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事变后,他受不了学校里逼着学日语,更看不得日本兵耀武扬威走在大街上。不想当亡国奴的他,推光了头伪装了一番,逃过日本兵的盘查后,前往昆明就读西南联大。后来,他上了前线,亲历了战场的残酷,自始至终,他都坚定一个信念,要把日本打败喽,然后回家。
谈卢沟桥事变 街上都是日本兵
京华时报:卢沟桥事变的时候您多大?在哪儿?干什么?
卢少忱:那时候我正好初中毕业放暑假,15岁。在虎坊桥那边住。卢沟桥事变后北京很乱,可以看到街上有咱们的士兵,身上血淋淋的,有的拿着大刀,从卢沟桥下来的。知道日本人快进来了,全家去天津躲了一两个月,慢慢安定了又搬回来。那时候心情特别压抑,我就想走。街上哪哪都是日本兵,穿着军装耀武扬威。走在路上,他(日本人)是主人,咱们受他管制。不想当亡国奴,看人嘴脸受这个气。
京华时报:给您生活造成的影响是什么?
卢少忱:学校里逼着学日语,学不好不让升学,转了一次学。后来实在太压抑,忍不下去了。当时他们在北京有个宣抚班,日本人在里头,好多中国妇女进来出去,进来出去,进来出去……当时还没有慰安妇这个词……看不顺眼,那时候住校,同学说:“唉,喝点酒吧。”心里烦。后来很多高年级的同学都走了,都是自发的,要到自己祖国的后方,陆陆续续地走,我也要走。
谈出京 推光头伪装逃离
京华时报:怎么去的昆明?
卢少忱:家里原来不同意,一是觉得年纪小,家里也没钱。后来我说我坚决走:我在这儿呆着将来干什么?给日本人办事?家里同意了,跟同学借了点钱。怕因为是学生,塘沽检查时候发现往南边跑给扣下,就推光了头,穿上布鞋,穿上中式的长裤、蓝大褂。日本人问你干什么去?我说我到上海,有亲戚,当伙计。日本人一看箱子里也没多少东西,信了,这么走的。从北京到上海,买最低等的船票,转到香港,经过越南,坐滇越铁路,总共两三个月才到了昆明。再也不用天天看日本国旗,眼睛都流泪了。
京华时报:到了昆明情况怎么样?
卢少忱:那时候昆明有个沦陷区就学指导处,收容了我。3月到的,七八月考试,一共考8门课,只要没有一门课是零分,每门平均35分就录取。听着简单,实际上题出得挺难的,犄角旮旯的都考。很幸运,我没零分,总分也够,那就是当时西南联大的录取分数线。
谈参军 伤心没能到前线
京华时报:还记得您参军时候的情景吗?
卢少忱:大四上半学期念完了,大家都很激动,想上前线,念不下去了。除了女同学和少数身体不好的,大家都报名了。跟报志愿似的,可以自己写想要去哪。我报的去印缅地区,正打仗反攻呢,就录取上了。就想去直接的,面对面的地方。生死不管。因为家里6年不通信,也不知道死活,年轻也不怕,就一个希望,把日本打败喽,才能回老家。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唱起西南联大校歌)
京华时报:您的第一个任务很难忘吧?
卢少忱:去的印度后方一个野战医院,前面打得很激烈,每天都有大批伤员入住。美国的医官给中国人看病,我们给翻译。在那里心情很郁闷。一是没能到最前线。再就是看着伤兵的那种痛苦,帮不上,心里难过。印象最深的是当时一个中国士兵的腿受了伤,打上石膏,夏天印度热,哪儿有空调?蛆虫从石膏里面钻出来,伤兵难受得受不了,喊哪……后来几个同学不干了,坚决请调,上前线。
谈战场 时刻端着冲锋枪
京华时报:您当时是打密支那战役,真的到了战场,跟您之前想的一样吗?
卢少忱:我在营里,跟外国联络官联系每天的战况,经历的是原来不敢想的。那时候日本兵被我们包围了,我们从密支那机场一点一点往城区打。包围圈越来越缩小。一到夜里,他们就要偷袭、突围。我、联络官、营长、勤务员在一个大坑里掩蔽。没完没了地下大雨,壕沟里全是水,腿都泡白了。敌人就在不远处,夜里不能睡,时刻端着冲锋枪等着。
京华时报:危险就在旁边,况且都是水,坑里也不能放床啊。
卢少忱:躺在床上等于躺在水里头。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我们在森林里,蚂蟥知道吗?它一吸血,你一抻它挺老长,一包血。你要是抻断了,坏了,另一半不撒嘴。后来就用烟头烫它,它一缩,你一拍,掉下来。蚊子不得了,被蚊子咬了高烧,24小时能死人的,根本来不及送后方医院。还想睡觉?前面是敌人,周围蚊子蚂蟥,还有蛇,蟒蛇!记得我们吃那种罐头实在吃腻了,还打了一条大蟒蛇,吃了蛇肉。
趟着死尸过河塘
京华时报:对于您来说,最艰难的是什么?
卢少忱:行军的时候,有一次过一道河塘。水半身,并不宽。上面漂的全是日本人的死尸,死尸身上一片白,全是白蛆,河沟水全是死人的臭味。要趟过去……哎呀!那时候顾不得,过就过!
京华时报:您参与的密支那战役最后胜利的情形是怎样的?
卢少忱: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当时已经到了城区了,很好打,最后的最后,隔着仅仅200、300米外,看见一个日本人的军用仓库,里面是军械、军用物资。发起总攻击。一下令,三个连往前跑,占领了。日本人跑的跑,死的死。我们的士兵很有意思,进了仓库把日本人的呢子大衣拿出来披上了,欢呼着,一个个的,挺好玩儿的……占领了(笑)。
谈回家 家人连问我是谁
京华时报:什么时候到的家?
卢少忱:家里不知道我回来啊。自从我走了,六年没通信。家里人谁也不知道我死活。那是1945年11月,北京的家里连电灯都没有。我们住在一个小院里头,屋里点着豆油灯。父母兄弟都在屋里头。我那时候还穿着军装,院里头黑咕隆咚。我兄弟来开门。问:谁呀?我说:我。问:你是谁呀?我说:我就是我,开门吧!开了门,院子里看不见,我直接就往屋里走,穿着军装,戴着军帽,爹妈说你找谁啊?我说……我不找谁,我说我回来了。他们也看不清楚我。后来我一摘帽子,我说我是卢少忱,我是老三!他们说:你回来了!(哽咽)六年离家颠沛流离,我不知道他们死活,他们也不知道我的死活,毕竟是打胜了,我回来了。
京华时报:今天聊的是您的青春,对今天的年轻人您有什么想说的?
卢少忱:今天的年轻人,必须要知道爱国,知道保卫胜利果实(哭)我们爱和平。中国也不是原来那样。日本要再来欺负我们,不可能!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20-11-22 16:4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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