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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荣誉第1师参加滇西抗战 (口述/黄天 整理/徐丽飞)
2024-06-08 14:24:48  来源:《我们的远方故事:中国远征军中的黄埔军人口述录》 P255-270  点击:  复制链接

  采访者:徐丽飞、陈何毅

  整理者:徐丽飞

  采访时间:2012年10月10日

  采访地点:湖南省长沙市

  讲述者简介:黄天,原名黄时建,1923年出生,湖南湘潭人。1941年,考入黄埔军校第二分校第十八期第七总队步科。1944年毕业后,任国民革命军第8军荣誉第1师第2团第3营机枪连连长,参加松山、龙陵等战役。1946年,考取广州燕塘的中央警官学校,后参加湖南和平起义。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小学教师、长沙电表厂工程师。

  采访手记:黄天记忆力很好,也特别能讲,之前也接受过电视台的采访。因此,我们刚跟老人讲明来意,老人便有条不紊地讲了起来,足足讲了3个小时。这中间除了我们偶尔抛出一些问题,都是老人一个人在讲。

  老人将细节讲得特别生动,比如他会讲在军校生活时,每天早上同学们唱着歌去河边洗漱,那条街上的人都被他们的歌声吵醒了,所以“武冈街上无懒汉”。又如他对第8军各个师的情况作了详细描述:第103师是何绍周的基本部队;荣誉第1师是由负过伤的军人组成;第82师是土匪部队出身,等等。老人所讲述的这些丰富的历史细节,有助于我们了解和探寻更多有血有肉的历史真实。

  从日知中学报考军校

  那时兵荒马乱,初中毕业后,我考进日知中学。日知中学原本在武汉,武汉沦陷后,就迁到湖南,在湖南湘潭招生。我入学后当插班生,越过高中一年级,直接读二年级。学校办了一年,由于缺乏经费无力再办了。

  在湘潭时,遇到日本鬼子轰炸,炸死了170多人。我躲进山里、瓜棚、树后,才逃过一劫。于是,我决定不读书了,看到报纸上黄埔军校招生的广告,便决定报考军校。参加报考的多是浙江、南京、武汉、广东沦陷逃难的学生、有志青年,以及像我这样来自湖南的,招了1600多人。我便于1941年考入了黄埔军校第二分校(即武冈分校)第十八期第七总队步科。

  从入伍生成功毕业

  考上黄埔军校后,先是6个月的入伍生活,即士兵生活,学基本知识、基本教练。我们在岳麓山训练,利用的是清华大学迁到长沙时盖的房子。那时长沙也不安定后,清华大学就迁到云南了,我们就把那些房子作为营房。

  由于招考人数多,素质参差不齐,有许多初中未毕业的。所以,在6个月的训练考试中淘汰了一部分,里面也有一些是因为身体不合格或者生病被淘汰的。这样,只有不到1200人升学了,后来在毕业之前又淘汰几十人,所以毕业学生共1100多人。

  第十八期共有3个总队,第七总队和第十二、第十三总队。我们的总队长、大队长、队长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当时成都本校只有两个科,步科和炮科。像炮兵、工兵等科,各自有专门的炮兵学校、工兵学校、辎重兵学校、机械化学校、通信兵学校等,如辎重兵学校是在贵州。

  第二分校主任是李明灏,副主任周磐。李明灏,湖南醴陵人,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是除了蒋百里之外中国很著名的军事教育家。他名气很大,办学很严格,很重视训练学生的特殊性。比如他要求学生每个礼拜打一次射击,每天要练卧倒、举枪、劈刺、武术等。副主任周磐原来是第6师师长,保定军校毕业的。彭德怀就是他一手提拔的,由一个小兵进到讲武堂,毕业后由排长一直到营长,再升到团长。新中国成立后,周磐被镇压了。彭德怀给他写了封保信,因通信很不方便,所以迟了一天。

