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回忆步平老师
2016-08-17 10:48:46  来源：近代中国研究网 作者：张生  点击：  复制链接

2016年8月4日，参加完军事科学院抗战工程专项开题会议，去北京同仁医院看望了步平老师。步老师刚刚二次手术，电话里步师母通报说张生要来看一眼，步老师说张生来吧。差不多上午11点才到，步老师刚从ICU出来，躺在病榻上，身上插满了管子。看见我来，赶紧招呼我坐下，我说天天坐。站在病榻前仔细打量，才半年不见，步老师已经病骨支离，颧骨凸出，眼睛也没了精神。絮絮叨叨说了几句闲话，步老师说起从ICU出来的情形，“一辆红色救护车把我运过来的”，步师母说就是用手术床推过来的，我们意识到步老师已经出现了幻觉，不再多说。我说：过些天开中外关系史会议，再过来看，那时步老师该可以下床活动了。步老师要挪一下腿，护工和步师母帮他轻轻摆好了，他问，挪过了吗？步师母说挪过啦，“那就好”，步老师说，然后叫我坐沙发上。

告辞出来，步师母泪流满面，说已经转移到胸椎。因为肿瘤压迫疼痛得厉害，所以动了手术。上了车，告诉连红兄，步老师怕是难过这一关了。但想到中外关系史会议8月20日就开，心想再见一面是没问题的。没想到，14日2:40分，步老师就因为肾衰竭、呼吸障碍等并发症仙逝了。

初见步平老师，应该是在2002年第一次“历史认知与东亚和平论坛”上。刚从新闻界回归学术界，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张连红教授叫我去参会，拜见一下知名学者。晚上喝得晕晕乎乎的，站在南京国际会议中心的大堂里，拜见了步老师。很快，在南京召开了中华民国史青年学者讨论会，步先生也参加了，并安排接受了当地媒体的采访，谈中日关系。那时，连红兄运作引进步平老师，想到可能在南京共事，格外亲切。

本世纪第一个十年中，杭州师范大学袁成毅教授曾经主办了多次抗日战争史会议，步老师参加了其中几次。这中间，步老师调到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担任领导，主持中国抗日战争史学会，跟步老师的接触多了起来。北京、上海、杭州、哈尔滨等地，都跟老师有过交集。承步老师不弃，多次邀请我发表浅见。其中两岸抗日战争史研讨会和中日韩三国和平论坛是最多参加的。然而惭愧，我不记得是否曾经跟老师一起漫步苏堤，讨论学术，请教人生智慧。只有一次，不知在何处，曾经问步老师如何处理好行政工作和学术研究的关系，蒙步老师给了很多教益。

2015年9月，步老师亲自带我们去那霸参加第14次“历史认知与东亚和平论坛”，在那次会上，看到了步师母和步先生女公子，平时忙，没有时间陪家人，会后，步老师特地陪太太、女儿游览了两三天。12月，与台湾方面合开的抗日战争史讨论会如期召开了，步老师却没有来，只有书面发言，知情者说步老师身体出了状况。

2016年1月初，近代史研究所召开中华民国史高层论坛，开会前，去同仁医院看望了步老师。步老师刚刚开始治疗不久，精神蛮好。说前列腺癌，转移到骨头，觉得疼了，才去检查，有点晚了，但很有信心，并向我介绍了治疗方案。我说，我妹妹的老公公和我阿姨，都是晚期，但经过治疗，已经痊愈。要相信现代医学的能力，何况步老师的女公子就是医生。步老师表示同意，问了我《钓鱼岛问题文献集》的编纂情况。我说在审稿，他提醒我台湾方面有不少资料，一定要收全。然后又谈到“抗战工程”，说了许多具体的情形。连红兄第二天也去看望了步老师，我们都认为步老师情况不错。

2016年的春天，十分忙碌。南大历史学院主办了四五个学术会议，同时进行学科评估，一直没有去北京看望步老师。好在有微信，把步老师拉到群里，就是想看看他的状况。步老师不大发言，但慨然应允担任《钓鱼岛问题文献集》的学术指导，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村田忠禧的书中日方档案的翻译曾经再三斟酌，质量很高，提醒我翻译相关资料时要认真借鉴。又告诉我，台方有些资料值得推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步老师还在一如既往地提携我、支持我。

8月13日夜，心浮气躁，睡得很不踏实。一早起来，看到了高士华兄发来的噩耗。跟步老师交往14年的一幕一幕立即浮现在眼前：

一年，步老师和荣维木、杨群兄路过南京，张宪文老师宴客。席间宾主言欢，不觉忘记了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火车就要开。我送三位先生去火车站，那时南京火车站正在维修，从检票口到月台要十来分钟。荣维木先生拖住他钓来的鱼，几乎跑虚脱。后来见到步老师，每每提起，老师大笑不已。

又一年，步老师拿到国家社科基金，召集课题组成员王希亮、荣维木、袁成毅、张连红诸兄和我去北京，大家讨论完提纲，在蟹岛农家四合院的热水池里畅谈学术，讲故事，唱歌……连红兄和我分担南京大屠杀一章，本来说一年完成的，拖了蛮久，每次见到步老师，惭愧不已，步老师只是笑笑。最后，我跟连红兄立下军令状，不完成不到北京，终于在两年前后勉力完成。

在我的记忆里，步老师来南大讲学过两次，每次都来去匆匆。第一次是来讲南京大屠杀的，步老师提出，南京大屠杀有三个层面：作为历史事件的南京大屠杀，作为法律案的南京大屠杀和中国国民认知中的南京大屠杀。这三个层面交互作用，互相影响。后来在拙著《南京大屠杀研究（上下册）》出版时，承步老师同意，作为本书的序言面世。

第二次是谈战后处理与中日关系的。步老师很多著名的论断在这次报告中都有发挥，比如日本社会右倾化确实毒化中日关系，但今天的日本人不是七十年前的“日本鬼子”。讲到中国学界某些不良现象，步老师很生气，反复指出要有推己及人的国际化视野。

步老师人品高洁，学界有口皆碑。对我这样的后学，有求必应，回头想来，他长年的忙碌疲惫，也有我这样的家伙造成的因素。记得2006年初，我要竞聘博士生导师，想请步老师写个推荐信。电话打过去，他刚刚从上一班飞机下来，马上就要上另一班飞机去出差。步老师没有推辞，安排得妥妥的。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作为教育部百所人文社科重点基地之一，申报、评估等等颇为繁杂，也时不时劳动到步老师。如今斯人已去，自己也年近半百，想到一直以“贵人”身份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步老师，真如《诗》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跟友人谈起步老师的时候，我想到了上面的话。步老师年轻时候从热闹繁华的北京插队到北大荒，强烈的命运反差并没有改变他朴素淳厚的天性；哈尔滨的漫长岁月里厚积薄发，在中日关系史和中日历史遗留问题研究中做出突出的成就；站在北京的学术高地上，春风化雨，领袖群伦，奖掖后进。宅心仁厚的他，是中国学术史上一条“风景这边独好”的河流，余生而何幸，得亲近而掬之？！

愿步老师往生极乐，鲜花满地。

 

责任编辑：王笛 最后更新：2016-08-17 17: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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