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荣：我参加衡阳保卫战
2018-11-17 09:45:05  来源：中国黄埔军校网  点击：  复制链接

　　1945年5月，日本帝国主义者，为了打通粤汉铁路，使大陆和香港南洋一带联系起来，希冀借此换回他们在太平洋战场中的败局。遂发动湘桂战役。是役国军。全线败退，唯有衡阳保卫战打的很有声色，成为我国抗战史上重要的一役，此次战役由开始部署到衡阳失守，前后共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即便从江东岸飞机场战斗开始，最激烈的战斗也有四十七天。这四十七个日日夜夜，真是可歌可泣，惊天地动鬼神。

　　战役开始前，我第5军48师正在云南嵩明龙泉街整凋。我在火炮营忽接到大本营军令部命令，调赴湖南九战区参战，我营自缅甸战役归来后，官兵经过各种训练和实兵演习，兵员素质，调练情况，战术战斗的锻炼都很好。受命令后即检查车辆补充械，油料，粮食，第二天夜晚即行出发。经公路达金城江，又搭火车，直抵衡阳辗转运行，费时七天。

　　此时九战区长官部已离长沙南撒，仅设指挥所尚在朱亭(京广线衡山附近的一个小车站)。我与营长驱车前往报到，沿途部队换防，伤病员兵后运，夹挤着散兵游勇。逃难人群，争先恐后，你奔我挤。仅这不到百余里的路程，整整车行八个多小时。

　　到指挥所后，见到有的人员，行色仓惶，紊乱匆忙，好容易才找到作战科长。他来不及写命令就爽直地说：“你们来到正好，赶赴衡阳第十军报到，正式命令随后就发，任务就是固守衡阳，具体部署，由第十军下达……”我部连夜赶到第十军军部。报到后，第十军参谋处即命令三个炮兵连、分别配属三个步兵师。((战斗后期调整部署时，略有变动)即：

　　第一连配属预备第十师。扼守汽车西站附近西禅寺高地。封锁衡宝路及汽车西站与火车西站，湘江大桥一线。保障五桂岭，天马山一线阵地的安全。第二连配属第三师扼守衡阳市北端石鼓咀。任务是封锁湘江中由长沙方向驶来的敌舰艇，保障湘江水面安全。第三连配属190师，扼守湘江西岸及湘江大桥以南以北阵地。任务是封锁湘江。监视江面的敌舰艇活动，防止敌利用舰艇，机帆船强渡湘江。保障湘江及西岸的安全。

　　衡阳保卫战是以6月23日开始的，战役的第三天，江东岸飞机场，火车站均被日军所占。敌即由东洋渡迂回过江，向我衡阳南侧进攻，尤以五桂岭，天马山一线，居高临下，控制全城，势在必得。

　　固守衡阳南翼的是第十军的预备第十师，名义上虽是个预备师，论战斗力较之兄弟部队第三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该师自接受任务后，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做好了半永久城防工事，弹药储存仓库、防炮洞、掩蔽部等。该军在第三次长沙会战时，担任固守长沙的任务，打得顽强勇敢，致有长沙第三次大捷，获有泰山军称号。况五桂岭天马山一线，又是衡阳的屏障。誓在必守。师长葛先才的指挥所，开始时，就设在五桂岭下，这是鼓舞战斗最有力的行动。

　　日军开始进攻时，真是趾高气昂，傲态十足，徐沿阵地设置少数哨兵外，大部队还集合训话，吃饭。大白天列队动员，大摇大摆地进入攻击阵地。攻击前的炮火覆盖射击完毕后，

　　步兵蜂拥蠕动，二百米，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的时候，我守军才一齐开枪，机枪、步枪、掷弹筒、枪榴弹、冲锋枪，霎时，弹如雨下，这般来势汹汹的敌人，尸体狼藉，往回逃窜，我守军趁机又打了一个反冲锋。这样，往返三番五次的冲杀，大战旬余，敌人终不得逞，我阵地稳如泰山，敌人由于死亡惨重，不得不更换攻击部队。

　　7月初，换防的敌人。吸取上次受阻的教训，白天不攻，改为夜晚。强攻不能凑效，一改为偷袭。连续二十多天，阵地失而复得，往返拉锯。结果，还是无奈我何!