  八大教程

  士兵的训练,在入伍的时候已经学完了。到了军校就学班教练、排教练,一直学到营教练。如果是到部队里去当一个营长的话,知识就全学会了。我们在军校要学八大教程,包括典范令等。典范令就是步兵操典、射击教范、阵中勤务令等。此外,还有测量学,我们去武冈山测量地形、地势地貌,并把测量绘成图。筑城学教程是最重要的,挖散兵坑等,要学建筑学、拆碉堡、建营房、架桥等。因为我学得很认真,新中国成立后,我在长沙建筑业很有名气。

  一个礼拜还学4次战术。战术,就是作战的方法,如何包围敌人,搜索敌人的情报,如何攻击、如何退却等,这是八大教程中最重要的一种。射击要求数学要好,要瞄准,子弹打出去,它本身有弧,要用标尺调准,才能够打中目标。我们使用的是马克沁重机枪、八二式迫击炮。还有政治经济学,但我们不感兴趣,因为军校学生出来是要当排长的,会打仗是最重要的。我们还受了一个月骑兵训练,第二分校有很多马。除此之外,我们也学了点日文。

  第二分校的两大特点

  第二分校有两大特点:

  (一)第二分校的劈刺最著名,这与一位叫曹玉诚的教官有关。他的武术最好,曾在日本士官学校当过武术教官,蒋介石还是他的学生。有一次,蒋介石来学校点名,点到曹玉诚时,眼睛望着他,不喊他的名字,而是尊称“曹老师”。于是,全校上上下下都称他为曹老师。他教我们劈刺,因此第二分校的劈刺最著名。

  (二)第二分校的学生特别能吃苦。我们一年四季都没有穿过布鞋,都是穿草鞋。武冈的草鞋也不是稻草打的,是用笋子叶子打的,很坚固耐穿。我们这些青年伢子,穿着草鞋,跑个几十米,没有一个人脚是好的。走路走习惯了,赤脚也行,什么都可以干。到了冬天,发两双厚点的布袜子。那时,我特别想要一双布鞋。军装是由军校统一每个人发两套衬衣、两套外服。冬天发一件棉背心、一条比较厚点的裤子,没有穿过棉服。夏秋季节的单衣是黄色的,冬天的棉袄和裤子是灰色的。大概两三个月时间,发一条洗脸毛巾。一年四季,每天早上起来都是洗冷水,有牙刷没牙膏。

  每个人有个水壶和饭盒。吃的饭是糙米,糠也吃,一个月打两次牙祭,平常就豆腐、白菜、萝卜、青菜等。我们的校歌是“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被我们改成“萝卜白菜,青菜豆腐,这是要命的黄埔”。

  我们早上5点30分起床,把内务整好就集合。6点出发,一路唱歌到河道边洗脸漱口。武冈街上的人,每天早上都被我们的歌声吵醒了,所以“武冈街上无懒汉”。晚上洗澡也是在早上去的河道边,睡觉就在城里面的祠堂。因为祠堂小,所以要分开住,每个总队住在不同的地方。我们第七总队第三大队住在杨氏宗祠,第一大队住在李家祠堂和周家祠堂,第二大队住戴家祠堂。祠堂是古建筑,中间有个祠堂正堂屋,两边两厢房,厢房有两层,楼上楼下都有。我们100多人一个队,上课在楼上,睡觉在底下。生活真的很苦。

  强壮的汉子,苦中作乐

  通过两年的艰苦生活和训练,我们吃苦耐劳,会劈刺,会打枪,成了非常强壮的汉子,走在街上也很威武。因为过惯苦日子,所以生活到现在,90多岁,想吃什么基本都能满足,就觉得生活还不错了。

  军校生活虽然很苦,但我们也学会自娱自乐,自我放松。比如吃过晚饭后,我们坐在一起表演个人特长,唱唱歌、吹吹口琴、表演魔术等。礼拜六的晚上,还去会看看戏。京剧团是我们自己组织的,戏由我们自己来唱。曹老师唱京戏唱得很好,毕业时他已经70岁,还唱了一段华容道的关公,拿把大刀,唱得真不错。

