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初期,日军在洋泾角村大屠杀的暴行,我早就听说过,但了解不详。为了真实地记下这笔历史血债,我于1987年5月、7月三次去洋泾角村进行了调查访问。
洋泾角村在什么地方呢?打开苏州地图,你就可以看到:在苏州城北郊,地处锡沪公路和苏虞公路交叉点的东面,有个小村子,这就是洋泾角村。从洋泾角村,越锡沪公路稍南一点,有沪宁铁路(当时称京沪铁路)从邀里穿过,越苏虞公路稍西一点,有元和塘河经这里流入苏州城内。这个地方,当时就是苏州城北的交通要冲;在军事上,也是战略要地。
在去洋泾角村调查访问之前,我对当时中国军队撤出苏州和日军占领苏州的情况,做了调查。
关于我守军撤出苏州的情况:
在1937年11月23日出版的《抗战》(三日刊)上登载的金仲华所作《我首都西迁决心久战》一文中,有如下记述:
“……这几天中间,东战场上又有了比较重要的发展,那就是我军的退出常熟、苏州、嘉兴与平湖一线,移守西线的阵地。”
“苏州的失陷,是三面受敌的结果:苏嘉路上的敌军,由吴江北上,威胁苏州;京沪线上的敌军,由正仪向唯亭,进迫苏州的东面;在常熟方面,敌军于白茆口登陆后,到达支塘,一面往西攻常熟,一面向南越阳澄湖而攻苏州。结果,苏州终于19日失陷。常熟则于18日先告失陷。这也是两面受敌的缘故;敌军一面由支塘西攻,一面由浒浦登陆,向南攻谢家桥,进而威胁常熟,结果我军于18日晚6时退出。”
关于日军侵占苏州的情况:
1937年11月21日的日本《朝日薪闻》晚报作了如下报导:
“……富士井部队在18日占领了为强有力的敌军大约一千人左右所盘据的孙家浜之后,当晚从10时左右进行进击,冲散所有的敌军,19日天未亮之前,先头部队进入苏州城外东侧……19日上午6时半,岩隈、营原两支部队……从西北方向进入城内……接着富士井部队长从北门进城。”
1937年11月19日,我守军退出苏州,日军即占领苏州。在日军侵占苏州城的同时,有一支一百多人的日军部队驻进了洋泾角村这个战略要地。日军进村以后,见人就抓,抓到就杀,二三天内,竟在这个小村子里杀死我无辜同胞一百数十人,其残暴行径令人发指。
日军在洋泾角村是怎样屠杀我无辜同胞的呢?我带着这个问题,在1987年5月和7月,三次去洋泾角村进行了调查访问。
1987年5月23日,我第一次去洋泾角村调查访问。这天,我去娄葑乡的梅巷村,原梅巷树干部陈虎根告诉我,日本兵侵占洋泾角村后,在村子周围放了步哨,同时在靠马路边的潘福兴家房子上挖了洞眼,躲在房子里向外瞭望。他们看见有人从马路上路过,或从村子附近走过,就出来抓人。被抓的人要逃,日本兵就开枪打死。抓到以后,就拉到村东陶小和尚家去集体屠杀。被集体枪杀的有100多人。除集体枪杀外,还有零星被打死的。当时洋泾角村的村里、田里、路边,到处都有被杀死的人。第二年春天,在麦田里还有未发现的死人,天热了,野狗拖出来吃。他说,日军在这里的暴行,是罄竹难书的。你要了解详细情况,可以去访问王木根。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唯——活着的人。
王木根的家,在洋泾角村北面一里多路的火烧浜。当天上午九点多钟,在村干部陈兴泉的陪同下,我去访问了王木根。他正好在家休息。他听说有人来访,便披衣起床,接待了我们。他坐在一张小竹椅上,向我们诉说了他当时受害的情况。他说:
那是民国二十六年(1937)的事。那年我32岁,今年82岁,已过去整整五十年了。当时,日本侵略中国。中国军队从上海退下来,沿路拉夫。我被87师拉去,一路上叫我帮他们挑东西、摇船。到了无锡,放我回来。沿路退下来的中国兵很多,在半路上,我又二次被拉去当夫,一次拉到无锡惠山,一次拉到无锡东亭。我是阴历十月十四(1937年11月16日)被拉去韵,被拉去了三四天。那时,下了二十多天雨,路上很滑。我回来时,穿了草鞋,沿铁路向东走。我在路上遇到一个浒关人,他也是被拉夫拉去放回来的人,我们就同路走。这天黄昏,我们走到浒关,就在他家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又上路。这时,铁路上已没有中国兵了。我走到苏州火车站时,看见三四个中国兵退下来。一个中国兵向我挥手说:“日本兵来了。快走!快走!”我听到喊声,就转身绕道从虎丘金项桥方面向家中走。路上,老百姓向西逃难,我向东走,他们叫我快逃。我没有逃,我要回家。我家住在洋泾角村北面的火烧浜。这天,我在陆墓南洲巷住了一夜。
第三天,是阴历十月十八日(1937年11月20日),我抄小路,穿过陆墓镇,沿苏虞公路向南走。这时,我看见塘河里有许多日本兵乘了船由北向南开。有的日本兵满脸是阿胡子,我看见船上的日本兵,心里有点怕,怕被他们拉去,就装成瘸腿,一跛一跛地走。没走几步,我看见南面锡沪公路上,也有日本兵,一队一队地过洋泾荡大洋桥,向西开去。还有马队。快走到洋泾角村时,我看见公路上,从对面走来十几个扛枪的日本兵。我想:不好,就停下脚来。怎么办呢?能不能向前走呢?要逃也不好逃。我再向前一看,在我前面有一个青年人在向前走,我也就跟着他向前走。还没有多远,我前面的那个青年人,被日本兵捉牢了。我也被日本兵捉牢。
几个日本兵用绳子把我们反手绑住,拉了就走。有一个日本兵,还用刺刀向我头上劈,只做了一个劈的样子,没有劈下来。日本兵把我们拉着向洋泾角村里走。在村路上,我看见已有三个人被日本兵打死。一个妇女还被破开了肚皮。走过郁同生家的小屋,我看见里面关了二三十人。走过陶小和尚家的西小屋,我看见里面也关了不少人。我看到村里到处都有日本兵,大约有100多人。
日本兵把我们从村西拉到村东,拉到陶小和尚家的里面大屋门前,叫我们站住。一个日本兵把我前面的一个青年人推进大屋的房间里,从背后一枪把他打死。接着,另一个日本兵把我也推进去,也是一枪。我中弹跌倒在地。这时,一扇房门倒上了下来,压在我身上。后来又有人被一个个推进房间里来被打死。有四五个死人压在我身上。
当时,我没有被打死,子弹打偏了,一粒子弹打穿了我的右肩胛骨。子弹从右肩胛进去,从颈项里出来,鲜血从伤口里不断向外流。我的双手还被绑着,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我想,不能这样等死。我被日本兵推进门时,看见屋里有一张床。乘日本兵去拉第二批人时,我弄断了绑在手上的绳子,爬到床底下躲起来。这是一张老式床,床框下面有栏板,人躲在床底下,外面的人看不见。我刚躲好,日本兵又拉来了第二批人,又一个个推进屋来,开枪打死。接着,又在这里杀第三批人、第四批人……。
那天,日本兵在这间房子里杀人,从上午九点多钟,一直杀到天黑。
我躲在床底下,枪伤处痛,要咳嗽又不敢咳,怕被日本鬼子听见,就用手把嘴捂住。那天夜里,我想逃走,听到西面屋里,有日本兵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我估计,门前可能有日本兵站岗,心里想,现在不好逃。过了一会,听听隔壁没有声音了,我又想逃。我从怀里摸出了火柴,划了几根,看到床头边、屋里堆满死人,要逃也逃不出去。我想,只好死在这里了。
第二天上午,日本兵又一批一批地把中国人拉来枪杀。八点多钟,日本兵还拉来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他们把这个小男孩揿在我躲的床上。床上有死人,有血,小男孩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日本兵又是一枪把他打死。鲜血从床上流下来,流在我身上。这天上午,日本兵在这里杀人,一直杀到九点多钟。