　　强攻不逞，敌人又狂轰滥炸。白天恐惧盟国空军威慑;便在夜晚出动，敌人的夜航机就停在江东岸飞机场，下午五时左右，估计盟国空军不会再来了，便装满了炸弹。不论目标与否，排班的轰炸，有的地方炸成坑，接着又把坑炸平。有很多阵亡将士埋在地下的忠骨，炸翻出来，又炸埋起来，‘以致到处血肉横飞，尸体狼藉。整个衡阳(除蒸水以北演武坪一带外)所有工厂、商店、学校，医院、祠堂、教堂、庙宇一概毁尽。从东到西，由南到北，完全是残垣断壁，一片瓦砾。这架没走第二架又来，轮流轰炸，彻夜不断。先是用硫磺弹烧，烧不着的目标，又来炸。这样连夜的疲劳的轰炸，致我军弹药，粮食，无址存放，伤兵员无处安置，形成守军无粮，无弹、无药……的局面。后期虽有盟国飞机，空投粮弹，杯水车薪，何济于事。但我军士气高昴，决心固守待援。敌人还是攻不动，打不垮。结果;形成敌军欲攻不能成功，欲罢又不休的骑虎难下的局面。就这样拼杀斗廿多天，敌人没法。只好又把进攻长沙的部队换上来。

　　7月末，换上来的这支敌军，据说，是日军攻坚战中最强的部队。他选择的攻击时间，不是白天，也不是夜晚，而是选择在拂晓和黄昏。进攻的手法，除进攻前用飞机狂轰乱炸。并用炮火覆盖射击外，并施放催泪性、喷嚏性毒气。这时，我军经过一个多月的拼杀，虽阵地犹存，而人员伤亡惨重，又加上瘟疫太重。官兵时有病例，伤病员兵无处安息，无法治疗，兵员缺额又无法补充。结果，只有收缩阵地，集中兵力。后又几经调整，阵地一天天缩小，等到敌人第三次调整进攻部署时，城内守军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最后师长负伤，团长阵亡，五桂岭，天马山即告失守。主力撤守汽车西站，花药山，回雁峰一线。我部一连原西禅寺阵地就明显暴露在阵地前沿了，这个突出部分，又是敌人进攻的必经之路。

　　我部二连原布防石鼓咀，这个孤处江中的小岛，仅以与市区大石桥相连，但早在七月初就被敌机炸断了，该连白天只能伏处隐蔽在工事内，监视敌航艇活动，夜晚才能向营部联系。一直到衡阳快要失守的前三天，除每炮留四名炮手担任警戒外，余均编为步兵，补充到第一线去了，最后只剩下一个排長和十三名战士，余均阵亡。

　　我们三连原布防湘江西岸，战况吃紧时又调到青山街小西门一带，待敌人已涌到小西门外时，连长邱志远振臂一呼，全连反冲锋，将故击退。狡猾的敌人，并没有完全撤净，正面顺街的敌人后撤，在街道残垣断壁中还隐藏着射击。不幸邱连长阵亡。而排长刘金山，张峦，还带队冲上。结果全连被围困在一个狭长的空旷地带，一直坚持到深夜才爬回十一个人，我部一连原布防在西禅寺的阵地，由于步兵部队后撤，已暴露在核心阵地前沿了，敌人猛攻，我部一连官兵奋勇与敌拼搏，无奈伤亡惨重，副连长舒均勉，排长赵戈敏，文武元……等相继拼杀而死。剩有伤瘸残人员有的拄拐棍，有的相互搀扶，回到营部。我急将情况转告营长，营长当即命令我，把营部勤杂人员综计十八人，连同一连撤退下来的人员一齐带去夺回阵地，否则，都不要回来，营长所以这样坚决。因为我营火炮是抗战以前进口的德造苏罗通炮。用牵引车牵引，运动速度大，命中精确。既能平射又能高射，防空防陆，防江，并能射击重机枪巢及各种掩体。据我们所知，当时在国内只有第五军装备这种武器，杜聿明任军长期间，无论昆仑关战役和缅甸战役，我营各连分别配属前沿阵地步兵团，作为一支攻击防卫的盾牌。军部明令，如阵地遭到敌坦克攻击突破，以战车防卫炮连长是问。如大炮无人掩蔽遭到损失，以步兵团长是问。第五军战斗纪律很严，攻必克，守必固，决不允许丢失武器和遗弃伤病员兵。