  每个礼拜放一天假,可以出一次街,可以写写诗、作作文。军校附近还有个戏台,戏台上面有文娱室,去那里玩的人不多。在那里,还可以下象棋、围棋,还有个很大的篮球场,有4个架子,我会打篮球,常在那打。除了这些活动,学校还会举行一些比赛,比如射击比赛等。每个人发3发子弹,我打了35环,枪法最好。学校还组织过一次游泳比赛,我取得第21名的成绩。

  毕业的时候,我们发了毕业登记证。举行毕业仪式时,集体加入了国民党,仪式完成后,自由自在在街上玩了两天。这两天伙食很好,餐餐有肉吃。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我们拿毕业登记证去领路费,去分配到的部队报到。

  河对面就是法国的军队

  我们这批毕业生中,有100个毕业成绩优秀的学生被选中,分配到中国远征军,准备派到印度和缅甸。报到的时候,去了99个人,有1个没去。我被分配在第9集团军第8军,总司令是关麟征,部队驻地在中越边境的文山。我们在那受训一个月,跟随美国教官学美式武器,如卡宾枪、冲锋枪、火箭炮等。

  一个月后,我被分到荣誉第1师,驻守在马关老河口。老河口那有一条小河,河对面就是法国的军队,他们把日本鬼子赶到这里。我们在这驻守3个月,主要工作是守河岸,跟法国部队联系。当时,我是荣誉第1师第2团第3营第3连少尉排长,河对面的法国军官大概也是一个排长。我们在那里没有打过仗。3个月之后,一个紧急命令把我们由滇南调到滇西,去支援缅甸和印度的军队。

  中国远征军到达印度后,补充训练了一批新兵。美国的援助很多,很多部队用上美式装备,武器方面较之前先进,可以与日本人抗衡。滇西这边,日本鬼子几次试图通过惠通桥到达保山。第71军在那里抵抗,把日本人打退了。为了配合缅甸的战争,陈诚离职后,卫立煌当司令长官,与美军合作,指挥两个集团军:第20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湖南人,负责攻打腾冲;第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副总司令黄杰,都是湖南人。为补充第11集团军的兵力,第8军调归第11集团军指挥。

  我们由滇南跑到滇西,中间由马关到文山,再到昆明,一直走到楚雄,全部是急行军,每天要走60公里。到了楚雄就轻装,换了衣服,坐汽车到保山,然后就开始战斗。

  “天下第一师”

  第8军军长为何绍周,参谋长为梁筱斋,这两人比较书生气,何绍周是何应钦的侄子。第8军下辖3个师,第103师、荣誉第1师和第82师。第103师师长为熊绶春,是何应钦的嫡系部队,装备好,训练有素。

  荣誉第1师师长原来是李弥。他很会打仗,被调去当副军长兼师长,后来师长一职不兼了,由湖南安县人汪波担任。荣誉第1师有3个团:第1团团长为周开成,湖南长沙人;第二团团长为周藩,湖南攸县人;第三团团长为赵发毕,贵州人。

  荣誉第1师的兵不是正规部队来的,不是抽壮丁抽来的,也不是师管区补充的新兵,而是在上海、南京、河南、河北负伤下来的住在医院的伤兵。他们集中在长沙、衡阳、常德、湘潭等地方,伤好后,在长沙闹事。所谓“闹事”,指他们看戏不买票,吃饭不给钱,他们也没钱。当时张治中当湖南省主席,看到伤兵闹事后,冒冒失失枪毙了两个伤兵。伤兵就集中起来闹事,闹得很大,说:“我们打日本人没被打死,还被你枪毙了,那还得了!”蒋介石正好在南岳开军事会议,知道这事就跟宋希濂说:“你是湖南人,36师师长,你去把这些伤兵组织起来,组织一个团就叫荣誉团,组织一个师就叫荣誉师,组织荣誉团你就当团长,组织荣誉师你就当师长。”就这样,宋希濂把在湖南养好伤的伤兵组织起来成立一个荣誉师,就叫荣誉第1师。他后来被调去当军长,郑洞国接任师长。

