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的海军强国情结
2015-12-30 11:12:13 来源：湖南省文史研究馆 点击： 复制链接
田汉（1898-1968）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戏剧界的开山祖和带头人，他组织的南国社培养了一大批进步的戏剧家，他对于几大旧剧种（包括湘剧）的推陈出新也起着直接的指导作用。田汉于1932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他与聂耳为电影《风云儿女》所作的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传遍祖国大地，成为鼓舞人民抗日歌曲的最强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确定为代国歌。江青这个三十年代的影剧界小卒，竟为贪天之功，肆意颠倒黑白，在“文革”之初就对田汉罗织罪名，横加陷害，打入黑牢，摧残致死。这是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欠下的斑斑血债之一。那时连这首代国歌也不准唱田汉写的歌词，只能奏乐曲。直到田汉冤案得到昭雪，1982年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正式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改革开放的中国迅速崛起，对外经济、文化交流的规模扩大了上千倍，也遭到霸权主义国家、军国主义势力和周围宵小的嫉恨和围堵，东海、南海的若干岛礁被这些无赖蚕食和霸占，还抓捕我国渔民，阻碍我国海监、海巡飞机船舶，不断制造摩擦。特别是美日私相授受钓鱼岛所谓行政管辖权，纳入安保条约范围，右翼政客把持下的日本政府，借机妄图继甲午、“七七”两次大举侵华战争之后，第三次打断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忘战必危”，全国军民提高了警惕，对于以往遭到某种程度忽视的海权，也有了新的认识。
如果说，20世纪湘籍革命军事家中，长沙岳麓山下湘江边渔家出身的萧劲光大将，是人民海军的创建者，毛泽东主席赋予他“终身的海军司令”重任；那么20世纪湘籍革命文化战士中，长沙东乡贫家（厨司）出生的田汉，便是中国海军现代化的首席司号员。前者众望所归，毫无疑义；后者（关于海军的论述）知者寥寥，几被忽略。
其实，1916年刚满十八岁的田汉，随舅父到日本，最先选择的便是海军专业。因为他生于忧患，伴随着甲午惨败之后的戊戌维新失败、庚子八国联军入侵、甲辰日俄战争以东北为主战场的耻辱，1915年袁世凯与日本秘密签订“廿一条”卖国条约（老师徐特立为此断指血书；毛泽东也写下“民国奇耻”）等血泪史成长，胸中积郁了对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满腔仇恨，力求找到报国之门。五四运动之前，他已像郭沫若等人一样，转行搞文学，更直接地唤起民众。不过，早期创造社健将中，湘籍成员似乎偏重于武，例如成仿吾（新化人）便是造兵科（兵器制造专业）学历，田汉则对海军战略战术以及军舰学识保持着长期的关注。
本文拟用几篇他本人的论述及朋友们的转述，论证这个问题，公诸于现代的军迷和同好。