　　我听过营长吩咐后，我也十分内负，想我自军校毕业后，就分配在这个营。营长他是我的老上级，老学长，我应当替他分忧解愁，况且一连又是我在没当营附前的老连队，曾在一连任过排长，干部是我的同事，士兵是我同过患难共过甘苦的弟兄。这时，挑起这副收复失地的重担，义不容辞，决心不成功便成仁。随发令集合，综计营部勤杂人员十八名外，还有一连退回的一十六人。

　　我宣布每人步枪一支，子弹30发，手榴弹八枚，装上刺刀，我鼓励动员说：“忠勇报国，喋血蠢场的时候到了，有血性的军人，应在头里，这次不收复阵地，决不回来了”。我刚要走，我的传令兵李扬硬跑上来拉着我不让我走。并说：“步兵师都守不住，你带这几个人，不是白去送死吗?”我说：“李扬你不知道，军人守土有责，一连失了，我们要拼命夺回来。我只知道军人应当忠勇为国。只知道壮士赴命万死不辞，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何况也不一定就会死……”我说过后李扬泣不成声了。大有生离死别之感，我伯这种伤感情绪影响士气，狠狠一脚蹬开李扬，头也不回，带着这支小小的突击队直奔西禅寺高地而去。此时明月高悬，光照如昼，虽也育朵朵浮云，只不过浮光掠影而已。我带队到达西禅寺高地下，叫全部人员隐伏在稻田内，我直奔步兵廿九团三营营部，我当即和团长通了话，要求步兵协同收复西禅寺阵地，夺回火炮，团长答应先集中兵力夺回花药山后，再向西禅寺反攻。我听到后，心想靠友军帮助，是没莫能助了。又想花药山位置在西禅寺东偏后，如果29团向花药山反攻，我们同时向西禅寺展开反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或可能成功。我把这个设想意见，向29团做了报告，团长听后很赞同，并亲热地说：“小老弟(军校同学前期的亲热称呼)你这个战术结构思很好!我命令第三营在西禅寺东侧高地支援你们，如你们攻击受挫，我命令三营继续反攻……。”