  没多久,广西告急。日本人从越南打到广西来了,昆仑关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了。荣誉第1师编入第5军,军长为杜聿明。荣誉第1师和第200师都是非常会打仗的军队,他们打昆仑关,荣誉第1师立了大功,第200师也打得好。第200师是机械化部队,但机械化部队上山不行,所以占领山头都要靠荣誉第1师。荣誉第1师的兵都是有经验的兵,打过日本鬼子负过伤的,所以打得好。日本鬼子称荣誉第1师叫做“天下第一师”。

  土匪出身的第82师

  第82师是土匪部队出身。从清朝开始,贵州和广西的边界上有个“十万大山”,在森林里头,山上有土匪。清朝剿匪也没剿清,民国没剿清。土匪看到中国半边江山沦陷了,自愿投诚,组织部队去打日本人。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的民族精神就反映出来了。根据他们的志愿请求,把土匪组织起来变成第82师,兵都是贵州的。编好后,哪个军都不要,怎么办呢?何应钦是贵州人,他就和何绍周说:“你也是贵州人,你把第82师编入你的第8军。”

  第82师的兵是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每个人都吃鸦片。每人拿着两样东西,一个打仗的步枪,一个鸦片烟。他们虽然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但是枪打得好。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打起仗来比较凶猛。因此,这个部队打仗非常厉害。

  翻山越岭,包围日军

  第8军到达保山后,军队的战略部署是这样:由副军长李弥策划,第103师走攀枝花下来,围攻松山的北线;第82师走惠通桥正面过江,围攻松山的东线;荣誉第1师从楚雄走下去,从南面进攻。这样,东、南、北三面围住,西线紧靠印度,那个地方跑不掉的。

  松山是军事重地。我们先过江,怒江的水流很急,江面比湘江稍微宽一点,不到一公里的河面。我们的竹筏用的竹子很大,沿途经过的山里都是原始森林,树都很大。山里没有狼、豹这种地下动物,只有松鼠,因为那里有蟒蛇,动物都被蟒蛇吃了。我们遇到过蟒蛇,因我们人太多,所以我们不打它,它也不咬我们,互不侵犯。最难让人忍受的是瘴气,瘴气会致人死亡。原始森林里有很深的污泥,因为有树叶子不断落下来,被雨水淋后,日积月累便成了腐殖泥巴。森林里面还有很多的蚂蝗、蚊子。我们每天在烂泥里面行走爬山,到了山顶就睡觉。每个班挖一米多深的坑,七八个人轮流在坑里面背靠背睡觉,另外的人就坐在挖出来的土上面休息。因为挖出来的是干土,蚂蝗不会爬过来,蚂蚁也不喜欢风口,蚊子喜飞上不喜下,也不来。

  我们过了山顶就到西线。西线情况就好多了,因为东线雨水多,而西线阳光充足,比较干燥,没有瘴气、腐殖泥。早晨起来后下山,走了45公里,就悄悄地休息睡觉,这时就没有蚂蝗、蚂蚁了,只有蚊子。休息两天半,然后就口头传命令起床,全副武装,吃干粮,用竹子煮米饭。饭后下山,用一个钟走了15公里。

  激战老东坡,我负伤了

  我们4点钟起床,5点30分占领长岭岗。它是日本鬼子的一个仓库和兵站,有几十个人驻守,我们第2团把他们解决了。之后,第1团跟第3团抢占黄草坝。黄草坝是个军事要地,是滇缅公路中的一个站。这样就切断了日本鬼子的补给线。

