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几个中国人,不知道台儿庄。
清楚的记得,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我还是一名懵懂的小学生,便曾上映了一部举国瞩目的电影:《血战台儿庄》。从此,在我的心目中,台儿庄便是抗战;抗战,构成了古城全部的含义。八十年硝烟散尽,当我踏上鲁南的旅途,走进大运河畔的古城,才发现抗战烽火的背后,乃是运河时代的辉煌——乾隆御赐的“天下第一庄”。
但运河文明的荣光,已然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个黄金时代的遗梦。只有抗战的历史,才是台儿庄不可逾越的高原。台儿庄所以成为国人心目中的高地,是因为那场曾经振奋全国的大战。抗战,是台儿庄历史上最痛苦的经历,让曾经的繁华化为灰烬,但也从此,重新确立了历史的海拔。于是,我怀着一颗礼敬的心,终于走进了台儿庄大战纪念馆。无论运河古城如何华美,只有这里,才是台儿庄的标志。
来到大运河畔,远寻当年国民政府“战后重修模范城市”之路,台儿庄古城重建一新,沿着弥弥的河水,华丽绽放。到处绿柳成荫,柔枝披拂,吹拂着太平的气息。前行不远,一方无名烈士墓,静静的安卧在绿树丛中,两名死难烈士的遗骸曾在此发现。30000,一个至为简洁的介绍,告诉后人,这场大战中,30000将士血沃沙场。30000,一个最为简单的数字,告诉后人那场大战的惨烈,脚下这和平的乐土,是用中国军人的累累忠骨铺就。30000,这场大战我军总共投入了十万人,当成片的战友在身边倒下,没有摧垮这支部队。剩余的大军踏过血海,开向了抗战的漫漫征程。无数鲁南人民,在战火的劫难中灼烧。
于是,台儿庄大战之旅,就此开始。这两位无名烈士的墓葬,也是数万忠骨之中,唯一见到的坟茔。
远远看见大战纪念馆,庄重而坚实的走入人们的视线。不过,比起运河对岸和现代城市业已见惯的繁华,纪念馆的规模还是没有预想的大。毕竟,从中宣部批准建设迄今,二十五年来社会经济的发展今非昔比。走进纪念馆,从一方现在来看已不算大的大战纪念碑开始,逐层翻开了泛黄的史册。只有当我们走进战场遗址,才感受到和平的时空也曾战火焚烧。而我们的国歌——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们发出最后的吼声,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我们新的长城,原来并非艺术的锻造,就来自历史的现场。
一九三八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觊觎已久的倭寇,乘中原板荡之机,将侵略战争从分割瓦解引向全面吞并。从七七事变开始,半年间京沪失守、平津失守。艰危之际,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渠弃守黄河,不战而逃,泱泱齐鲁,大部沦陷,中国东部精华之地丧失殆尽。是速战速决还是持久抗战?战争进程的展开,预示着中日两国的成败。从南京失陷到保卫武汉,从暴露无遗的沿海到广袤无垠的内陆,一时间战争的焦点,集中在李宗仁将军指挥的第五战区——津浦、陇海铁路交汇的徐州,再次成为天下兴亡的枢机之地。狭路相逢,原本世代安享太平的台儿庄古镇,以运河咽喉、徐州前沿的身份,成为会战的核心。
倭寇远来,国小而坚,利在速决。南北两路得手后,其华北方面军和华中派遣军从南京、天津南北对进,企图沿津浦铁路将战场连成一片,聚歼我军主力于徐州,继而沿陇海、平汉铁路西指郑州,南下武汉——南京沦陷后国民政府的抗战中心,从而一举打败中国。敌强我弱,当时两国国力相差半个多世纪,中国唯有利用广土众民,做有限度之节节抵抗,以空间换时间,从而以“持久消耗战略”赢得最后胜利。以徐州为中心,徐州会战在淮河沿岸和鲁南两条战线展开,其中北线成为主要战场。此时,南京大屠杀血迹未干,国土沦丧、节节败退的阴影笼罩着全国。中国人是吓破了胆,还是鼓足了气,是兵败如山,还是哀兵必胜——抗战精神的丰碑,决定着抗战的命运。
