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平：《日本靖国神社七问》序言
2016-08-17 11:02:05  来源：近代中国研究网 作者：步平  点击：  复制链接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2013年12月26日参拜靖国神社后，包括日本国内舆论在内，普遍对其参拜表示了不满和反对，这一结果与安倍企图通过参拜取得更大社会支持的目的背道而驰。这些年来，日本政要一再参拜靖国神社，极大地伤害了中国及亚洲许多曾经遭受过日本侵略的国家人民的感情，使日本与这些国家间的关系也紧张起来，而围绕靖国神社的动向也成为备受人们关注的问题。

媒体一般将靖国神社问题作为中日间关于历史认识争论的代表性问题之一，但是这样的简单判断并不准确。其实，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起，日本社会就曾围绕靖国神社的地位问题产生了激烈的争论，在日本国会就国家是否管理靖国神社也进行了长达数年的辩论。到70年代中期，争论的问题转化为首相和政治家是否应当参拜靖国神社。1985年，首相中曾根康弘正式参拜靖国神社，冲击了当时正在顺利发展的中日关系。90年代中期，首相桥本龙太郎参拜靖国神社。进入21世纪后，首相小泉纯一郎连续6年参拜靖国神社，更影响了中日关系的正常发展。不过，当时日本社会也都有相当强的批评的声音。2000年的民意测验表明还有多半的人不赞成小泉的参拜。此次对安倍参拜的民调结果显示不同意的比率达到70%。日本社会为什么批评首相参拜靖国神社？日本人如何认识靖国神社的问题？这是中国的民众需要了解的问题。同样，也应当让日本社会了解和理解中国对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的态度。如何与日本社会反对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的力量协调起来，阻止日本右派政治家和右翼势力开历史的倒车，这些都是需要我们整体的认真思考的问题。

靖国神社是位于日本东京中心的皇宫附近的一座神社。在神道教流行的日本，靖国神社是8万多个神社中唯一的以“靖国”命名的神社。“靖”意思是“安定”、“平定”，所以“靖国”是“使国家安定”之意。因为靖国神社是日本独有的，在日本以外很难找到准确的对应的事物，所以英语根据“靖国”的日语发音写作“Yasukuni”，而将神社翻译成“Shrine”。“Shrine”在英语中可作为“圣堂”、“圣地”、“灵场”解释，被理解为神圣的地方。

每当日本政要在其参拜靖国神社的行动遭到日本社会舆论的批评或被国际社会舆论质疑的时候，总会找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辩解，什么“日本有‘人死了便既往不咎’的特殊信仰，向为国家捐躯的军人表示敬意是理所当然的，并非代表复活军国主义”啦；什么“靖国神社关乎日本的传统文化与宗教，应当得到尊重与理解”啦；什么“那些人无论是不是侵略者，都是为了国家死的”啦；什么“是为了和平与不再发生战争才去参拜的”啦，等等。日本社会对政要参拜靖国神社的认可度并不是很高，据多次民意调查，基本上只有一半的人赞成日本政要参拜靖国神社，但是对于其参拜靖国神社的理由，则有56.5%的人认为是祈祷和平，51.9%的人认为是发誓不重蹈过去的错误，38.8%的人认为是对战死者表示感谢，11.3%的人认为是赞扬战死者的功绩。虽然认为应赞扬战死者的人并不多，但看来多数人还是接受了政要们关于参拜靖国神社的理由。

中国没有神社，当然更没有靖国神社，所以中国人也不大清楚日本的靖国神社究竟是什么性质的事物，多数人往往根据自己的体验或知识进行推测。有人认为靖国神社是类似军事博物馆一样的展览设施；也有人认为靖国神社类似美国阿灵顿国家公墓或俄罗斯莫斯科红场，甚至也类似我们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一样的悼念设施，即同样是神圣的地方。多数中国人并不赞成日本政要参拜靖国神社，可是如果沿着上述思路思考，其实也符合日本政要为自己辩解的逻辑。