  随后,第2团去攻龙陵。第71军的第87师、第88师来接第1团和第3团的防务,看守黄草坝,第1团和第3团去包围松山。龙陵城四面环山,有马栏山、老东坡,我们攻打的是老东坡。第88师也来支援,从西线进攻,我们从南北线包围龙陵。日本鬼子听说黄草坝被截,很着急,我军在缅甸那边也屡战屡胜,他们就从太平洋战区调来两个师团。战争打得很激烈。我们占领老东坡后,日本鬼子想抢回来。我们守在老东坡西端,日本鬼子冲锋上来,我们的战士倒下很多。怎么办?日本鬼子一冲锋,我就用机枪扫射,马克沁机枪一根子弹带就是250发子弹。别人问我打死多少,我说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

  我打枪的时候,日本鬼子一个冷枪打过来,我就负伤了。当时我忙于战斗,未注意到受伤了,旁边的一个班长看到了,大喊:“排长,你挂彩了!”我回头一看,果真流血了。班长把我拖下来,自己继续去打枪。副班长在我受伤的地方拉上一泡尿消毒,然后我把上战场配的救急包拿出来进行包扎。这是我第一次负伤,但依然留在战场指挥。战场上伤亡很大,日本鬼子死的多,我们也一样,我们一个营600多人只剩下一两百人。后来,我伤好后被擢升为中尉排长。

  第71军派部队来接防后,我们就回到师部所在地,补充部队。这时,我们渡过怒江,占领黄草坝,在松山、龙陵的日本鬼子得不到补充。再加上我们开始有制空权,美国人组织了飞虎队,日本鬼子飞机很少来或者不敢来,没法进行空投,这样他们就很孤立了。我们的部队也可以通过惠通桥过江了,士兵很快得到补充。第3营补充到800人,叫做加强营,配一个小炮排、一个重机枪连、一个担架排。

  松山之战中受到嘉奖

  日本鬼子在松山修的战壕,两米多深,战壕里面可以走汽车,非常难攻。第82师一层层地占领很多山包,接近主碉堡。靠近主碉堡的一个山头叫滚龙坡,打滚龙坡的时候,第82师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副师长王景渊,他是后来的贵州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这场战役后,第82师番号也不存在了。我们800多人去打滚龙坡,把滚龙坡碉堡打下来,死了200多人,连长、营长阵亡,副营长断了一只手。

  我们攻打松山时,蒋介石在保山召集军事会议,黄杰、宋希濂、霍揆彰、李弥等参加。蒋介石下死命令,两个月内拿下松山。李弥等想了个办法,调工兵去挖地道,炸主碉堡。日本鬼子鬼得很,在山上搭了个瞭望台,我们工兵作业要换班,不能躲在洞里。日本鬼子只要在瞭望台看到我们的部队行动就会打过来,这样我军就只能在晚上作业,导致行动迟缓。我就叫我们小炮排的班长过来,调了10枚60小炮。我测量到瞭望台的距离,把角度调整,炮安置好,就下命令放炮,一举把瞭望台炸毁。鬼子的瞭望台被端掉后,宋希濂连说打得好,并问这个炮是谁打的。得知是我打的后,他马上下命令,让副官送来嘉奖令和800元票子,大概值200光洋。这下士气大振,工兵很快把3吨黄色炸药(是那时候最先进的炸药)装好。点火是第8军工兵营营长点的,炸药爆炸后,地动山摇。大家都很高兴,跳了起来。

  主碉堡被炸了,还有小碉堡,以及战壕里的日本鬼子,我们便去清扫战场。清扫的过程中,一个日本鬼子跳了出来,副班长心脏上面挨了一刺刀,负伤了,但没有倒下去,用冲锋枪把那个日本鬼子打死了。我马上叫人把他背下去,之后我们就分散了。日本鬼子又打出一个炮弹,离我1.5米远,我马上趴到地上。结果,有两块炮弹片插入骨头里,我立刻不省人事了。

  我喊宋美龄“妈妈”

  我被运到大理的医院,这里有美军支援的医生,医生为我打完针后我就醒过来了。两个多月,我没洗澡,骨头又受伤,全身发臭。有认识的战友来看我,我让他们带我去洗个澡。他们把我抬的抬,扶的扶,带我去温泉洗澡。把衣服一脱,往水里一丢,由于身上有伤我就晕过去了。他们赶紧把我抬回去,医院赶紧急救,才醒了过来。接着正式动手术,把弹片取出来。

