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兴元(1913-1991),滕县(今滕州市)人,黄埔军校第6期毕业,历任国民革命军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参加过北伐和抗日战争,1949年在贵州起义,新中国成立后入西南军政大学研究班学习,1952年返乡。滕县政协委员,山东黄埔同学会会员。
图为西南军政大学时期的庄兴元
(一)我的家世
我于1913年1月9日出生在滕县(今滕州市)羊庄镇后沙冯村的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父亲干些杂活。我家住在沙冯村最南头,靠着沟南是地主的土地,那时我家喂了一条狗,有一天狗跑到地主的地里,看青的狗腿子看到了,竟拿着枪撵到我家里将狗打死。我祖父那年86岁,本来身体很好,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一看到这情形,一气一病就去世了。6月的一个中午,我和我哥抬着瓦罐到南沟里去抬水,哥哥一回头,突然看见打狗的那人正蹲在崖子头上,我哥看见他就害怕,把瓦罐一扔跑了。这时,我听见那个打狗的人大声地说:“跑什么,再跑就打死你!”我哥跑到家里就被吓疯了,没几天就死了。那时父母哭得眼泪都干了,几天都不吃饭,我也很痛心。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感觉到,穷人的日子真没办法过,没法子去打官司告状,又到哪里去喊冤呢?
我10岁左右的时候,就挎着粪筐提着粪叉子去拾粪。当时这庄上有请来的先生来教学,我想去上学,可是家里请不起先生,我就趴在窗口上偷听,先生看见我很想学,就把我收了,不要我学费,在那时候就上了几年私塾。
1927年,家乡遭遇大灾年,先旱后淹,颗粒粮食不见,人们无法生活,这庄上80%的人没饭吃,都逃荒走了,我也上不起学了,跟着族兄出走徐州、蚌埠、南京、上海,这样糊里糊涂往外逃,主要是要饭吃想活命。
(二)参加北伐,后入黄埔
我从徐州跑到了南京,在那里参加了国民革命军。那时我16岁,年龄不大,但个子很高,征兵的看我精神不错,就收了我。紧接着就开始参加北伐,在政治部搞宣传,宣传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土豪劣绅、男女平等、铲除军阀等等。到哪里都提着浆糊带着标语,还演剧给大家看。
北伐军打到江苏省宿迁县,县城有敌军奉军第10军,军长朱凤举,下面有两个旅,一个旅是峄县北白庄的孙姓旅长,另一个是山亭北叫高文举的旅长,后来孙风举逃走,只剩下了高文举。高是土匪出身,枪法很精准,在宿迁县打了两天,最后还是让我们围到城里,直到第二天上午他才缴枪。第二天上午10点多,我们把他押解到南门外大庙里的黄学,他的战士都走了,剩下的军官有的留用了,有的被遣散了。
我们一路北伐,打到济南,在济南突然遇到日军飞机,这就是1928年的“五三惨案”。我们打到北平以后,张学良已经挑起青天白日旗易帜了,我们军马上调回徐州,开始整编部队,将所有多余的年轻军官送到南京,送到黄埔军校。那时候黄埔6期的一部分学生在广州已毕业,另一部分在南京,我们到南京时,人家已经入校一年半了,去了也考不上,于是我们后来就考了军干研究班,一年半毕业,待遇同黄埔军校6期学生。
