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一寸血。”祭松山战役
2017-06-03 17:53:17 来源： 戈叔亚 点击： 复制链接
摄影/ 戈叔亚
松山，因多为松树而得名，由八九个山峰组成，面积约6平方公里。最高峰海拔1903米，位于云南省龙陵县腊勐乡怒江西岸的高黎贡山脉南麓。滇缅公路(现320 国道或昆畹公路，现已改道。)蜿延松山10 多公里。松山距离昆明约700 公里、龙陵县39公里。
1938 年，中国赶建滇缅公路，其中松山路段最为险峻。1942 年5 月，日本军从缅甸入侵云南，切断了国外唯一的援华通道滇缅公路，占领松山，与江东岸中国军对峙。
日本军进驻松山后，立刻调陆军第56 师团第56 工兵联队在此修建大规模的防御阵地。以该师团第113 步兵联队为骨干，配属师团直属炮兵、工兵、通信兵、防疫给水部及野战病院等建制甚至慰安所，组建了“拉孟守备队”(拉孟为日文的腊勐)。
整个防御工事为土木工程结构，由7个主阵地和6 个前沿阵地及若干辅助阵地组成。每个阵地均为可以独立支撑的环行防御结构，外围有铁丝网地雷并有暗道和邻近阵地相连。前沿阵地将公路切为数段。整个阵地地堡星罗棋布，坑道密如蛛网，事先测量定位的火力配置相互交叉互为犄角。阵地内存放着供长期独立作战生存的弹药粮草药品，并利用缴获的汽车发动机安装了照明、供水系统。松山是整个滇缅公路路段中日本军第一个也是最坚固的防御屏障，号称是插在中国喉咙(指滇缅公路)上的一把钢刀。守军人数一般为4000 多人。
1944 年5 月11 日，中国军发动了旨在夺回滇缅公路的“怒江战役”首先在松山以北打响。日本军拉孟守备队队长率其主力前去增援，剩下包括300 名伤病员在内的约1280 名官兵留守。6 月2 日，松山战役开始。经百日苦战，前后投入6个师的中国军终以伤亡近万人的代价，于1944 年9 月7 日将松山日本守军全数歼灭。
松山遗址 摄影/ 黄成德
由于这里偏僻贫困、人口稀少，当年日本人修建的防御工事的表面部分，以及中日两军激战的痕迹几乎全部保留了下来，为古今中外战争遗迹的一大奇观。
在主阵地外围一个日本人叫“上松林阵地”约100 平方米的山头上，竟有三四条环型坑道罗纹般密布，坑道每隔七八米就有一个1平方米的大土坑(射击掩体);山头上密密麻麻的是脸盆和土碗大小的小坑，间隔仅10 厘米，这是榴弹炮和迫击炮的弹坑。
当地人会带着你在迷宫般的坑道网中指认通向松山主峰“子高地”、日本人叫“关山阵地”的两条坑道和两个巨大的弹坑，这是中国军荣誉第1 师第3团用了20天挖掘的，为的是在两个巨大的母堡下安放各一吨的TNT 炸药。这个将松山战役推向高潮的爆破曾经收录在台湾小学的课外教科书里。近年来，“拉孟玉碎战”奇迹生还的一个日本老兵木下昌已无数次在这里向遗属讲述在此阵亡的230 多名官兵的最后时刻。
在路边一个刻着“大寨”石碑旁的庄稼地，这个日本老兵说这就是最后的“玉碎阵地”——“横股阵地”。当年的一棵老树还孤伶伶地立在那里。老兵抚摩着树上的伤痕，面部肌肉痉挛般的剧烈抖动，使脸上的枪伤格外明显。当年，他手持手枪对着中队长泽内中尉的太阳穴开了一枪，帮助他脱离负伤的痛苦;踩着橡皮一样发胀的尸体来接受腹部缠着军旗的真锅邦人大尉要他“脱出”的命令。当时阵地上仅存80 名负伤的士兵和慰安妇;早见上等兵喂伤员喝加了升汞片(可以作毒药)的水，有两个伤员从坑道里爬到外面用手榴弹自爆而拒绝服毒。9月7日凌晨3时，他和两个士兵爬出坑道准备逃往龙陵，马上遭遇中国军的狙击而躲避起来直到这一天的晚上。当天下午5时，横股阵地被中国军攻陷，他看到了日本军在这里覆灭的全过程。
坑道 摄影/ 黄成德
当地人会到“滚龙坡”、“阴登山”、“大哑口”、“黄家水井”和“青木寨”等地，指着各种痕迹为你分辨双方各自不同的坑道或简易掩体、步兵射击掩体或炮兵阵地、堑壕或交通壕、地堡或弹坑以及马厩车库野战病院指挥所蓄水池和慰安所等等……人们会随意指着一片树林、一段坑道、一间房屋或者一个物体，向你讲述一段战斗往事。你突然会发现，他们哪里是在和你交谈，分明是地上与地下的对话。
