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斌,今年 93 岁,我的老家在泗洪重岗,我现在居住的地方是孙河社区。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兄弟姊妹多,土地少,常吃不饱饭,于是从小就当雇工。雇工就是雇给人家当小伙计,主家每年会给我们家3 斗小麦。年幼时我甚至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名都没有。有一次在街上,我看到陈集乡公所在动员参军的告示后,我立即就报名参加了“小鬼班”。当别人问我的名字时,我只能告诉他我的小名,我甚至没有一个大名。这时,从新四军 26 团来的一位姓袁的首长就给我起名为“江来”。那一年我 14 岁,这个名字一直跟我到 24 岁。
那时候的生活真叫一个苦呀。我参军以后,打了 6 年的日本鬼子,前 3 年是最苦的。我是先到区里当通信员,后又到区里当通信员。就拿吃饭来说吧,一个是派饭吃,另一个是找保长要吃的。要饭吃就像今天的“要饭”一样,今天到这个庄上要点面,明天再到另外一个庄里要一点。有时候有点豆面、大黍面、小麦面,有时候也要不到什么。住的地方就更差了,能有个盖的就不错了。经常和虱子、臭虫一起睡觉,连衣服都不敢脱,都是连身合衣睡,防止维持会来袭击,随时准备出发战斗。
吃苦在前,打仗冲锋在前,处处带头冲在前
我们这个地区当时是游击区,要建立抗日根据地。白天睡觉,晚上跟着领导搞宣传。我们积极发动群众,组织农会、民兵、儿童团、妇女进行活动,天天如此。那时候的生活可以用“头顶月亮,脚踩霜”来形容。就这样,根据地不断扩大,群众基础打得好,都来拥护共产党。群众处处、事事倾向共产党说话。
如果老百姓发现维持会的人或者发现了特务,就过来报告。如果从鬼子那里听到要扫荡的消息,也会立马报告。根据地的不断扩大,群众基础的稳定和我们组织的比较严密分不开,可以说遍地是我们的人。
从 1939 年到 1941 年的这 3 年,是日寇最猖狂的时候,也是新四军最困难的时候。战士们常常吃不上饭,尽管这样我们还经常要夜里奔袭几十里攻打敌人据点,那种苦是现在的人体会不到的。1941 年秋,我们共产党的势力范围扩大,区大队也开始往敌占区进攻。
大概是在 1941 年的下半年,我从区里面调到区中队当班长。那个时候当班长也不容易,吃苦在前,打仗冲锋要在前,处处带头冲在前。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我们区中队在 1941 年底到 1942 年初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夜里到维持会那里伏击鬼子。
独自掩护大队人马撤退
重岗西面的一个王圩子,有一个维持会大队长叫王正连。他有一个特征就是只有一个膀子,但是他打枪特别厉害。他用的驳壳枪能自己装子弹,驳壳枪就是一种半自动军用手枪。我们区队队长叫马帮国,个子高,也很厉害。他们两个人在当时很出名。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河东有个王正连,河西有个马帮国。”
1942 年 3 月份的一天夜里 10 点多钟,我们区大队出发到王圩南打埋伏,要往梅花赵庄走。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八九点钟,刚翻过一个山坡,山坡上面有个大坑,北面不远处还有一座坟头。我们准备在山坡附近休息一会,就在这时,一个当地二三十岁的小年幼(青年)就来报告我们说,四五里外有鬼子维持会的人,都在我们庄子(村)上了,你们赶紧过去。他说鬼子维持会都来了,我们也非常紧张的,因为当时我们打了一夜仗,子弹都消耗差不多了,不能和鬼子硬拼,队长就组织全队往东南撤退。可能因为我当时比较灵活吧,于是队长命令我一人带着枪和五发子弹掩护一个区队撤退。这五发子弹还是土大漏。土大漏是什么呢?就是打一枪搬一枪,五发子弹我打了两发,敌人动也没动。我从坟堆上爬起来,一个愣登起来顺着沟边,从大坑北往南去。因为我在重岗打过游击,对地形路况比较了解。结果我刚到山涧沟,鬼子一梭子机枪从坟堆扫过来,周围满是尘土,但幸运的是我没有被击中。后来我一路向东,设法甩开鬼子,最终追上了大部队。跑到区队里时,大队长对我猛夸,表扬说:“小鬼你真桑(厉害),真行。”
那时候县里有教导大队,专门对部队人员进行训练。一方面训练干部,另一方面训练士兵。比如训练怎么打仗、怎么扔手榴弹、打枪等等。我灵活勇敢,表现突出,被送进县里教导大队三四次。这期间我一直在连队里,也是我不断进步的时候。
打了很多次埋伏,枪支弹药十分紧缺
1943 年这一年我打了不少埋伏仗。1943 年 10 月,攻打洋河据点可以说是赢得最漂亮的一战。当时区队的主力因为暗号对错了被鬼子和伪军发现,然后就被敌军主要火力压在据点外。在这种情况下,我带着“小鬼班”,从炮楼后侧闯进去,用石灰袋套住维持会会长夫妻俩,然后就往炮楼里扔了手榴弹,将炮楼烧了。维持会会长在这一战中被打死了,这一仗打得很痛快。第二天,我们从洋河到了金镇,当地老百姓就把我们围了起来,还送来了鸡、羊、猪肉、白面粉等食物。仗打赢了,得到了老百姓的拥护,心里想想还是很好的。现在想想,以前打仗就跟“好玩”一样,但那也是拿命拼回来的胜利。