1929年冬季,我在军校毕业,被分到了武汉钱大钧那里,在教导队第3师。武汉分校对中央派去的学生不大想用,所以就一直当见习官。见习官本来6个月可以转正,但我们一年了还没转正,有几个同学请长假不想干了,我请长假也准了,我们几个就住在武昌的周记旅馆,每天的生活费四毛五,连同吃饭都在内,就这样到了年底。旅馆老板要算账,我们既没东西又没钱,只好跑到武昌黄鹤楼躲起来了,买了五个火烧分着吃了。到了黑天我们无处投宿,只好又回到旅馆。老板60来岁,很和气,说你们年轻人躲什么,我知道你们没钱,没打算跟你们要钱。我们又继续在旅馆住下,三天内的所有生活用需都是老板请客,吃得也很好,都是鸡鸭鱼肉的。但三天过后又开始要钱了,我们思量着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就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我有个同学叫陈永祥,他有个亲戚叫陈铁,是黄埔一期生,在武汉分校当大队长,我们想找他去给予帮助。他写了封信,介绍我们去合肥找卫立煌,还给了我们70块现洋,那时70块钱很当事。我们拿着钱直奔合肥,当时卫立煌在合肥成立新军18军。陈永祥拿着陈铁给我们写的介绍信见到了卫立煌,安排我们住在副官室里候差。过了一个月后,卫立煌亲自找到我们五个人,安排我们去接寿州来的80多个新兵,并被分配到干1团第3连,陈永祥当连长,我们都是排长;大家干得很好,也很团结,我们连被称为模范连。
1930年,中原大战爆发,我们部队奉命到蚌埠一带维持治安,参与护路。我连被派到符离集护路,后来又调到淮北矿区的田家庵子煤矿护矿、护路。秋收以后我们回到了蚌埠,在那里训练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把我调到炮兵学校学习,炮兵学习结束以后,到第85师任炮兵连副连长,驻军浦口。
(三)参加抗战,进入河南
在抗战爆发前,我是警备部警卫团的副连长,带了一排人守新华门,日本鬼子每天成排地到新华门来游玩,当时团长就下命令做工事,并架机关枪准备,只要鬼子进来挑衅就打。那时有个日本武官,每天都到中南海的流水井钓鱼,团里让我们派两个人明里来保护他,其实是暗里监督。
还有一次我们一连人去北海游玩,突然过来几个醉酒的日本人,带两个女人坐着小船,看见我们就直接喊我们亡国奴。战士们年轻冲动,都气坏了,我们上去就打,差点把日本人打死。这下子不得了了,惹起外交争端,最后把我关了两个星期的禁闭。
抗战爆发后,战士都恨透日本人了,个个擦拳磨掌准备战斗。我们师从蚌埠出发,坐车北上德州,在路过滕县时,我顾不及回家探望亲人,一心奔向前线,就写了封信寄存在车站上,内容是:
父母亲尊上:
孩儿为保家卫国已北上抗日,如若为国不幸捐躯,因孩儿是为中华民族而殉国的,对家中是无限荣耀,无愧于家乡及父老乡亲,无愧于父母教诲。叫妹、二弟、三弟上学,我深知没文化之苦衷,深习忠心报国,勤俭持家,以我为荣,儿足矣。……
儿跪拜过滕地
子耀中亲笔
民国二十七年八月五日(应该是二十六年——编者)
我们由德州下车徒步前进,奔任丘,然后向河北良乡、涿州方向前进,到了涿州后奔涞水县。在良乡时我们就开始作战,打得很紧,后来进张坊镇,到达卢沟桥以西的宛平县第八区,我师到达千军台时,正值日军向留守千军台的我军发起攻击。我师官兵在陈铁的指挥下,增援上去,同时,我迫击炮猛击敌军阵地,击败了日军的进攻,保住了千军台。
1937年9月,我师在河北北宛及山西忻口,与日军打了七天七夜。黄河保卫战抢渡拉锯战,天下着大雾,与日军距离很近,日军炮火很猛烈,我们伤亡很惨重。我在指挥打炮时,突然感到心里非常难受,便急下令士兵到下面掩体中。当我倒卧在掩体的瞬间,一枚榴弹炮弹落在我刚才指挥站立的地方,又前冲滑了十几公分爆炸了。官兵们很震撼地拍手喊道:连长命大,咱都跟着命大!