两天来,日本兵在陶小和尚屋里分批集体杀死中国老百姓一百多人。当时那间屋子里,是死人身上堆死人,尸首横七竖八地堆有一人多高,地上、墙上到处都是鲜血和脑浆。地上的血水,可以用瓢舀,真是血流成河啊!我就躺在血泊里。东面一间破屋里,也有一些人被日本兵打死在里面。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我在床底下,听到屋后有哇哇哇的日本兵的喊声,接着又听到妇女的惊叫声和孩子的哭声,並听到“砰砰”的枪声。这是路过村后的妇女和孩子,被日本兵打死了。
后来,我又听到前面有挖泥声,我以为是日本兵在挖战壕呢。下午两点多钟,我听到有人到屋里来拖死人,才知道那是挖埋死人的潭。日本兵捉了一批人,叫他们挖潭埋死人。到四点多钟,屋里的死人全被拖走了。接着,我又听到了“砰砰、砰砰”的枪声。日本兵又在杀人了。
过了好长时间,我听听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我想,犬概日本兵走了,就从床底下爬出来。这时,我浑身是血,又是两天没吃没喝,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先靠在墙门上站站,再向外面看看,看到外面确实没有人了,才从屋里逃出来。
我从陶小和尚屋后,沿小路向家里走。在路上,我看到吴水金的爷吴火根,被日本兵打死在高墩坟旁边,人合趴在地上。他是被捉牢后逃跑时,被日本兵开枪打死的。在路上,还看到三四个人被打死,有的被打死在路上,有的被打死在麦田里,有的被打死在河边。
我逃到火烧浜自己家里,家里只有一个老娘,我把逃在外面的妻子喊回来。我听说被枪打伤的人不好喝水,就烧点粥喝喝。伤口没有药医,就用猪油搽搽,半年以后才长好。
王木根一面说着,一面撩开上衣,让我们看他身上留下的伤疤。我看到他肩胛上、颈项里的枪伤疤痕清清楚楚,肩胛上的伤疤有手指头大,那是子弹入口的伤疤。接着,他又诉说起来。他说:
我回到家里不几天,陈家桥的小瞎子和尤三男听说我死里逃生,特地来看望我。他们说:“你是死里逃生,我们也是死里逃生。”他们告诉我,那天,他们和东火金村的永涛等八个人,被日本兵捉牢,拉到陶小和尚家场面上挖潭。挖好了潭,日本兵又叫他们到屋里去拖死人,把屋里的死人拖出来,堆在潭里。埋好死人后,日本兵接到命令,要开走。临走之前,日本兵又打死二个挖潭埋死人的人。剩下六个人,祓日本兵拉去当挑夫,替他们挑东西,一直挑到望亭,才放他们回来。
后来,日本兵在洋泾角村大屠杀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半个月以后,有人来认尸。来认尸的人,有无锡人、常熟人,也有本村及附近村的人。他们把陶小和尚家场上的潭挖开了,把死人拖出来认。尸首已经开始腐烂,有的已认不出来了。能认出的尸首被认领走了,大多数的尸首已认不出来或无人来认。因为被杀死的人,大多是路过洋泾角村的外地人,洋泾角村及其附近村的人只是少数。一个多月后,村上的人回来,把这些没有人认领的尸首,用门板抬到树后,丢在杨家坟旁边的水潭里。后来,人们就称这埋人的潭,为百人坑。
那时,我也去看的。被杀死的人中,我认识的有,齐门街上根男的好婆,油车浜巧弟的娘。还有梅巷村吴水金的爷和阿哥。
在访问王木根回来的路上,我们访问了受害者亲属金火宝(女)。她正在麦田里采蚕豆。在田岸边,访问了她。她诉说了她父亲受害的情况。她说:
日本兵来时,我才2岁。我听我娘说,那时,我们一家人逃难,逃到北庄基。我和爷娘弟弟都住在亲戚家。一天,我爷(金金男)和吴水金爷(吴火根)、阿哥(吴水根),还有沈寿宝一起回来,走到洋泾角,被日本兵抓去杀死了。吴水金爷被打死在高墩坟旁边,他阿哥和我爷,还有沈寿宝,被杀死在陶小和尚家。我爷被劈掉半个头。
走到洋泾角村,我们访问了又一受害者亲属江招妹。江招妹今年78岁。她说:
责任编辑:李一菲 最后更新:2019-01-10 16: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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