹往南岸,靠岸时被南岸上日军的手榴弹和机枪轰击,其他各人在分散躲避时都跑失了,我们两人一直被逼向西北方逃跑,直至天亮到达一小村落停下休息。后来有57师的官兵也跑到来这村落集结,塬来在余师长突围后,只有柴意新团长死守在常德,所有将校都分别突围了。12月4日余师长命我把散兵集合起来,点算到共有83人。12月5日余师长带领集结的八十多人往东南德山方向进发,以图与增援友军会合,途中探到日军都是向北澧水方面撤煺,因而估计友军可能已开始合围常德。
12月8日,薛岳长官严令德山方面的58军军长鲁道源中将,限期克复常德。推进中的58军新编11师遇到自常德突围的八十多人残部。余师长命杜鼎团长集结带出来的残部八十余人,协同新编11师反攻常德。时占领常德日军已经撤守,常德成为空城,新编11师于12月9日从德山老码头渡口入东门列队开进常德。在常德的断垣残梁中,奇迹似地竟走出叁百余名第57师官兵。大家望着国旗再度招展于残缺的中央银行大楼时,不禁痛哭失声。常德失而复得,战斗也为全局争取了时间,实现援军合围,将日寇迫回沅江北岸。
1943年的余程万将军
血战获罪
刚回常德仅数天,余程万被认为遗弃部属放弃守土,军委会下令拘押,由滨湖警备区副总司令傅仲芳负责执行。我和广东台山籍李岳山上尉参谋陪伴着被押的余程万同往重庆。其它突围煺却的将校官长,一律都要按革命军连坐法处置,决不宽贷。但在战后真正遭到惩处的仅余程万将军一人。蒋介石并扬言要枪决余程万。时在陆军大学特别班第六期深造的丘维达将军于回忆录中,即提及蒋介石在主持该期毕业典礼时当众宣读枪决命令。后来经军法执行总监部审判(审判长为张治中上将),咸认余师长死守常德达15昼夜,其情可悯,改判五年徒刑,但未获军委会允准。后得74军前军长俞济时和军长王耀武向蒋介石求情,又得到常德百姓签名和县长戴九峰联名求情上诉,声称常德会战时全城已被日军炮火夷为平地,只剩中央银行残破大楼,57师官兵守城为国捐躯,弹尽粮绝,实守无可守已尽全力。余程万被囚四个月后,离开重庆南岸土桥监狱无罪释放。随即任命为74军副军长之职。
余程万中将的戎装
为了纪念常德会战,当时在重庆土桥监狱坐牢的余程万,觉得有责任把常德会战那些壮烈的事迹记录下来,而名作家张恨水当时也住在重庆南岸土桥附近山中的一处草芦,余程万就派我找到了张恨水,交给他两包剪报、行军日记、地图、笔记和照片,希望他能够写下“虎贲”军的感人故事。爱国将士的壮烈事迹使张恨水很激动,但是他当时还没想到以此来写一部小说。他以没上过战场不懂得军事婉谢了。我反正要照料正在坐牢的余师长,和李岳山参谋住在土桥附近,此后便常常探访张恨水跟他聊天,还送他日用品,同时也对他口述一些自己在战争的见闻。张恨水也不再说拒绝的话了,只应以先研究材料,等有时间再写。后来他果然写出了《虎贲万岁》。可惜我收藏那一部塬装旧版,在60年代侨居香港时,被袭港飓风打湿浸坏了。
战后仕途
1945年8月15日,抗日战争胜利了。9月23日,第74军57师由湖南芷江乘军用运输机空运至南京,归新六军瘳耀湘将军指挥,担任南京首都守备任务,在镇江成立守备司令部,57师师长陈嘘云少将兼任司令,师部及直属部队和169团驻守镇江,第170团驻守龙谭,第171团驻守句容。1945年冬季,第74军第51师、第58师由湖南开往南京(新六军调往东北)接替新六军的任务,成立南京警备司令部,军长施中诚将军兼任司令,57师归还建制,仍在镇江担任守备任务。副军长余程万带着家眷迁到南京,我也随着他和他的元配夫人和家属,住在南京金银街12号寓所。当时余程万给我的任务是:负责为正在南岳建忠烈祠的薛岳,安排和装饰他在南京的寓所。也是在这期间,余程万到上海渡假,认识了他的二夫人吴冰女士。
1946年,我和余程万将军和其元配夫人全家摄于南京
1946年春,74军奉命整编,军整编为师,师整编为旅,每师裁减一团,编为整编51旅旅长陈传均,整编57旅旅长陈嘘云,整编58旅旅长蔡仁杰。各旅军费不属师部,独立核算。编余官长调中训团,而编余士兵补充各部队。这就是当时所采取的精兵主义,以节约国库开支,精简大单位、充实小单位。于同年冬季,施中诚将军调济南第二绥靖区。张灵甫将军接替74师师长。塬58旅旅长蔡仁杰将军调任74师副师长,卢醒调58旅任旅长.