1937年10月,日军为占领山西,控制华北,由板垣征四郎指挥最精锐的三个师团约6万人,先后攻占嶂县、原平,向忻口进犯。忻口是晋北通往太原的重要门户,为保太原中国调集了16个师的兵力,由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指挥,布防忻口以北的龙王堂、南怀庄、大白水、南峪一线。我师奉命调到山西,加入第二战区第14集团军对日作战,相距很近处的569团官兵是北方人,个子都很大,用的是新式汉阳造步枪,刺刀很长,钢火也很强。我们与日本军队拼了两天刺刀,到最后这么坚强的一个团,只剩了两个连的步兵。战斗打到七八天以后,涿州失守,敌人要占领良乡,切断涞水通道,我们是在张坊镇进去的,就赶紧撤退到张坊口,后来就一直南撤到石家庄,再由石家庄上车,走正太路向娘子关,直奔太原。太原以北是忻口,于是忻口大会战爆发。
忻口大会战整整打了十五六天,战争非常激烈而残酷。在太原、忻口保卫战中,我师位于最左翼,为日军进攻的重点,板垣征四郎调集了大批坦克和十几门大炮,向我师发动猛攻。陈铁带领全师官兵向敌军反复冲杀,顽强抗击,经过五六天的肉搏战斗,团长刘眉生等阵亡,我师伤亡惨重。卫立煌部第9军军长郝梦龄、师长刘家麒相继阵亡,忻口失守。
我师撤到红沟路村,官兵们在窑洞里防空。原来阎锡山的部队挖了很多很大的窑洞,但敌人炮弹一打,飞机一炸,窑洞就塌了,战士都是成排成班地被压死在里面。我们不愿躲在窑洞里面,在外边也不知道什么叫防空,就挖了圆形的工事,然后用高粱杆往四周一插,又赶上当时是10月天气,我们也刚刚发了灰色的棉衣,加上土地是红的,所以目标很大。有次日本人飞机来了,几个四川兵正喝酒,被日本飞机看见了,喝着喝着炸弹就落到头上了。日本人用的是燃烧弹,把阵地旁边都烧得“啪啪”响。而日本军队穿的是黄军装,是土色的,卧倒以后不容易发现他们的目标。
陈铁师长因为所部伤亡过半,而申请辞职时,蒋介石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复来电嘉奖,并从新八师抽调两个训练有素的团补充85师。
我们这支部队本来是预备师,但后来参加了战斗,后又奉命撤换,下来整顿,经过临汾一直撤到黄河以北的平罗县,在茅津渡渡口整编整训。
这时我奉命到安徽合肥去带五六百名新兵,当时形势非常危险,因为南京已经失守,合肥万分危急,路上的铁道已让群众给扒坏了。我带着新兵,经过灵璧、泗州,过潼关到洛阳,在洛阳正遇见日本的九架飞机与中国的七架飞机开始空战。我军飞机击落了日军飞机三架,但也被敌机击下来四架,战斗持续了一两个钟头。我们战士都卧在麦地里隐蔽,待飞机走后,我们到掉下来飞机的地方去看,日本飞机上的人都摔死了,我们的飞机有一个人还活着,被赶快救扶走了。后我将全部新兵带到师部报到归队。
1938年2月,我85师北上抗击驻闻喜、侯马之日军进攻。在临汾、河州与日军发生遭遇战,与敌对峙,战斗异常激烈,我68团一名营长阵亡,我指挥迫击炮连发,击中敌炮阵地,不一会儿,敌炮打到我炮阵地,打坏了我一门炮,我急忙冒险指挥快换炮位,战士们拼命将炮移动了三四十公尺,大批敌炮弹就落炸在我刚才的阵地上,原来的那一枚炮弹是试射的。于是我下令,炮定位找准敌炮坐标猛打,有力地配合了全师官兵攻击日军。
后来我们撤到汾西县,在那里住下来,分了两个团,驻了很久。其实我们师有两个团跟着卫立煌已经过了黄河西,剩余两个团被师长带着。我在玉门口住了有半个多月,还一下子找到了粮、盐仓库,里面不仅有米面,还有很多棉衣。那时前方非常缺粮少盐,于是我就通过当地群众找了很多牲口,再加上自身带了几十头牲口,驮了很多粮食进山,找了一个多月,才在江陵县和师部联系上,师长见了非常高兴,把我抱起了老高。
1938年春季,我们把铁路扒了,逼得敌人重新铺路,我们过到铁路以东,又在山地跟日本人打,打得很激烈,后来打到渭水、夏县。