　　夜深入静，万赖俱寂，战场上往往由于战斗间歇，出现一时的宁静，越发烦人，因为这是酝酿着下次激烈战斗的开始。

　　我返回西掸寺高地后，即命令一连的十六个人，分为两个战斗小组，由欧阳副排长率领，将营部勤杂人员十人分为三个战斗小组，我亲自率领。为了夜间的战斗容易识别，把军帽一律翻戴，据侦察报告：敌人正在修改反防卫工事，并探明敌哨兵潜伏在围墙北侧。我即命令一连的饿两个战斗小组，匍匐前进到围墙西侧，等到我们与敌正面接触后，你们从侧后发起冲锋。威肋敌后，令敌首尾不能兼顾。我亲自带营部两个战斗小组在前，一个战斗小组在后跟进，由围墙北面(正面)接近敌人。我们刚运劫到围墙脚下，就被敌发现了。敌人哨兵慌忙地开了一枪，这一声枪嘲撕破了这宁静的夜晚，反攻西禅寺高地的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一连由欧阳率领的两个战斗小组，听到枪响，翻墙而过，大声喊杀，真是气吞山河，令人毛骨悚然，营部班长晋月泉，手扶断墙一跃而入，直向敌哨兵扑去。说时迟，那时快，我急忙跳过墙双手抱着一个背图囊的家伙，他一蹦多高，吱嗷乱口，我是死搂着不放。另一敌人见此情景一刺刀朝我后背心刺来，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营部军械兵张朋，扬起枪照敌枪砸去，因用力过重把敌枪砸断，自己的枪也震断了。这个凶恶的敌人，一把就把张朋抱住，张朋身大力强，敌兵摔不倒他，他就用嘴咬张朋的左臂，张朋疼痛难忍，推又推不开，甩又甩不脱，急忙腾出右手，拔出手榴弹狠劲地照敌脑袋砸去，这个可恶的顽敌，脑袋开花死时，还咬着张朋左臂不放。另一个是司号兵徐闻生，这次他也迅速摁住一个敌人，与敌人摔开跤了，敌人对摔跤是很内行，但这位号兵在老家原籍山东也练过几套拳路，他体格又好，他俩摔过来，摔过去，翻到东又滚到西.两方人都不敢开忙，恐怕误伤自己的人，又不敢用刺刀，因为一方面各人都要应付面前蜂拥的敌人分不开身，另一方面他俩翻过来翻过去时上时下，怕刺不中敌人反误伤了自己。一直到敌人退出西禅寺。我们才解决了这个摔跤的敌人。另一个是看护路锡朋与敌人互相击中同归于尽。通讯兵张羽海，被几个敌人堵围在一个墙角，他刺不着敌人又脱不开身，随拉响于榴弹与敌人一齐炸死了。一连袁上桂，黄水金…等人，被敌围攻身中数枪而死。欧阳副排长凶若猛虎，单身与三个围攻的敌人对刺，毫不畏惧，结果被他刺死了一个，刺伤了一个，吓跑了一个。正在这样难解难分，胜负不决的时侯。营部墙外的一个小组，破墙而入，大声喊杀，看见不是翻戴帽子的就捅。这几个新生力军。实在增加我们的威风，提高我们的士气，壮大我们的胆量，这时敌人也不知我们有多少人参加战斗。开始动摇了，凡是能动的，都争着往墙外跑，我们紧跟不舍，凡是和敌人撕打的劲更足了，凡空出手来的，赶紧摔手榴弹猛追过去，有的追到南墙根，又短兵相接，叫杀连天。在我们勇猛顽强誓拼一死的决心下，经步兵连队放弃的西禅寺高地，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又夺回来了。

　　阵地收复后，当即命令欧阳副排长清理战场，搜查的结果：除在残垣屋角内有三个负伤的敌人哼哼叫。并查明各式各样的敌尸十九具。我方营部十八人，牺牲了七人，重伤七人，一连十六人牺牲了六人，轻重伤七人，当时战斗;之残酷，可见一斑。我们的火炮，由于工事都做在好几米的地下，伪装的又好。敌人虽占领了高地，因忙于修改工事，巩固阵地，没来得及清理战场，我们火炮还是放列在原工事中。

　　阵地收复后，当即报告营部，不论官兵，凡是能动的，尽快来布防。但没等我们布置完毕，敌人反攻就又开始了。敌人确知两禅寺高地叫我们收复后，即马上用炮火全面覆盖射击，山上的树、地上的墙，寺院的屋……。到处是树断、墙倒，屋塌。大地颤抖，枪鸣炮啸，闪电雷呜，接着就是一次，二次，三次，四次…的攻击。结果敌人一夜的狂轰猛攻，都被我们打退了。这时已是红日冉冉假光万道。我方空军已来临了。

　　八月六日，敌人由演武坪方向攻入市区，我带领一连奉命撤退到大西门，任务是严密监视敌装甲部队冲击大西门，威胁军部。但工事还没做好，敌人已经早蜂拥冲进城里了。向军部联系，电话线断了，我带仅存的四五个人，找到营部不见人，无奈，潜伏在江边残垣断壁中，候到天黑，我们沿湘江顺水而下，第二天黎明漂游到霞流市附近上岸，隐蔽在荒山野林中。又经过十三个艰苦的日日夜夜，昼伏夜行，经渣江，洪乐庙，绕道返回广西全县第五军留守处。

　　返回后，当即将衡阳保卫战经过电告云南师部，郑庭笈师长除将我们事迹整理刊登昆明扫荡报外，并又任命我为二营营附。带着两个炮兵连参加桂北河池，黔南独山等地阻击战，我又重新战斗在战场上了。

责任编辑：叶子 最后更新：2018-11-17 09:4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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