但是，这样一来就出现了逻辑上的巨大的矛盾。如果靖国神社的确是表现对战争阵亡者悼念的神圣的地方，即“Shrine”，为什么一旦日本首相或政治家前往参拜，总会引起轩然大搜呢？日本的右翼与保守势力也总是发出那样的质疑：每个国家都可以在悼念本国英雄的神圣之地举行悼念仪式：美国人可以将无名战士墓作为自己的神圣之地，俄罗斯人可以在莫斯科红场使火炬常年燃烧，中国人可以向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敬献花圈，为什么日本人不可以到自己的“Shrine”一一靖国神社去进行参拜呢？小泉纯一郎、安倍晋三等人正是从这一立场为自己的参拜进行辩解的，居然得到了一部分日本人的理解与支持。相反，批评其参拜的观点，反倒成了亵渎神圣、否认普遍人性的错误理论了。

那么，这一问题的关键究竟在哪里呢？其实，靖国神社的性质决不是可以用“Yasuni Shrine”（靖国的圣地）简单说明的事物，要了解日本社会对靖国神社的态度，首先需要了解靖国神社的历史和在日本社会的影响。这一情况以1945年日本战败为界，可分为两个阶段加以把握。

第一阶段，战前的靖国神社是日本的国家神社，是国家进行军国主义教育的阵地。

一、靖国神社是1869年日本明治维新后才建立的，只有为天皇献身的日本军人才能被合祀在里面。但是，将阵亡的人作为祭神并不符合日本传统的神道教的教义。所以靖国神社表面上是神道教的宗教场所，本质则是与天皇制有密切关系的政治性机构。

二、合祀在靖国神社中的阵亡日本军人的亡灵，被靖国神社视为整体的抽象的"靖国之神"。靖国神社并不承认阵亡者的个体，也不承认对其个体的悼念。靖国神社认为参拜的意义是对“英灵”精神的“彰显”。

三、靖国神社建立后一直是由日本国家出资和管理。战前的日本政府规定军人、学生集体参拜靖国神社，作为弘扬“英灵”精神的国民义务。所以，战前和战争中的靖国神社是日本的国家祭祀场所，是军国主义的主要教育工具。

正因为靖国神社从其建立起特别是在战争中作为国家进行军国主义教育的阵地，其宗教色彩已经淡化，所以不能被认为是宗教意义上的Shrine（圣地），充其量只是军国主义者心目中的Shrine（圣地）。

第二阶段，战后的靖国神社成为宗教法人，但始终力图恢复国家神社的地位，政治家参拜是恢复其地位的重要一环。

一、日本战败后，由于教皇代表从所谓尊重日本宗教的立场来说情，美国放弃了将靖国神社撞毁的计划，只是通过了“神道法令”，即不允许靖国神社从日本政府取得经费支持，只允许其以宗教法人身份存在，即切断靖国神社与政府、政治的联系。

二、日本右翼与保守势力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起，一直呼吁恢复靖国神社的国家祭祀场所的地位，自民党连续6年向国会提出“国家管理靖国神社”议案，但6次被否决或搁置。多数国会议员认为该议案象征政治与宗教的结合，也有一些议员认为恢复靖国神社的国家神社地位是鼓吹军国主义的日本，是危险的倾向。

三、1974年，鉴于“国家管理靖国神社”议案无法实现，日本右派议员提出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的"迂回议案虽然未被通过，但使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的行动与恢复靖国神社的国家管理问题挂钩，从此，首相和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成为敏感问题，引起日本社会强烈批评。参拜靖国神社的日本政治家往往以"私人参拜"或"对阵亡者悼念"为借口，通过参拜争取政治选票。

四、1978年，靖国神社秘密地将14名甲级战犯合祀进去，1979年被记者发现曝光，使靖国神社问题更加复杂化，日本天皇也从此不再前往靖国神社。

所以，战后成为宗教法人的靖国神社竭力恢复战前的国家祭祀场所的地位，当然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Shrine（圣地）。

媒体一般只注意到了1945年前靖国神社的问题，对1945年以后的问题仅关注靖国神社祭祀了甲级战犯，对于其他的要害问题关注不够。

1945年前靖国神社作为军国主义的教育阵地的问题固然需要关注，但当战后靖国神社失去了国家神社的地位后，那些问题有的已经解决，有的已经转化为新的问题。仍然像以前一样讨论那些问题，对于解决今天的问题无异于“隔靴搔痒”，不能击中要害。