台儿庄会战期间,我们部队分别在外围几个县城包围了日本人,在夏县一次就围了600多日本人,敌机低飞怕被打着,不低飞怕空投的物资投不进去,所以很多大米、冬瓜,还有红版的交通银行票子,都落在了城外,我们得到了很多降落伞,战士都把它当帐篷。夏县城被打开以后,城里的日本兵都饿得不能走了。这些包围战,对台儿庄会战来讲,是一个很好的策应,我们给予了极大的援助。那时候日军为什么没有援军呢?顾此失彼,因为主力部队都上台儿庄了,人抽不出来,如果抽出来援军,台儿庄的日军就弱了。渭水、夏县战役之后,我晋升为步兵营长。
1938年5月,我营被调到山西垣曲县王茅镇一带整训,驻东石村,后到济源县、菜园、南洋圈,与敌柳北旅团遭遇,战斗打得异常激烈,第84师、第85师和第10师围着日军打,我们营担任预备营。那次战斗敌人使用了毒瓦斯,将我军的569团正面进行分割突破,一举占领了两三个山头,使该团左右受敌,我军全线受到了牵制,情况万分危急。团长陶布朝给旅长打电话,请求赶快增援。旅长立即把我叫去,命令我营从中央突破,增援南洋圈,我接令后就带人冲上去了,然后命令两连在前,一个连在后,冒着枪林弹雨,亲自带着弟兄们往上冲,结果在两个小时之内,我将南阳店阵地重新给夺了回来,夺回了失去的两三个山头,不仅活捉了30多个鬼子兵,还缴获了轻机枪、60小炮及其它武器等战利品,我们的战士也伤亡了70余人。这支部队属于日军的柳高部队,其旅团被全歼,最后柳高是被日机低飞带走的,据说到达太原之后切腹自杀了。
战后我步测了敌我阵地的距离,仅30步左右。南洋圈的老百姓也纷纷跑到战场,在阵地上捡拾手榴弹的木柄烧锅。日本阵地那些战死的士兵也都被火化,仅日本兵火化以后留下的铜扣子,老百姓就拾了两三筛子。
仗打完之后回来开会,由旅长傅少谦主持。他曾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经常用日语骂日本鬼子。他说这个仗打得很好,却点名批评了我,说庄兴元是张飞营长,12点钟往上冲,不看地图,也不知山有多高,地有多远,就这样把我一个种子营带上去打,伤亡70余人,这不叫什么胜仗,叫败仗!他把我批评得很厉害。为什么这叫种子营呢?因为每次战斗后各团各营都有剩余的老兵,尤其我这个营剩的北方人最多,外号叫倚子营,如果各连缺班长或者排长,都会到我这里挑了用,所以叫“种子”。旅长声音很大,说得我很难过。散会后他叫我跟着去他旅部,我心里也很害怕,为什么呢?这样的伤亡对比,说杀我也是可以的。到了旅部后他让我坐下,我心里这才踏实一点。他说大会上不能不这样批评你,你干对了,打鬼子没有这个猛劲是不行的。
1938年6月,侵占河南济源的日军企图打通垣曲与晋南运城之日军联络线,我师在薄掌地区阻击敌人,激战八昼夜,终将日军打退到一片树林里。我指挥所有迫击炮向树林之敌猛烈围打,直打到树林燃烧,官兵们杀上去,见许多日军被烧焦炸烂变形,收取了很多战利品。
战后我心情很好,打了胜仗,立了战功,就给家中报个信。从抗战以后,就没顾得上给家中去信,父母亲一定很着急了,于是,我就写家书:
父母亲大人尊上:
儿在北上前线,对日作战,曾在千军台、忻口、良乡、太原、临汾等地与日寇拼搏征战,因而升至营长,特向父母亲报喜。儿心已决,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为捍卫我中华,无愧军人的职责,为家中父老乡亲争气,为父母亲的育儿教育争光。我吉星很好,每次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还望父母亲在家安心,静待儿抗日得胜的佳音,儿万拜父母康健,儿无忧奋勇杀敌,为妹二弟三弟做榜样,报国为民,以达忠孝。
儿跪拜尊上
愚子耀中亲笔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十六日
1938年8月,我们从潼关到茅津渡,过河北境内到山西侯马,终于赶上了部队,紧接着进行第二次整训,然后继续北进,过临汾、洪洞,这期间与敌人展开了遭遇战,168营营长阵亡。然后我们一直打到河州一带的山区。后来我们炮兵又撤退到临汾,想过一座桥,但桥已被烧坏,只有一部分过去了,我没有过去。就在这时,正好在临汾城外遇见车站出来的两个女子,她们是山西民族革命大学的学生,还带着小手榴弹,正出东门,问我到哪里去?我说想去车站,她们说车站已被日本人占领,赶快走。于是我们把弹夹一解,赶紧过河。汾河下面有淤泥,走慢了就往下陷。