倭寇历经几代军国主义的积累,自持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乘胜开进,豕突狼奔。在南线,一度突破淮河,继而我军在其侧后英勇反击,迫其退回淮河南岸,双方隔河对峙。在北线,我军韩复渠旧部的第三集团军、西北军冯玉祥旧部的庞炳勋和远道而来的川军孙震部——三支派系不同的“杂牌军”,在倭寇面前捐弃前嫌、团结御侮,奉命展开大规模攻势防御作战。迫使倭寇暂时放弃围攻武汉的计划,将兵锋指向鲁南,为我军重新整训,部署武汉保卫战、准备第二期抗战赢得了宝贵时间。所谓“为渊驱鱼”,倭寇企图利用中国人的分裂、以大屠杀瓦解中国人的斗志,却促成着中国人的统一、坚定着中国人的决心。
“现在总算时机到了,让我们各省军人,停止内战,大家共同杀敌报国。我们都是内战炮火余生,幸而未死,今后如能死在救国的战争里,也是难得的机会。”战区最高长官李宗仁将军的这席话,好似波澜不惊,又如滚滚洪流。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军队,才能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用血肉筑成新的长城。台儿庄大战,在临沂、滕县等地,从此拉开了序幕。
这注定是一场恶战。倭寇采取分进合击的战术,东路板垣师团从青岛登陆,进取临沂;西路矶谷师团从济南出发,指向济宁。两路倭寇,号称最为顽强,在日本发动“二-二六兵变”的极端分子,几乎囊括其中。在广阔的战场上,张自忠将军统帅59军奔波往还,在极端疲劳、战损极大的情况下,死打硬拼、死战不退,协同友军将倭寇打回淮河南岸,又在临沂两度击败东路倭寇,遏制了倭寇的总体攻势。同时,西路倭寇被我军阻止在嘉祥一带,唯余濑谷旅团贪功冒进,直扑滕县、台儿庄一线,试图攻克徐州,夺得首功。
敌人的骄狂,恰好成全了李宗仁将军布下的口袋阵:临沂、滕县告急之际,汤恩伯军团从豫东驰援鲁南战场,让开津浦线正面,潜行南下,诱敌深入;孙连仲部正面迎敌,在台儿庄展开最坚决的防御战,死死拖住倭寇,完成反包围后,各路大军全面反攻。其间,一场迅速失败的滕县保卫战,成为最光辉的战斗,铸就了川军永远的光荣——光荣未必属于胜利者,但一定属于明知不敌,但敢于亮剑的勇士们。
这支“穷的叫花子一样”的川军,从大后方辗转前来。历经山西战场的重大伤亡,于泰安失陷后急调鲁南,支持孙桐萱将军作战,最终担负起了死守滕县的重任。大战在即,当李宗仁将军问及邓锡侯、孙震二将军有何要求时,异口同声的答道:枪械太坏,子弹太少。当得到区区五百枝新枪和弹药的补充,“两军官兵欢天喜地”。国难之际,身无长物,此情此景,思之动容。战地人民纷纷送来物资,“不论部队收与不收,送到就走”。川军出川时多穿短裤、草鞋,来到鲁南已是冰天雪地,父老心中不忍,纷纷送来棉衣。川军将士,倍受鼓舞。面对万余倭寇,死守滕县的部队加上警察只有二千余人,在飞机坦克的强大火力前,我们仍在依托冷兵器时代的古城墙作战。一场保卫战,历经了短暂而漫长的三天,为台儿庄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一二二师王铭章师长带着他的四川子弟,在此大部殉国,无法撤离的数百伤兵,以自尽的方式完成了使命。
数十年后,当李宗仁将军在回忆录中说起这段历史,却不惜笔墨,爆料了这些勇士的“趣事”:激于大义,请缨出川,一无枪械之利,二无粮草之给。于是在山西强买强卖,甚至强取阎锡山的军械库,被称为“抗日不足,扰民有余”的“土匪军”。第一、二战区谁都不要,无处容身之时,经白崇禧协调,方调到了第五战区。军风若此,作为战区最高长官的李宗仁将军,只是用护犊子的口吻说道:“势需就地购买粮草,对军纪不无影响。”川军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勇,人心都是肉长的。