说到这里,我还想讲讲我独自掩护区队撤退的事情。因为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队长给我五发子弹让我引开敌人,最后我不仅没受伤,还顺利回到了区队。回想起来,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平日里我喜欢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尤其喜欢看抗战题材的电视剧。电视剧里的人拿个驳壳枪挥一下,鬼子就倒下一片,这怎么可能呢?小鬼子如果那么好打,我们武器那么好,我们战友怎么会牺牲那么多的?听领导讲驳壳枪其实十分昂贵,我们那个时候哪有那么多枪呢,有的枪都是从敌人手中缴获过来的。驳壳枪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配的,哪怕是真的要随队冲锋,也会拿一支普通的步枪或者冲锋枪。驳壳枪的威力可比普通手枪大多了。
和日本兵比起来我们的武器就逊色多了。日本兵的子弹是能打多少有多少,而我们则必须节约子弹,好在我们的战士都很勇敢,干部以身作则,连长、营长都上第一线。和日本兵武装到牙齿的装备比起来,当年我们这边使用的只有俗称“湖北条子”“老套铳”之类的土枪,常常打不出火来,经常哑火,而子弹更是要省着用。
一直到了 1944 年,条件就稍微好一些了。有了被服、棉衣、单衣、子弹这些生活和战斗用品,但是这些东西一般都是缴获敌人的。平时我们用的子弹袋子,里面都是用小黍子杆子,折一样长度,撑起来带出去的。每一仗都打得轰轰烈烈,但其中的艰难,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遇上维持会,用手榴弹和部队及时取得了联系
1945 年以前我都是在家乡泗洪这附近打仗的,1945 年以后我就离开了泗洪,打到了临沂。1945 年春节前后,这是我经历的所有战斗中最危险的一次了。在临沂南、燕路口西面有个圩子,我们是去侦查的。当时我的一个战友在做饭,我就去圩子南面放哨,突然看到不远处来了二三百维持会的人。我看到以后马上跑回来通知战友跑,我们刚刚跑到圩子里,他们也到跟前了。我们拼命从圩子跑出来,一口气跑了将近两里路。跑到了坟跟前,我拿起手榴弹设法和部队取得联系。我们部队都有暗号,如果打两个手榴弹,部队就过来了。部队就驻扎在燕路口东面,离燕路口有三四里路。结果维持会的人就在圩沟上用机枪向我扫射。
最后,在部队的增援下我才顺利回到团部。后来才知道那批维持会的人是一群残兵败将,没有及时撤退的。他们驻扎在那个地方,打,他们也不敢来打,跑,又不敢跑,鬼子也不会再用他们的人了。
三人合作杀了一名国民党排长
1945 年三四月份这样子,大概是国共合作的时候,国民党大范围进攻。在桃山下面的一个保长是个“两面派”,既当共产党的保长,又当国民党的保长。其实还当了维持会的保长。国民党正在调兵遣将,我们去了 3 个人,山上国民党有一个排,排长还带着老婆。那天晚上我们想把排长给按倒,结果排长因为吸大烟没来。没来,我们就没回去,在那等。第二天早上,我们在街上碰上逢集,满街都是人。我们穿得破破烂烂的,拐着小粪箕(放粪便的筐),枪就放在里面,上面盖着草掩护。7 点多钟时国民党的人来了,他是来买牙粉(刷牙用的)的,我们 3 个人就跟着他了,一边一个,后面还跟一个。等他牙粉买好以后,我们枪一掏抵着他,3 个人一边架一个膀子,后面一个推着他。枪一打响,街上到处跑的都是人。我们也趁乱跑,往西跑了六七里路,到了一个庄子上,有一二十个民兵在接我们。这边接到我们,那边国民党从北面坐着火车进来了,我们镇定自若,没露出破绽。你走你们的,我走我们的,这也是我经历最危险的一次,也是很难忘的。
我后来又到了 41 独立团、陇海支队(国民党内战时期)、81 团,现在泗洪党史上并没有 41 独立团的记载。
过运北路上抓了还乡团,吃了一次大黍饼
1945 年 8 月 15 日,鬼子投降后三年内战又开始了。1946 年 10 月份左右,就“过运”了,也叫“过运北”。那天晚上过运河也让我十分难忘。白天我们要往运北去,当时青阳被国民党占领,有很多人参加了还乡团,当天国民党派还乡团回家去。
还乡团是国民党组织的地主武装,在国民党支持下,还乡团进攻解放区到处反攻倒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乡团的主要任务是为协助国民党驻军确保其所占据点的安全,妄图摧毁我方各种地方组织,扩大顽化区,建立顽政权,最终目的是夺取农民土地,恢复他们原来对农民的血腥统治。他们到处残害区村干部、积极分子和军工烈属。那些参加还乡团的人都被我们称作“还乡团”。
就在这时候,还乡团的人正好在路上被我们给逮到了。我们遇到的这个还乡团的人呢,是金镇西面一家地主。我和一个姓朱的战友,我记得他姓朱,我们两个人合起伙把这个还乡团送回到部队,当天晚上就留在了归仁四堡吃了一顿饭,我记得吃的是厚厚的大黍饼(玉米饼)。
大雾中渡过运北
吃过饭,我继续过运北,但另外两个战友就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叫朱士广。据说,晚上的时候他们还去偷袭了国民党乡政府。