一、田汉在神州学会的演讲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海上霸主英国，以及同盟的法国，还有后期参战的美国，都拥有庞大的舰队，马汉的“海权论”被奉为圭臬。与它们敌对的德国，原来国力较弱，觉醒较迟，这时以寡敌众，大型军舰制造不及，便着重于新发明的潜艇的赶造和运用，在大西洋上神出鬼没，给英、法舰队和美、英运输船队重创。田汉有鉴于此，深知中国自北洋舰队覆没之后，一直没有财力用于购买大舰，自己的造船工业也十分薄弱，再也无法与强邻日本的海军较量。大战还未结束时，田汉想到的便是如何吸取欧战的经验教训，采取短平快的办法，弥补自己实力的不足，并攻破日本海军的弱点。所以他借神州学会开会之机，积极向国人介绍及向国家军事当局呼吁，发展潜水舰队。他的讲题是《潜水艇的构造》，具有专业水平，“听众有不少留学日本的海军人士，亦叹服不已。”（参见署名“信”的文章：《田汉与海军》，载《人物杂志》1947年第12期）
二、继续研究德国“袖珍”军舰
田汉此后忙于开创革命戏剧活动，有二十年时间未公开发表军事文字，但仍关心各强国海军的新进展。例如德国在一次大战最终战败，海军规模受到凡尔赛和约的限制，只能拥有总排水量10.8万吨的舰队，舰只的火力例如舰炮的口径和射程也被严格管控。德国人便暗度陈仓，研制“袖珍”战舰，吨位和炮位较小，速度和火力强悍。田汉又觉得中国可以参考。1937年西班牙左翼势力人民阵线一度赢得选举胜利，法西斯军人佛朗哥举兵反叛，得到德意法西斯的大力支持，苏联和世界进步人士则组成志愿军帮助政府军，双方都形成多国部队来交战。希特勒德国竟派出飞机军舰介入战争，报载德国的《格拉夫开·史白提督号》和《爱姆登号》两舰驶入西班牙港口。田汉前两年被国民党政府逮捕，出狱后仍被软禁，住在南京，不能公开从事戏剧活动，也为了麻痹国民党特务的监视，便写写别的文章。他在南京《朝报》上，从2月8日到2月14日，连载了《爱姆登与史白舰队的命运》一文，介绍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与之同名的军舰被击沉的过程。因为史白提督乃是那时德国东方（亚洲及太平洋）区域的舰队司令，他的旗舰《沙伦霍斯特号》及舰队主力长驻青岛，遭到日本和英国海军围攻，没有像甲午战争中国北洋水师那样困守，而是果断突围，远遁太平洋广大海域，打过一些胜仗，最终该旗舰及《爱姆登》等舰次第被英国优势海军埋伏围歼击沉。中国一些报刊不知详情，只听说《格拉夫开·史白提督号》和《爱姆登号》曾驻青岛（其实那时还没有《史白号》；《爱姆登号》也是新造），便大做文章。田汉此文是澄清史实，揭露德国法西斯又在积极准备世界大战，其军力延伸得很远，必须有所警惕。还附有两舰的二视图（见上图），显然取自专业的外文海军刊物，不仅炮位清楚，连钢甲和内舱也有标绘。
三、为对付日军《长门号》旗舰出谋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田汉被解禁。“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日本侵略军的统帅是前
海军相（部长）永野修身大将，乘坐《长门号》军舰抵达吴淞口。田汉马上警觉起来，认为《长门号》是日本联合舰队的旗舰，而永野又是联合舰队司令，绝非只是乘坐该舰摆摆新派遣的统帅威风。“日本是进攻中国最凶恶的帝国主义”，必然凭其海空优势逼我“屈膝”。该舰火力猛烈，主炮射程达60华里，炮弹可穿透9寸多厚的钢板，可能用于击破我军新阵地以及江阴要塞，不得不防。于是他立即向南京《新民报》写稿《最近来沪的敌舰长门》。
这篇文章讲：怎么办？田汉那时不知我方海空军装备的虚实，只知蒋介石、宋美龄以及民间发动过几次全国献（飞）机运动，以为飞机不太少。他又从外国舰船书刊查到《长门号》的很多参数，例如各处装甲的厚度，便提出可集中“运用多数空中精锐，雨注般地”空投炸弹及鱼雷，针对其舱面甲板这最薄弱的部位，“给这浮城式的敌舰以迎头痛击。”田汉还作了一番效费比，这艘敌舰价值1000万英镑，每年维护费40万英镑，而大轰炸机只要50万元（银元）一架，这艘旗舰相当于6、7百架轰炸机的价值，可见用飞机制敌，太划得来了。