果然,驮着零碎物件和炮弹的牲口站河里起不来了,我们把座子掀了也动不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四五只牲口站那里不能动。我也是走不动,累得几乎上不了岸,于是几个人一起拽着我的皮带,幸亏湖南来的新战士有力气,一把把我拉上岸来。上岸后天就黑了,大家衣裳也都湿了,我们就组织两班人住在一个坟地里,用一夜的时间烤衣裳。其实我们过河以后,日本人就占领了临汾城,在城西北角用机枪往我们这边扫射。这时候一些散兵也越聚越多,甚至是成班成排成连,武器也不整齐,见我的级别高,非跟着我走,当时我还带着炮,目标很大,天一亮日本飞机就会飞来,所以我不想带那么人多,可是他们非跟我不行。我突然想起我们部队过去有十个“杀”的军令,像买卖不公者杀,强暴妇女者杀,临阵脱逃者杀,翻箱倒柜者杀,攻敌不前者杀等等,于是我就下令:跟随我就得服从我的命令。当即我编了四个连,直奔玉门口方向走,一直走到江宁县。
1939年3月,14军驻守在晋东南的悬崖边,背面是黄河,北面是日军,东面是太行山,西面是中条山,我85师驻守洛阳、西安的主要要道。有一次我接受了一个沿路设防警戒的命令,说有重要的长官路过,我很认真地完成了护卫任务,事后师长才与我说,是中共的刘少奇从延安到华北去的。
1939年6月,我85师进驻翼城以东地区,监视翼城敌情,得知日军向阳城窜扰,我军在北山阻击,打得很激烈,我部的炮弹打光了,这时候师团长们很着急地说,怎么搞的,上去一个连没有了,上去一个连没有了,拼光好几个连了,谁能行呢?我听知后自告奋勇,说我去。紧接着我率本部上枪刺背大刀冲上山头,见山北面的日军已攻到山头的树林,在树林里长枪不好使,我带领全连官兵拿着大刀与敌展开肉搏战,一气把敌人拼死很多,日军拼不过我连,很少剩下活的了。我连战士们也累得卧倒爬不起来了。这时,我军冲占了山头,击败了向阳城窜扰的日军,我部伤亡很少,这与我平时亲自教授官兵刀、拳、拼刺、对练有关。因战功,我被晋升为85师253团1营少校营长。
1940年5月,翼城的日军从东西两面向阳城发起了夹击攻势,我师阻击从翼城东进的日军,激战十多天,一股日军迂回至我部侧后向阳城进袭,我部则向右旋回,反击日军后方,迫使日军返回翼城,14军83师同时击溃日军的进攻。
6月,我部调出山西,后来到山东武城,看见地上有敌人的电线,我们就踩着敌人的电线往前走,一直走到晚上,想住在一座庙里,有个战士到里面一看,原来是几个日本哨兵,他们一看我们人多,不敢动,被我们当场活捉,接着把他们的电线给割断。
1940年7月,85师移驻晋城以北二十里铺,日军向我师部发起猛烈攻击,我指挥所有迫击炮,同时向日军打击,激烈的战斗中,炮弹炸得日军飞起很高,成片地死伤,打死日军500多人,我军自身伤亡也很严重。
第二天,在开往中条山夜行到临汾的路上,一个炊事员挑着的锅的系子断了,他蹲在地上结绳系,结着结着竟睡着了,后面的就认为前面休息了,也蹲在路上等,结果前面的早走了,后面也不知道,炊事员醒了一看,前面的部队早走远了,就拼命地追,后来追上一个团。团长叫古希,命令在那个村宿营,住下吃饭。
早晨,这个炊事员起来去挑水,一看敌人从四面八方挑着小太阳旗攻上来了,团长得到报告以后很沉着,急忙把部队布置好,命我向东西日军同时猛烈开炮,一边打一边跟着向汾西县撤退突围,我们炮兵就在里面跟着撤退出来了。整团人撤退突围出来以后,开始清点人数,结果发现随军的家属们没有突围出来,全体官兵非常着急,我带上一个连又冲回去,在村庄西北的柴堆里找到了她们,遂将这些家眷孩子们救出,其中有我爱人王建英及二妹和孩子,虽然将她们救了回来,但我连伤亡过半,为此我向团长请罪,团长却嘉奖了我,说要不是你拼命反击冲杀日军救回家眷和孩子,她们要落到敌人那里就别想活命了,你是她们的救星,是功臣。团长虽这样说,我还是心疼那些跟我几年的好弟兄们啊。我决心多杀敌,为死去的官兵们报仇,叫他们得到安息。
到中条山后,驻防整训。年底,85师驻渑池守河防,陈铁升任第14军军长。