1946年余程万将军
1947年2月,整编74师副师长余程万被调任粤东师管区司令,而我是他的司令部少校副官。于同年5月,整编74师在孟良崮全军覆没,余程万则“幸免于难”。在解放战争中,余程万是十分“幸运”的,我因为跟随着他,也变得"幸运"了
我的军人手牒职历记录
1948年,余程万被调往云南,接换26军军长锺彬,担任第26军军长兼滇东剿匪指挥官,重建内战中受创的第26军。我也跟随着他调任,为第26军驻南京办事处少校主任。
余程万在26军时发的人事训令
内战无奈
1949年底,卢汉在云南起义时,假借召开会议将余程万、李弥等扣押,我和李弥的副官则获释放,余程万被迫将26军改编为第13军向卢汉投诚。后来,在第8军和第26军的军事行动压力下,卢汉被迫释放了李弥和余程万。余程万随即召集26军全体将校举行会议,将卢汉收编意思进行集体商议,但全体将校都不赞成被户汉收编。同时台湾方面亦已下令解除余程万26军军长职务,军长一职由副军长彭佐熙接任,余程万则改任为云南绥靖公署主任,而我任他的中校参谋。
余程万在云南绥靖公署任内的训令
1950年1月,余程万和汤尧、李弥乘搭由空军总司令王叔铭驾驶的总统专机"美龄号",由海南叁亚机场飞往台湾。在台湾跟蒋介石会谈后,余程万意识到不再被信任,被疑意志不坚,几乎投共。其实当时他是左右为难,投共怕被囚,归蒋则恐其疑,最后他选择了回程飞往云南途中,在海南岛下机再由海路,转往当时的英国属地香港。与此同时,我被调任为第26军海南岛海口办事处中校主任,付责疏散26军随军眷属和部分官兵,由空运飞往台湾的任务。我和副官余江伟、秘书黄培植等六人随余程万由海口乘船往香港,在香港青山湾附近,余程万的二夫人的临时居所里安顿下来了。
26军的疏散训令
侨居香港
余程万是准备在香港隐居安度晚年的。在1950年旅居香港时,广东台山籍元配夫人邝琼华女士,寓居在香港九龙尖沙咀市区,而苏州籍二夫人吴冰女士,则在香港新界屏山乡间办了个农场种菜养鸡。距离屏山寓所不远处,便是国军第九集团军副总司令香翰屏的寓所。离开战祸和军旅生活后,我和其他追随老长官的同袍,都乐意过着平淡的生活。我在香港结婚,还开个小农场种菜养鸡,靠自已劳力来维持生活。
我和余程万摄于香港
1950年我在香港结婚时,余程万全家到贺。后排中立者余程万,身傍是他元配夫人,夫人身傍是二夫人。
将星殒落
1955年的8月27日晚上近12时左右,其屏山寓所遭匪徒入屋行劫,二夫人和佣人全被捆缚。余程万刚巧乘坐由司机驾驶车牌98号的私人轿车,从九龙市区回家,亦为匪徒所擒,他的表弟甄铭钰住在邻屋阁楼,悄悄的从后门跑到二里外的警署报警,警察到来后与劫匪发生了枪战,余程万被劫匪在黑暗中被当作盾牌被打死,劫匪中一人被击毙,两人逃脱,被杀劫匪的绰号叫"豆皮贵"。警方公布说,余程万是被盗匪打死的。事后我去看过老长官的遗体,是被一排子弹打中胸腹的,相信是冲锋枪或轻机枪所为,但当时劫匪是没有这种装备的。究竟被盗匪打死还是被警察打死,无人敢去追究。事后,警方悬红港币2万元缉凶,有人曾经想举报,但警方不发奖金,案件最后不了了之。当时处理的警方队长的编号我记得清楚是780号。
余程万表弟甄铭钰
余程万将军身经百战,杀倭寇于千军万马之中,正是以八千虎贲之众,对十余万之日军,策疲乏之兵,当新羁之马,然犹斩将搴旗,使叁军之士,视死如归。而竟无辜丧命于庸人之手,实属唏嘘! 优幸将军膝下尚存叁子四女,元配邝女士早年移居美国,育有二子余亲贤、余亲民(皆为医生,于美国行医济世),二女余畹芳、余顺芳,二夫人吴女士则育有一子余亲良,二女余舜芳、余华芳(70年代为香港电影艳星艺名余莎莉)。
历史在一天天的往前,有些故事也许再也没有真相大白之时。胡适之先生有名言道:"历史是一个小姑娘,任人擦脂抹粉"。后人读史应注意此一魔障。然而如果遗忘余程万将军在抗日战争中为我们中华民族所作的贡献,那是对抗日先烈的不敬,也是对研究近代中国历史的遗憾。
注:全文内容和照片由旷文清先生口述和提供于2009年4月。在此向旷老先生致敬,并祝福寿安康。
责任编辑:李一菲 最后更新:2018-10-28 11:5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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