田汉这种思想，比日军最高当局还固执地拟造大型战列舰要高明得多。以后在太平洋日英、日美海军对决（田汉此文也预计到了），日军曾用陆基飞机炸沉英国主力舰《威尔斯亲王号》和《却敌号》，偷袭珍珠港则靠航母舰载机，但中途岛海战日军航母遭重创、飞行员损失难以弥补之后，就一蹶不振了，巨舰如《大和号》、《武藏号》没发挥作用即被美机击沉，都说明制海权与制空权的相依关系，飞机用得猛和巧，可成军舰的克星。
四、为毁伤侵沪敌舰《出云号》献策
《出云号》是日军侵华的急先锋，这时担任第三舰队的旗舰，排水量9000多吨，舰龄已有30多年，在1904年日俄海战时就是日本第二舰队的旗舰。又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到过墨西哥湾和地中海。1930年即来青岛，1932年“一二八”事变时进犯上海黄浦江面“保护日侨”，炮击闸北，炸毁大量工商企业民居学校，人民死伤无数。当时中国军队派潜水兵携水雷夜袭，没有奏效。这次该舰又来肆虐，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中国空军已对它轰炸几次，可惜未击中要害。田汉又撰文《如何毁灭出云舰》载于9月下旬的《救亡日报》，也是列举了该舰的各种参数，强调它的弱点是舱面甲板，务必设法从这里下手，把它击沉击毁。文章对军方用激将法：如果对这只旧舰都无法严惩，何能对付其他新舰？而要能一招制敌，办法是勇猛地迫近敌舰，“集中火力于它的指挥部，及最薄弱之点，必能收伟大的效果。”
五、全面考虑中国海军整顿建设大计
国共正式合作抗日，田汉赴武汉，到陈诚、周恩来领导下的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之下任第六处处长，负责戏剧、电影、音乐、美术抗敌宣传工作。在他的主持下，组成10个抗敌演剧队、4个戏曲宣传队，分赴各战区及广大后方演出。武汉陷落，三厅退到湖南。长沙文夕大火，他在周恩来、郭沫若直接部署下率领演剧队员救灾善后。
这时沿海港口基本上被日军占领，国民党的海军舰小势弱，退守长江，遭日机日舰毁伤，一部分被迫自沉在江阴、马当等处航道，以阻滞日军大舰进入长江，总体已被日军击溃。田汉在政治宣传工作之余，为之焦虑不已。而海军司令部一度迁到沅陵、芷江，海军司令陈绍宽负责指挥，筹划整顿、重建事宜。决定先造舆论，争取高层和民众两方面的重视。于是创办《（海军）整建月刊》，编辑曾国晟读过田汉有关海军的文章，知道他有不少高见，便向他约稿。谁知田汉一发不可收拾，将昔日研究成果和近年心得，写了好几万字，在该刊连载几期，一年时间才发表完毕。标题是《关于中国海军的几个问题》，在创刊号上，紧排在海军部长陈绍宽的文章《海军抗战工作的回顾与前瞻》之后，是第二篇重头文章。
《整建月刊》创刊号的封面是一个正在瞭望的水兵，我们将田汉文章第一页复制转载如下。可以看到，第一节小标题是“要不要海军的问题”，从历史教训和现实斗争，批驳“海军无用论”是如何荒谬。尽管敌强我弱，剩余的海军变成了“沿江沿海‘移动炮台’”，舰员编成“水雷游击队，”仍配合陆军在打击敌人，如湘北洞庭湖江口的阻塞。将来转入反攻，海军更不可少，“因为我们不仅要能把敌人踢出大陆，更要能把敌人踢出中国海。”
第二节小标题是“挨打主义，”田汉说这个主义是“中国海军最可耻的传统!”如中法福州马江之战，钦差张佩纶（作家张爱玲的祖父）怕引起边衅，只准防御不准攻击，束手待毙。中日辽东湾战前，李鸿章力图外交解决，致使日酋东乡平八郎敢开第一炮；《高升号》被击沉，李鸿章仍要丁汝昌保存实力，直至困守刘公岛被全歼。第三节“敌与友的批判”，意思是重读以往敌人和友人对中国海军的批评，田汉主要转述他所曾读过的《东乡平八郎传》，以及清廷所聘请的客卿泰莱写的《中日海战见闻记》，关于指挥官德国人汉纳根的回忆文字等，内中一些情节虽不免夸大或歪曲，但仍值得参考。第四节“自我批判的必要，”否则依然故我。第五节“海军的近代性，”主要引用恩格斯《反杜林论》中的观点，这也是国民党海军军官所难以看到的精辟论述。