1941年5月,陈铁军长令85师253团和254团北渡黄河,增援垣曲以北的94师和刘茂恩军团的第15军抗击日军。我在山西垣曲王茅镇一带整训,我营住在原来休整时曾住过的东石村,我接到炮兵掩护我军抢渡黄河的命令,在骑着白马带着炮在黄河岸边行军时被日军飞机发现,于是,日机就像阴了天一样密集,向我扫射,把我逼到一棵大树下,一颗炸弹落在我跟前两步远,马惊跑了,我被炸弹掀起的土埋了进去,敌机走后,官兵们才把我从土堆里扒了出来。我即指挥定炮位,向日军打去,日军成群地攻来,我观测到大约560公尺能打到日军窝里,果然,开炮后把日军炸飞老高,掩护了各团的北渡。
许多伤兵因为战事紧,来不及救治,只好等到战后收救。我在船上收救时突然发现迫击炮尉官我妹夫魏玉德,正倒在船上,泡在血水里,他的右腿已被日机炸烂,当时他在船上扛着炮打日军,掩护我军渡河。他被救起后被送往后方医院,右腿被截肢了,他要求把截下来的那条腿埋在黄河岸边,要与殉国的官兵们一起继续守河防。
我去立碑写道:
血染黄河坚守关,忠烈守防家未还。
英雄卫国居岸在,不准日寇渡黄来。
庄兴元题
民国三十年六月
(四)入山西作战
随后我这支部队又被调到山西阳城、翼城与日军作战。打阳城的战斗尤为激烈。我指挥炮兵连白天做工事,晚上我们进入阵地。拂晓时日军开始攻击,对我们的炮兵阵地方位也计算得很准确。我们刚打了三发炮弹,敌人就找来了,接连打毁我们的一门炮,还伤了三个弟兄。打到第二天下午黄昏时候,敌人占领了锥子山的三个山头,然后扔手榴弹和用机枪扫射,我用望远镜看见我们的战士从山上不断地滚下来,此间距离约有500公尺,我就赶紧命令炮长满君山(山东滕县人)瞄准射击,“轰轰轰”三炮就打到贼窝里面。当时日本军队有100多人在山上,我看见把他们打得都飞上了天,战士们都高兴地拍巴掌,然后我们发起冲锋,又砍又杀地冲上去,终于把山头夺了回来。但到了天黑以后,敌人援军不断增加,我们又守不住了,此山也只有一条退路,敌人用炮火封锁住这条路,根本无法通过。我马上命令撤退,掩护炮过去,先把炮件运过去,十几步二十步一门,我在前面领着他们,慢慢地撤出来,进入到阳城境内的山沟里面,敌人在这个时候就追进来了。我们摆的是口袋阵,我们军队往两边撤,口让给敌人钻。阳城县两边都是山,当中是河沟,正赶上六七月天,连阴雨,山上发起了大水,我们在南岸,用炮打北岸,敌人整个的一个旅团,就在山沟里来回转,小汽船也用不上了,就一直打,最后我们把日军一个旅团全部消灭在里边,没跑掉几个人。之所以我们取得了胜利,因为我们三个师很团结,在那个三个角里边,能够互相救援。
消灭日本这个旅团之后,我们到一个村庄住下,老百姓就往那个河沟里跑,拾了很多日本兵的表,还拾了很多鬼子的手枪。日军死的士兵也没来得及火化,骡马也被打了药,死的很多,当时整个河沟子一带气味非常难闻发出一阵阵死尸腐臭的味道,臭气熏天。
就这样,我们在阳城、翼城、晋城等几个县来回转,与日军作战,过去是正规作战,后来是一天打好几仗。有次打着打着发起了大水,敌人被逼在河西,我们在河东。那个地方老百姓很少,只有八户人家,日子也都穷苦,没有粮食吃,我们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在山后窑洞里弄了点玉米回来煮着吃,因为几天没吃东西了,结果撑死我们两个士兵,我也吃了一碗多,涨得不得了。战争就是这么残忍,每次作战几乎都是这样。
1942年9月,我营迫击炮位设在树林里,隐蔽着打击日军阵地,我站在制高点指挥,连发数炮。正准备移位时,敌机找来,我即令全体人员到掩体别动,敌机向下扫射转了几圈,把我头顶的树叶扫落一地。敌机走后,我指挥马上换位,向敌军阵地开炮,击溃了敌人的进攻,为此,我被提升为中校代团长。
1943年5月,黄河河水下去,仗也不打了。就这样的背水之战,我们前后在黄河以北与日军对持五年之久。后来我们过了黄河,奉命到偃师、洛阳、孟津、长葛一带守河防,先后两年多,边整训边补充,接着参加了洛阳龙门之战。
1943年5月,我在洛阳河防线上,不时会有恶战发生,随时会有危险发生,遂给家里写了封信,却又因家中不能回信,很想见到家中的音息,真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信是这样写的:
父母大人尊上:
儿经百战,奋力抗日不渝,现在洛阳渑池一线守河防,责任重大,军人天职在身,系我中华之危亡,儿虽有前功,但国破未愈,再建卫国之绩,因战所累,儿已升至为中校代团长。
这是父母教诲有方所致,眼前,背水之战在即,所未知生死存亡,即是战死事不期,怎忍日寇占国土、践百姓、亡国之恨。男儿不展报国志,空得父母赐给躯。如若殉国,也是卫国所死,是家辉壮史,儿已做好捍卫中华的准备,随时与日军拼搏,日寇不走,战火不熄。
请二老照顾好二弟、三弟,要他们上学读书,有志报国为民,要自强不息,我寄回的东西每人一份。
儿跪拜
子耀中
民国三十二年五月六日
(五)返回河南,开展游击战
1944年1月至5月,我任14军85师253团中校代团长,其间,参加了背水黄河之战,洛阳龙门之战。
日军开始进攻龙门时,我们这个军在龙门外围打,但我军的第94师守洛阳城。打了几天以后,龙门失守,我们部队被迫撤到七里河。那场战斗打得很窝囊,部队被打得很零散,不少连长、营长阵亡,几个团长有的逃走,有的阵亡了。打到七里河以后,我在那里负责收容部队。第94师师长是张士广,按照作战部的命令,守21天就行,结果守了30天也没有援军,后来他只好零零碎碎狼狈不堪地撤出来。
我们撤到灵宝,敌人就追到灵宝,我们守在千金庙跟敌人打,相持了八个昼夜。谁知,打着打着,师长的电话也接不通了。不见了师长,师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我营已被敌人全部包围,于是我命令开始突围撤退,一直撤退到函谷关,到函谷关这才找到师部。当时我很冒火,提着手枪指着师长大声斥问,参谋长谭本良在当中劝说,这才算罢了。当时师长被我弄得很难堪,后来一想我也有点后怕,为什么?那时候他们是可以随时借故杀人的。
1944年5月,我任41师123团上校团长,后到卢氏县整理后,就跟师长请长假,他不准。后14军要调往重庆,担任警卫军,我不愿意去,想继续和日本人作战,所以他们出发到重庆那天,我也离开了部队。那时我已是团长,就带了几十个人,带着骡马,到了事先找好的地方,并派人在路口收容不想去四川的士兵,仅仅一个星期之内就收容了四五百名,编了三个连。当时没有多少枪支,一个连也就是几十只枪,用的也是我警卫排的几支枪,还有几挺轻机枪。我们在那里占了两个堡,粮食以国军的名义向堡里要,县长也认识我,请了我的客,我也找他要一部分粮食,这样维持了两个多月。
有一天,我突然遇见军事参议院院长张钫的儿子张广举,我们原来很熟,就商量一块组成一支部队,他的部队虽然比我有力量,但也不算大,只是手枪多。在那里他还与我换了贴,结拜成兄弟,一个姓程的黄埔6期生是老大,大学生毕华山是老二,我是老三,张广举是老四。
我们开始在偃师县一带与日军打游击战,坚持了一年多,但枪械弹药没办法补充。
1944年12月,我因常常带队攻击日军,渑池的日军不敢出城,我就带队攻击渑池城,活捉日军队长小队长及11个日本兵,押送到一战区卫立煌部,于是他给我们发了一部电台,还给了个番号,叫第33抗日游击纵队,任命我为33纵队司令(少将)。
我们都恨透了日军,与日军作战,战士们打仗都顽强英勇,不怕艰苦,更不怕拼死,我写诗鼓励全体官兵:
铁血之躯卫中华,恨击日寇惨国家;
健儿不惧抗日险,愿为国家把身捐。
接着,我把爱人李新民给我写的信叫官兵们传看,以鼓励他们的抗日志气,信内容是:
耀中公:
一别年余,常在念中。现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何况我夫是国民军官,男儿志要报国才有家全;我们即是生死离别,是为卫国家,不念个人私情,是当之无愧的。愿你团结官兵们,英勇抗击日军,救国救民。
我曾被日军飞机轰炸,险些丧命,中学放学刚入家门,日机来了,突然轰炸,母亲喊叫我,但我被黑烟遮着,张不开口,都是烟弹药味,我用手伸摸着行走,突然,又一枚炸弹的爆炸,我被推倒,震昏过去。