当地政府在14 个当年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竖立了说明性的石碑。在大哑口公路边，惨遭破坏的和松山战斗有关的纪念碑群得以恢复。其中有“中国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03 师阵亡将士名单”纪念碑，但是石碑上竟辨认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姓名，唯一能看到的字是：“(阵亡)官佐59 员、士兵1456 名……(现)将阵亡将士的英名全部公刊于此，愿与松山共存……”
抚摸着石碑上的一道道伤痕，你会感到那些与松山共存的英灵与同时死在这里的日本鬼魂在这块土地下哭泣哀号，无以归去。
和一位在此定居的中国老兵闲聊，这个老兵的名字至今仍刻在路边的中国军阵亡将士纪念碑上。
通过多年研究以及无数次和双方老兵交谈并一同实地考察，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山上几乎任何一处非农业功用的人为痕迹都可能是那场战争留下来的。完全可以拿着当年两军的攻防要图找到任何地方，并根据现存的表面痕迹看出日军防御阵地配置体系、中国军进攻线路、战斗的激烈程度和双方作战思想及特点。有几处坑道单兵射击掩体和炮兵阵地甚至清晰可见，仿佛是昨天才挖掘。在松山，你几乎能听到枪炮冲杀声、哭喊呻吟声混着自己呯呯作响的心跳;闻到硝烟与树叶、泥土与腐肉的混合气味。可以说松山的每一把泥土都被战火烧炼熏焦、被鲜血渗透浸泡。
每一天，松山人扛着锄头，拿着日本军用铁铲，拎着日本军用饭盒，走出用铁皮搭建屋顶的土木小屋，把牛赶出铁皮栅栏，这些弹痕累累的铁皮都是乡亲们从炸塌的坑道里检回来的。他们跨过一条条坑道战壕、绕过一个个被炸蹋的碉堡大坑到庄稼地里劳作，累了就在至今仍插满弹头破片的老树下休息。然后，老人们就像后生讥笑的那样，在太阳下山以前早早回家，因为那条小路当年死人太多晚上会恐惧。孩子们上山拾柴，总喜欢随手捡起阵亡兵士的断骨残肢恐吓同伴;然后坐着自制的惯性动力木轮滑板车，沿着日本兵修筑的简易公路下山回家，当回到家才发现拾的柴禾还没有枪弹破片多;大人一边训斥着他们、一边把这些破片扔到后院已经堆得老高的同类中等着变卖。人们用日本军刀、枪杀猪宰羊;用日本军用水桶到曾被血水染红的日本军指挥部蓄水池或山凹的水塘里挑水;劈柴时树缝里劈劈啪啪掉落一地弹头。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日本飞机残骸打造的铝锅边吃饭，老人没完没了地讲述山上的故事，被坦克驱动齿轮围着的堂火昏暗的光线照得狰狞可怖的脸，仍然可以看清嘴上叼着的烟锅是用大口径的枪弹壳制作的……
遗留下的弹孔。摄影/ 黄成德
70 年来，这里的男女老少就这样生活着。这里的一切战争遗迹遗物早已进入了他们的生活、融化在血液中、甚至影响着他们的思维和行为。
他们在战斗结束后不久，就按照古人遗训和宗教礼仪举行了隆重的为死人招魂慰灵的活动——“水陆道场”。值得一提的是，乡长李济德报县府备案官民合办的活动不仅为中方人员同时也为敌方人员招魂慰灵——“中日美缅，各为其主，共赴松山……”为仪式捐款的“绅民”名单的石碑至今仍立在阵亡将士纪念碑群中。
他们用保持传统生活方式的纯洁来表示对外来的一切事务的抵触。他们用人力和畜力耕种土地;在各家门前不大的空地上凉晒谷物;用石磨去除谷壳或把谷粒磨成粉状食用;然后把自己出产的粮食和家禽拿到路边的集市上变卖再购买农具、布匹和油盐……
他们惧怕任何外来人，可能是战时惧怕日本人、惧怕军人和官人的一种延续。你就是独自一人跑到任何一家堂屋里坐下，主人也多半不敢主动过来和你搭腔。近年来，不断有日本老兵来这里试图和他们攀谈而不得，松山人根本不敢接近他们，而是远远地望着，不曾相识又似曾相识，表情难以描述。
他们对贫困落后生活的消极和麻木，可能是他们至今对每天都要面对的那场战争而自己能够侥幸得生的一种知足。就在不久之前，我不止一次地回答过松山人恐慌急切的询问：“是不是又要打仗?”、“最近不有战事吧?”得到否定回答后，他们往往长舒一口气……松山人用自己的方式医治战争的创伤，虽然这种医治在外人看来恐怕并不十分有效。
然而，战争毕竟只是松山漫长历史中的一瞬间，这对遵循着千百年来祖先遗留下来的传统生活方式是微不足道的。
责任编辑：孙洪艳 最后更新：2017-06-03 18: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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