我曾经疑问,为什么倭寇不直接从徐州登陆?在海上,我们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这里不能不说的,是一家民营企业的牺牲:中兴公司将其三十七艘轮船全部沉入海底,阻断了倭寇的登陆之谋。这是一场全面的抗战,不仅是地域的,也是全民的。
一场对决终于在台儿庄展开,天日昭昭,池峰城师长和他的三十一师永远载入了史册。战斗最激烈的时刻,蒋公亲赴台儿庄南站,极大鼓舞了士气。从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五日,到四月六日倭寇仓皇败退,庄内庄外的阵地战持续了十三天十二夜。双方展开了白刃化的巷战,我军伤亡十之七八,整个古城化为灰烬。敌军一度占领了庄内三分之二的面积,但始终不能打垮我军。的确,在整个抗战中,倭寇不仅装备比我们好,兵员素质也比我们强:也许只是几个月前,我们的战士还是手握锄头的农民;而倭寇世代接受军国主义灌输,从小练习拼刺刀,我们只能用数命换一命的方式战斗到底。“面临强大的敌人,我们只能依靠地形挡住它,再利用夜里的小突击拖住它。没有命令,决不撤退。”围城之际,孙连仲将军亲赴前线训话,庄内守军在池峰城师长的指挥和亲自率领下,猛烈防守反击,一次次组织敢死队,夜袭敌阵,痛杀倭寇。负伤倒下的战士拉响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
最后关头,三十一师即将打光,池峰城师长向孙连仲司令请示,可否暂时撤至运河西岸,给全师留个种子?这是孙连仲将军最心爱的一支部队,当上报至李宗仁将军后,得到的命令是:胜负之数决定于最后的五分钟,援军即将达到,务必坚守至拂晓!关键时刻,孙连仲命令池峰城:“士兵打光了你就自己上前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谁敢退过运河者,杀无赦!”死生之际,池峰城师长下令炸毁庄外唯一的浮桥,以示破釜沉舟。血战一日,连夜反击,夺回庄内大部。
黎明,援军来了,汤恩伯将军的大军出现在倭寇的背后。这是复仇的时刻,我军全面反击,台儿庄大地上杀声震天,倭寇大部被歼,伤亡万余。大战的胜利,不仅消灭了倭寇的有生力量,迟滞了倭寇的兵锋,而且振奋了全国的精神,改变了战争的进程,乃至让全世界的舆论发生变化——胜利,终将属于中国。
倭寇同样坚强,但是,他们在毁灭自己的国家。然而这些战争亡魂,至今仍然供奉在靖国神社里,军国主义,阴魂不散。“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砥砺一个伟大民族的精神,不在于手撕鬼子的轻薄,而在于敢于胜利:直面强者,学习强者,超越强者。
而今八十年过去,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历史的洪流仍将滚滚向前。“一寸山河一寸血”,抗战精神,用几千万生灵谱写的抗战精神,将永远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财富,支撑我们克服险阻,战胜未来。“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我们渴望和平,但不能为之沉醉,我们的时代,需要树立精神的丰碑。书云:“重民五教,惟食、丧、祭,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八十年过去,硝烟散尽,英魂永生,古城之下,运河之畔,应当为徐州会战中死去的全体军民,树起一座纪念塔,以慰国殇,以昭来者。魂兮归来,永奠丰碑。
因为,这座丰碑,就在国家的记忆里,就在民族的灵魂中。
注:作者胡春雨,济南民革文史委员会,山东鹊华律师事务所主任。
责任编辑:谢妙 最后更新:2018-04-09 09:3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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