待醒后,见父母亲和许多邻居们围叫着我,我才知道人们是从废墟里把我扒出来的,炸弹与我只一墙之隔,墙被炸倒把我埋在里面没炸着,大家都说我命大,以后定是福贵之人。
耀中公,日寇不灭,国家不会安宁。你要以保卫国家之大局着想,我在家等待你抗日得胜仗的佳音。多保重。
此致敬礼
妻 李新民字
1944年12月吉日
我任一战区33纵队司令后,驻守河南渑池,并把洛阳的日伪军打败,在作战和行军路上,遇见很多逃难的老百姓,我就把从日伪军缴获的衣物和粮食,救济他们,经常在日伪军中抢救回很多的老百姓和中国官兵。
1945年初,因我常带队攻打日军,常活捉不少的日军和伪军,因而引起日军注意,日军两个大队及日伪上官子平组织与皇协军大团,联合来攻打我部,他们的武器弹药都是日军的,很先进。
战斗进行了十多天,敌我双方伤亡惨重,我们没有补给,弹药拼打光了,我部撤到河南熊耳山一带坚持打仗,后到民权,准备到灵宝,因弹药打尽,无法补充,于是我下秘密命令,化整为零,化装成小股,奔取西安集合。
于是,我化装成一个商人,买了些纸烟布匹,用毛驴驮着,带着家眷随从逃离灵宝。在路过一个山头拐弯处,迎头遇上了一大队日军,我手里的拐棍掉在地上,这时上来四个日军端着刺刀前后把我顶住,左右胳膊被架。一日军官问我:你的什么的干活,前面有没有毛猴子?我为了掩护部下安全撤退,拖延时间,就说:有的。日军官就指挥向山南打炮。这时我的手就一直在裤兜里握着手枪,心想一旦出现不测,就开枪打死几个日军是赚的。我被逼得不能转头,正要拼命时,化装成二小子的勤务兵根旺,跑到日军翻译官跟前说:他是做生意的商人,带着家眷孩子常在这条路上走,人家是良民,都知道的。翻译官看着家眷和孩子们正绝望地哭着,就走到日军军官跟前说:他们的良民,放行的有!这时日军军官正指挥着向山南打炮,对我们顾及不到,就把我们这一伙人员车队给放行了。
走一段路后,我很感激地对根旺说:要不是你大胆冒死去说情,救大伙,等到日军打完炮以后,搜人搜车时就暴露了,枪支都藏在布匹里呢,我的内衣里穿着中国军装,太危险了,得给你记一大功。
于是我命令快走,这时部下还端正与我站着,我说可不能这样,不能行军礼,咱们已经化装,不能暴露出咱是中国军人的踪迹。这一段的证明是张广举,他起义后在西北军区任警卫旅旅长。
我们到了西安以后找到张钫,把情况跟他一说,张钫就在铁道北铁工厂里给联系地方住下,还给了点粮食,等他儿子张广举来了以后,就组织了个新6旅,张广举任旅长,我任副旅长兼团长,干得很好。
(六)抗战胜利,起义返乡
日本投降以后,我在师部担任师副,后任西南军官总队第四队队长。我当队长干了4个多月,交通部成立交通训练班,开设铁路运输、铁路机械、铁路工程、无线电、有线电等专业,把我调到那去担任交通训练班的队长,六个月后我们毕业,又回到军官总队,调往郑州住在新郑县,稍后调到军官收税队。
淮海战役爆发以后,我奉命带着部队去南京,后来想去找在湖南的军长张际鹏,张际鹏回电,叫我立即到岳州会谈,有要事相商。谁知我还没来得及过去,他就随着程潜的部队起义了。白崇禧部队过来后,把我们当成程潜的人,不管不问,把我弄到衡阳,当军事专员,开设征兵站,还没正式活动,又命我到桂林的广西大学,结果被扣留起来,我后来说服了卫兵,离开后到了遵义,找到陈铁,被任命为团长,不到两个月,我就率队起义了。
起义之后,在湄潭、修文剿完匪之后,考入重庆军政大学高级研究班第三部。毕业以后,被分到石家庄炮兵第三基地,任军事教员。抗美援朝期间曾两次运炮入朝。
1952年转业回到滕县务农,“文革”中遭遇不公正待遇,后来落实了政策,参加了枣庄市统战部组织召开的起义军人座谈会,重新领取起义证,并待我以同志相称,心情非常高兴,也可以说我又得到了第二次解放。紧接着又参加了黄埔同学会,我更是高兴了。后来我还参加了滕县政协,任两届政协常委。
(据庄兴元1990年中秋节录音资料整理,题目为编者所加)
来源:《黄埔人生:黄埔军校山东同学口述资料选编》赵兴胜主编 山东友谊出版社2016年出版 P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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