如“任何东西没有像军队和舰队那样利害地依靠于经济条件之上。”“近代战舰不但是大工业的产物，同时亦是大工业的模型。”“天才指挥官的影响最多只能使争斗的性质适合于新的武器与新的战士。”等警句，田汉理解为“没有产业的发达，及新的士兵成分的养成，虽有一二天才的指挥官也无能为力，何况有而不能用？”田汉还有所发挥，说清廷虽有洋务运动而不彻底变法自强，就赶不上近代文明发展的速度，即算能买点、造点军舰，过几年就落后了，外国人嘲笑为“镀金的镰刀。”第六节“近代海军的专门性，”进一步推理，“海军是大工业的产物，因此也是近代科学文明之集大成。她的应用……也需要甚高的科学素养。”如丁汝昌、汉纳根都是陆军将领，指挥海战均缺乏专业知识。“因此今日必需政府……以绝大决心养成忠勇聪明的海军战士。”第七节“我们的精神遗产，”因前两节主要强调物质基础及科学知识而有所偏颇，故补充“我们必需真能以旺盛的革命海军的新精神补物质之不足。”列举了郑和、俞大猷、戚继光、邓世昌、林泰曾等英雄人物，特别是北洋水师下级官兵的少为人知的英勇事迹，“却是我海军精神建设的最可靠的基础。”
六、海军司令陈绍宽对田汉的钦敬
据田汉的学生、战友、著名戏剧家孟超说：“（这篇论文）极为萨镇冰、陈绍宽等海军名宿所倾倒。陈绍宽曾写信向他致敬，说过去只以为他是一个文人，即使能知道海军的重要，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读到他的文章，惊讶的认为自己所不知道的他全知道。” 陈绍宽（1989-1969）留英时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海战，新中国成立后是民革中央副主席。
孟超认为：“我想这话并不是过誉之词，田先生的确在这上面是用过功夫的。听说他正在写《甲午之战》的剧本，我想，凭他在海军方面的学问，这成功也是可以预卜的。”（孟超：《记田汉》，载《文艺生活》1948年第9期）
另有人说：田汉谈日本出云号的装备，绘有细密图样，甚至什么地方有什么钉子都举得出来，“使当时的海军司令陈绍宽大为惊讶，钦佩莫名，特地打了一个电报向他致敬，并请他继续对中国的海军事业发表意见。”
七、田汉拜会海军元老萨镇冰
萨镇冰（1959-1952）是福州船政学堂第二期学生，年龄在同辈中最小，奉派与严复、刘步蟾等去英国格林威志皇家海军学院深造，经历过甲午海战，丁汝昌自杀殉国，其灵柩就是由萨镇冰所率训练舰《康济号》运回的。北洋政府时期，萨镇冰当过海军总长。赋闲回福建后，曾暗地为苏区红军提供物资和交通方便。新中国成立时，他是首届全国政协委员。
田汉写文章讲述，他从重庆回长沙，道经辰溪，转安江（黔阳），得悉萨镇冰正住在海军总部驻湘的招待所（硖州公园内），急往拜谒，交谈甚欢。萨老已是耄耋之年，允称中国海军活字典，从海军大政谈到甲午海战，田汉进一步核实材料，如刘步蟾、林泰曾等人的表现等，两人言及先烈，不胜唏嘘。
田汉赋诗一首致敬：“烈士暮年心未甘，卜居偏爱向湖南。纵谈战史气强壮，展望棋枰起更酣。头白恰添庭草绿，眼青犹似海波蓝。泰曾去后又陵往，难得将军八十三！”
八、结语
田汉辛苦收集的甲午海战资料，在湘桂大溃退的逃难途中，全部丧失，剧本未能完成。陈绍宽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初步规划海军建设，曾设想建造20条航母，迄今全国军迷闻及，无不动容，但也嗟叹只是空想。只有在今天，国力强盛，领导有方，中国海军才得以逐步走向深蓝。《辽宁号》入列，歼15腾飞，告慰田汉等先辈，海军强国的梦想正在迅猛实现之中。
责任编辑：吴步璇 最后更新：2015-12-30 11: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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