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苦奋斗 坚持持久抗战（十五）
2018-05-12 15:18:27  来源：《新华日报》抗战通讯选  点击：  复制链接

　　魏巍

　　鸽子岭泅浮在灰蒙蒙的朝雾中。雾，象流动的轻烟，弥漫了整个的山谷和远村。天才薄明，东天上仅剩的一颗星星，也在清白如水的晓色中隐没了。

　　在掩护全连退出战斗的长久时间，刘寅生身边的两个伙伴已经倒下了，他自己也有两处受伤，子弹袋空空地垂在他的肋下。

　　敌人的炮弹在他的左右爆裂着，重机关枪卜卜卜卜卜连续地怪叫，地皮上不断地被击打起一扑一扑的沙尘和一朵朵炮弹的蓝烟。蓝烟上升着，与那蒙蒙雾掺在一起，增添着雾色的浓度。

　　刘寅生沉默地镇定地用死者剩余的子弹射击着，突然觉得腿上粘浸浸，他一摸，湿的，一看:

　　“妈的，又红啦!”

　　子弹又完了。他回头一看，见自己的队伍已看不见了，便把空枪提着，曲身退下。走了没多远，不知怎的又转身回来。到了原来的地方，把丢在那两个烈士身旁的两枝枪拾起来，挂在自己的膀子上。走了没几步，忽地又一颗子弹打在他的大腿上，他觉得枪越发沉重起来，打了个趔趄，就歪倒在地上，一股鲜红的血汩汩地流出来。

　　他闭了一会眼睛，霍地又睁了开来，只见敌人已元远地向他身边卷来。他望望青天，顶空通着一大片空属生产的红管。 他变得好象从未见过它一样，或者见过但从来没有多象今天这样的美丽，这样的庄严，象有什么含义似的，它是这样红，红得简直象他自己的血。.....

　　他不但没有什么害怕，反倒有点奇异的兴奋。黄黄的脸上又罩上一层无名的红色，眼里放射出一种奇异的罕见的光彩。

　　给日寇打头阵的伪军，已经快冲到了刘实生的身边。雪亮的刺刀，刺目地映进了他的眼帘。

　　“缴枪吧!我的俘虏!”

　　“站住!八路军没有缴枪的!”

　　他没有一点惧怕，连自己也奇异自己的大胆。他镇定地费力地把枪压在身下，取下仅有的一颗手榴弹，揭开了盖子，把小手指套上了白色的导火索，悲壮地高喊: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咱们要打回老家呀!”

　　几个伪军已来到他的近处，听了他悲壮的呼喊，心里都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每个人的脚趾都象在走路中间忽然碰上了一块坚石一样地想停在那儿，沉重得很，但还是朝他身边走着。

　　“中国人!我们，不为日本军阀流血!”他继续喊道。

　　伪军的脚步费力地朝他身旁移动着。

　　“你要俘虏我，我给你吃炸弹!”刘寅生高举着手榴弹好象就要抛过去。

　　一个伪军不顾一切地端起刺刀想向刘寅生刻去。可是他的新刀刚刚端起来，肚子前面已经透出从后面制进的话着血珠的刀尖。

　　“走狗!早想干了你了!”

　　一个黑色而孔的伪军说。他把刺刀抽出来，向刘寅生友爱地摆了摆手: “我们不管你!你往山沟里跑吧!”他又指一指山谷那边转弯的地方， “人家的人，那些坏蛋快要来了。”

　　说着， 就朝一边走去。

　　刘寅生早已放下了手榴弹，用手捂住他腿上的伤口， 血水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要时成了血手。血并没有停止向外渗流。

　　一个黄脸庞的小个子伪军，呆呆地立在那里凝视着刘寅生不动，一边又转过头在山谷的转弯处望着。

　　一会儿，他忽然向着那黑脸伪军的背影叫道:

　　“停停——老赵!给我看着日本人!来了就咳嗽一声....”

　　那黑脸汉子就转回身来，看着山谷转弯的地方。

　　刘寅生喉咙里又响起了歌声。他极费力地唱着，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不过是说话:

　　听吧，爹妈兄弟在家哭叫，

　　英勇的抗日战士遍地怒号，

　　我们不要再自煎自熬，

　　叫敌人笑哈哈地袖手取巧....

　　“你不要再唱了吧，我的妈!你再唱我就要哭了.....那黑脸庞的伪军，眉头皱着，不胜其难过地带着埋怨和忍受不住的痛苦，打断了刘寅生的歌声。

　　刘寅生嗓音抖颤着，伤口的血向外汩汩地流着，胸脯起伏着。

　　那个黄脸的伪军，拿刺刀照衣服上噗地割了一条，一边绑扎着刘寅生的伤口，沉痛地说:“祖国!你受伤了。”

　　刘寅生这时流血已经很多了，剧痛使也的眼睛暂时闭上了。 那个伪军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好象自言自语地说:

　　“我的祖国，我的亲娘!你受伤了，受伤了，让我，你的不好的儿子给你包包吧，包包吧!

　　“祖国，我是你不好的儿子，虽然，虽然，...但我还是属于你啊!我并没有一日和你疏远!

　　“祖国，你别忘了我一你不好的儿子!你要了解我....”

　　他的泪流到自己的手指上，流到刘寅生沾血的衣服上。

　　包扎完之后，他轻轻地拍了刘寅生一下:

　　“走吧! 兄弟!”

　　“我不能走。”刘寅生困难地欠了欠身，张开眼睛，放出微笑的光辉。黄脸伪军也痛苦地哭了，两人的眼光胶合住了。

　　忽然那边响了一排枪声。黑脸伪军大声地千咳了一下。他不及回头看，就背起刘寅生到一个山沟里轻轻放下，用树叶和乱草将他遮掩起来。忽然草下透出微弱的声音:

　　“还有我的三枝枪呢!

　　黄脸伪军又跑了出去，又拿来他的三枝枪，放到他的身边。

　　“祖国! 你强壮起来吧!”

　　他默念着盖上了那堆草。

　　外边又是大声地干咳了一声。

　　他回头看了那草堆一眼，出去了。

　　(原载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日《新华日报》)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18-05-12 15: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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