我从归仁四堡再出发,也没有什么好路,走的都是杂草地。到了洋河东北角,已经是夜里两三点钟了。那是条“双运河”,一边运河比较深,另外一边就和平地一样比较浅。当中有一道岭子,我游到了河当中岭子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星子(一大早)7 点多钟了,是 81 团 1 连在对岸掩护我们的。那天正好上了一场大雾,就这样渡过去了。那时没有船,人都是游过去的,驴、马也跟着过去了。到了沭阳一个庄子上大概住了半个月,部队几个团又进行了合并,我所在的侦察排就属于 73 团了。这阶段,81 团整个就被撤销掉了。
紧接着,1946 年宿北战役开始了。全面内战爆发后,国民党以重兵进攻华东解放区,以损失 10万余人为代价,占领了苏中、淮南、淮北地区。后又兵分四路从江苏省东台、淮阴、宿迁向山东省峄县出动,企图先占领苏北,消灭分别集结于峄县以东和盐城、涟水地区的山东、华中两个野战军主力。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奋起反击,在宿迁以北地区联合作战,反击国民党军的进攻。
在沭阳西面有一个叫小海子(音)的地方,我们侦察排接到命令被派到了宿迁北去侦察敌情。到了以后发现国民党部队已经到了宿迁还建起了圩子(围墙),我们就开始围攻这个圩子。在这个圩子里面开始打,从夜里打到了第二天下午 3点钟。我那时在指挥所里,我们团负责打北面,26 团从西圩子打进去。
多方兵力的共同作战保证了宿北作战的胜利,宿北战役成为华东战区的一个转折点。华东战场从前沿逐步转向纵深,正面战场逐步收缩,兵力也随之集中,以后的歼灭战的规模也逐步扩大。我后来又参加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在 1950 年,升为连长。
不能忘记过去,不能忘记共产党的恩
当年参军的时候我才十几岁,现如今已经 90 多岁了。脸上早已经布满皱纹,大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土里。战争中发生的一切都是我难以抹去的历史印痕。我永远也不能忘记,日寇对我们中国人的压迫、剥削。如今国富民强,天上有飞的,地上有跑的,海里有游的。过去战争年代吃的苦,受的罪,走过的路,你们再也不会走了,你们现在走的是社会主义大道。当年参加革命,为的是穷苦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过上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现在都实现了。不久前,泗洪老兵志愿者组织我们这群还健在的抗战老兵,一同到徐州的淮海战役纪念馆走了一趟,这真是又让我重温了那段历史。那是我的亲身经历呀,我没想到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走那么远。
今天的幸福生活和无数在战争中逝去的烈士们是分不开的,后人永远不能忘记过去,不能忘记共产党的恩,不能只享福而忘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希望我们的后代,永远记住这些。
采访地点:宿迁市泗洪县曹庙乡梨园小区 洪泽湖湿地公园
采访时间:2016 年 6 月、2016 年 10 月、2018 年 11 月 14 日
采访人:江斌
撰稿人:裴凌曼
(时间:2020年2月2日 来源:《抗战老兵口述实录》,宿迁日报社 编,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10月版)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20-02-10 15:40:43
特别说明:抗日战争纪念网是一个记录和研究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历史的公益网站。本网注明稿件来源为其他媒体与网站的文/ 图等稿件均为转载稿,本网转载,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本网转载出于非商业性的文化交流和科研之目的,如转载稿侵犯了您的版权,请告知本网及时撤除。以史实为镜鉴,揭侵略之罪恶;颂英烈之功勋,弘抗战之精神。我们要铭记抗战历史,弘扬抗战精神,坚定理想信念,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实现伟大的中国梦作出新的贡献。感谢您对抗日战争纪念网的支持。
纠错电话:0731-85531328、19118928111(微信同号)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中文域名:www.抗日战争纪念网.com 主办单位:长沙市抗战文化研究会
不良信息举报 电话:0731-85531328 手机:19118928111(微信同号) QQ:2652168198 E-mail:krzzjn@qq.com
湘公网安备43010402000821号 ICP备案号:湘ICP备18022032号 长沙市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