战后靖国神社问题的核心不仅仅是甲级战犯被合祀在靖国神社那一问题，仅将这一问题作为批判靖国神社的要害并不准确。这是因为：一方面，甲级战犯是在1978年才被合祀到靖国神社中的，但在那之前，围绕靖国神社的“国家管理”与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问题就一直存在激烈的争议；另一方面，仅仅关注所谓甲级战犯的问题，日本右翼势力就会将问题引到所谓日本文化和感情的层面，安倍就辩解说：无论如何，那些人都是为国家牺牲的，参拜是向为国捐躯的人们表示“抚慰”。这一辩解的确能够得到并不了解靖国神社历史背景的日本人的理解。日本右派政治家也抓住这一机会，竭力打“感情牌”或者将政治问题解释为“文化差异”，将战争责任认识的原则问题解释为“宗教信仰不同”，称那些人“既然是为了国家而死的，那么不论他们是对还是错，国家都不应当忘记他们，都要纪念他们”。右派政治家甚至还反问：如果不向合祀在靖国神社的人们表示尊敬，“今后国家遇到危机时，人们怎么会积极地为国家献身呢？”右翼与保守势力打出的“感情牌”的确能够迷惑一些对历史并不清楚的人们，所以，这些年来日本积极反战和反省战争责任的和平力量一直在努力从历史认识的角度，批判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的行动。但是，来自中国方面的批评似乎与日本方面的批评没有呼应起来。原因是两国民众对于战争历史的体验有所不同。

托尔斯泰曾说过：“承认没有善恶标准的伟大，不过是承认其微不足道和无限的渺小罢了。”对于“为国家献身”的评价，需要同国家行为的评价结合起来。如果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发动了侵略，或者对其他国家实行了殖民统治，对被侵略或被统治国家的人民进行了迫害和杀戮，甚至犯下违背国际公约的反人类罪行，那么，参与那一侵略和殖民统治的人的行为，不仅对别国民众无疑是犯罪，也是将自己的国家推人毁灭，把自己的人民推向死亡的错误行为，当然不值得弘扬。

1945年以后靖国神社的问题与战后日本社会的变化有密切关系。1945年战败后的日本社会尽管在战争责任认识上经历了漫长的觉醒过程，直到今天仍存在问题，解决战后问题也并不彻底。但是战后的日本社会毕竟与战前日本社会不同，切身体验了战争的多数民众对军国主义的危险已经有了认识，反对战争以及反对政教结合的基本立场已经比较鲜明了。战后日本之所以难以恢复对靖国神社的“国家管理”，之所以有数起针对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的诉讼案，之所以还有一定比率的反对参拜靖国神社的人群，都与战后日本社会的这一变化有关。注意到这一变化，从靖国神社与军国主义的密切关系、靖国神社与侵略战争的密切联系的角度切人，站在反侵略战争与维护和平的立场，可以得到更多的日本人的理解，有效地孤立日本右翼势力和右派政治家。所以，不要简单地用观察1945年前日本的思维方式针对今天日本社会的问题。如果不注意战前与战后靖国神社问题的变化，关于靖国神社问题的批判往往形成“自说自话”，无法与今天的日本社会产生呼应，既不能有针对性地批驳安倍等人的谬论，也无法与日本社会批评参拜靖国神社的力量进行协调。

综上所述，本书为使人们对靖国神社问题及日本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问题的认识更加清晰，为使批判日本首相和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的声音更有力量，将从以下问题人手说明靖国神社问题的本质。

一、靖国神社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二、靖国神社与日本的文化、宗教有什么样的关系？
 

三、靖国神社与普通神社有什么区别？ 
 

四、战争中的靖国神社是什么样的？ 
 

五、战后靖国神社与战前靖国神社的差异在哪里？ 
 

六、参拜靖国神社为什么成为敏感话题？

 

责任编辑：王笛 最后更新：2016-08-17 17:3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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