  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身体还是没好。当时来了一个慰问团,总团长是宋美龄,副总团长是李德全(冯玉祥的夫人,新中国成立后任卫生部部长),昆明分团的分团长是顾映秋(龙云的夫人)。另外,团员还有沈钧儒、翦伯赞等知名人士,还有宋庆龄的代表等。他们慰问前线部队后,来医院慰问伤兵,亲自送上一个慰问包。

  宋美龄到我面前时,看到我的衣服上面有“中央陆军军官学校18期”几个字,便问我叫什么名字,并说:“你是校长的学生?”我讲话上气不接下气,奄奄一息的,吃力地拿出毕业证书。毕业证是我从黄埔军校到部队服役一年后发的,不到部队服役,就只有登记证。我也把嘉奖令拿出来,再加上昆明的报纸,当时我的事迹登在报纸上。她看到了,连夸我是好学生。她问我多少岁,我说21岁。本来一个人只发一个慰问包,宋美龄多送一个给我。顾映秋拿了50元钱,放在我枕头上。宋美龄又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湖南长沙的。她告诉我长沙沦陷了,这时我才知道家乡沦陷了,日本鬼子打到贵州了。

  这三个人都跟我妈妈年纪差不多,40岁左右。我那时年纪小,就有点想家了,喊她“妈妈”。后来,报纸印刷出来,报道我抱着宋美龄喊“妈妈”。宋美龄用英文告诉美国的主治医师,大概意思是说我是蒋介石委员长的学生,年纪轻,还只有21岁,大有前途,要用最好的药、最高级的医疗,一定要把我诊好。我懂一点英文,听懂了大概意思。这样,我就变成了特殊人物,医院给我开小灶,用进口的最好的消炎药,美国的少将军医亲自给我主治,我慢慢就好了。

  我闯了大祸

  伤差不多好时,我闯了大祸。宋子文的老弟叫做宋子良,他的堂客(即爱人)是广东佛山人。他的小舅子就是广东佛山的,在西南运输处当处长。滇缅路打通后,物资运进来,汽车川流不息。那时候逃难到那的湖南人和广东人多,他们都学会了开汽车,所以滇缅公路的运输统统是广东或湖南司机的。

  湖南人和广东人争抢生意,西南运输处处长偏袒广东人。广东人常仗势抢生意欺负湖南人,经常打架。我那个时候伤已经慢慢好了,有一天,拄个棍子就到大茶馆里喝茶,我喜欢喝普洱茶。突然,一个人一脸血闯进茶馆倒在地下,我把他扶起来,他就说谢谢,我一听是湖南话,就问他是哪里的,他说是衡阳衡山的,姓王。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广东司机不准湖南司机开汽车,看到湖南司机就打,把我们打成这样子。我那时候21岁,趾高气扬,一听脾气就上来了,拄个棍子就走,喊了百八十人,拿着棍子沿着公路拦住广东司机开的汽车。结果打死了两个广东人。

  宋子良打报告到中央,中央追查谁为首。因为医院院长是湖南醴陵人,对我很好,美国医生也对我好。抓我的命令到了医院,医院的人就告诉我,让我赶快走。美国的吉普车把我送到昆明第8军办事处,负责人也让我赶快走去贵州,到第8军师管区去当副营长。

  离开部队后考入警校

  我在贵州时碰到一个同学,他有个叔叔叫夏声,黄埔军校第一期的,当时任贵州省公安厅处长。他就写了封信,让我回湖南,我便来到第73军当搜索连连长。等到第73军要调去打共产党的时候,我有荣誉证,又是伤兵,便以负伤未好,请假离开部队。离开部队后,我又考到了广州燕塘的中央警官学校。

来源:《我们的远方故事:中国远征军中的黄埔军人口述录》 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编 广东人民出版社2019年出版 P255-270

责任编辑:于雷雷 最后更新:2024-06-08 14:2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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