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中国军队士兵在印度蓝姆枷的训练中行军。美军通讯兵 摄
洪正春近影。 许健楠摄
他叫洪正春,是婺城区蒋堂镇西洪村人。当年,这个20岁的热血青年,毅然投身抗战,加入当时的国民党精锐部队———国民革命军第5军第200师。一支传奇的部队,造就他传奇的一生———
他作为汽车兵,参加了著名的昆仑关战役。之后,200师作为中国远征军的先头部队入缅参战,而他所在的汽车连作为全师先锋,率先抵达仰光。
最凶险的一次经历,是在中印缅交界处的那一片方圆数百里的原始森林。73年前,4万多名中国远征军士兵走进这片危机四伏的绝地,最终只有3000多人活着从野人山走出来,洪正春就是其中一个。这是世界军事史上极其悲惨的一段往事。
如今,已97岁高龄的洪正春身体依然健硕,除了耳背,身体没别的毛病,他还会骑着三轮车独自去镇上溜达。
提起那段在中国远征军出生入死的岁月,70多年前的一切,他仍历历在目……
很开心,终于能说当年往事
我今年97岁了,有些事,我不说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
半个世纪以来,我不敢提过去我当兵时候的那些事,一直埋藏在心里,害怕有人骂我:“你是个国民党兵。”其实在新中国成立以前,我的名字叫洪正中,回到老家时,才改了名字。
前阵子有人开导我,说:“当年打日本鬼子,是给国家作贡献,是光荣的。”我很开心,终于能说了。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社会和政府能认可和肯定我们在抗战时期为国浴血奋战的功劳。
我出生在1918年,那时候我的老家名叫洪村,现在改叫西洪村。我家是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父母都是种田的,家里穷不说,姐妹也不少,兄妹6个,我上头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有一个妹妹。
我只读了4年书,就辍学去当了放牛娃。16岁时,我便开始养家糊口,在蒋堂镇当地一个村里当伙计。
日本人的侵略战争改变了几乎所有中国人的命运,包括我。我20岁那年,就是卢沟桥事变发生后的第二年,日本人步步进逼大举南下,形势看起来不太乐观。
加入抗日劲旅第200师
有一天,我在干活的时候,看到金华的国民党部队来蒋堂招汽车兵。鬼子四处烧杀抢掠,反正在家也没有太平日子过,不如去打鬼子,我就去应征入伍了。
从那以后,我便离开了金华,不承想,此后11年间,我在外出生入死,没有回过老家一次。
入伍后,我们这批新兵,被派到了江西万载县一个部队驻地学习,我学习的科目,自然是如何开汽车,一学就是三个月。
一天,一队军用卡车开进了驻地,这些卡车来自国民党第200师。我这才得知,这些卡车是来接新兵去一线部队的。就这样,我成了第200师的一员。
卡车把我们一路运到了湖南湘潭,那是第200师驻地。我被分编到第200师汽车团第二营五连。
这时我才发现,第200师堪称国民党军的一支劲旅,是机械化部队,不但有汽车兵团,还有工兵团、步兵团、炮兵团等等。你问我一共多少人?整个师兵员众多,要比其他一般国军步兵师的人数要多得多。
我们一个汽车团,总共有三个营,二营营长叶敬,五连连长蒋升。虽说是国民党精锐部队,装备精良,可我刚到部队那会,汽车团二营只有两三辆军用卡车。福特牌载重汽车,马力挺大的,可都是破车,时常抛锚。我的任务就是开车,接到的任务是运人运货都有,有时人货混装。
我到这个部队时,师长还是杜聿明。后来他升官,去当了第五军军长,师长便是戴安澜。
在湖南待了两三个月,200师奉命南下,调防广西桂林。我记得,驻守的那个地方,名叫白沙镇。
在广西,我所在的汽车团,得到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说是政府从国外买回来300多辆军用卡车,就给200师使用。
我们兴高采烈去镇南关提的车,卡车崭新崭新的,也是福特牌,荷载两吨半,是个大家伙。开起来省力多了,速度也快。部队原来的那些车,简直是些不中用的老爷车,现在好了,鸟枪换炮。
这批军车来得好,派上了大用场。在1938年,我们200师汽车团的官兵们一刻也没闲着。我们开着福特卡车去过很多地方,比如江西、四川、湖南,帮各地的兄弟部队运军火。
偶尔,一路上碰到有老百姓要搭车,我心软,也会停下来帮他们,有时顺便赚点外快,老百姓给的小恩小惠嘛。
有一次,我开车载着老百姓,迎面遇上第五军军长杜聿明的车。对方一见第五军军车在搭老百姓,就停下来,我被军长的警卫员叫过去。警卫员说:“军人有军规,军车被老百姓占用了,部队怎么办?以后再发现,军法处置。”我总不能把老百姓扔在半路上,我只好偷偷地在晚上将他们送到目的地。
昆仑关战役后到昆明恢复元气
不过,一路上也有许多危险,毕竟是战争年代。我们时常晚上开车,有时在白天开车,会被日军的侦察机发现,就只好躲到树林里隐蔽起来,等鬼子的轰炸机走了之后才接着赶路。
一年之后,昆仑关战役打响,第三十八集团军第五军参加了这次抗日战争中的大型战役,并奉命主攻昆仑关。
身在第五军200师的我,也参加了这场战斗。我们汽车团承担后方运输的任务,我开着卡车,每天往返于前线和后方。从后方出发时,车上满载着枪支弹药,到了前线阵地,赶忙把货卸下来;腾出来的空间,前线官兵七手八脚把一大批伤员、尸体往车上搬。
这场战役打了半个月,几乎每天都是如此,伤员和阵亡的士兵,缺胳膊少腿的兵,每天都有,这仗打得真是太惨烈了,我源源不断把他们运往后方医院。
昆仑关战役结束后,200师奉命调动到云南昆明。从广西到云南一路上,滇西尽是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实在太考验汽车兵的驾驶水平。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段山路,一共出现24个“Z”字形的路。更要命的是,坑坑洼洼的山路相当窄,两辆卡车交汇时,其中一辆得停下来,让另一辆先过。那一路上,我们有好几辆卡车,从山路上翻下悬崖。
赶了两天的路,抵达昆明,接下来的日子,200师所要做的,是就地休整,补充兵源。历经昆仑关一役,部队需要恢复元气。
作为远征军先头部队入缅参战
1938年8月,由20万名中国民工修筑成的滇缅公路全线通车,所有国际援华物资几乎都通过滇缅公路进入中国。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入侵缅甸,企图切断滇缅公路。
为了保护滇缅公路,1942年3月,国民党政府抽调了10万名精兵组成远征军奔赴缅甸。
之前的2月16日,蒋介石已下令:先运送第5军入缅,以第200师为先头部队开赴缅甸战场。接到命令后,我所在的汽车团2营5连率先开拔,作为第200师的先头部队,赶到缅甸仰光,而第200师大部队直到3月7日才到达。作为当时国民党军第一个机械化师,第200师全师上下士气高昂。
在此之前,我们连在缅甸的任务,是接受美国人从水路运来的一批新军车。那天,我们连去码头接收新车。美国人用大轮船运货,卸下一个个很大的木箱子,拆掉一个个箱子一看,是一辆辆大卡车,每辆卡车有10个轮胎。
当时,坐着吉普车的远征军第一路司令长官罗卓英也亲自到码头接车。不过,那次接车行动进行得相当仓促,说是日本人打过来了,附近的英军部队多为治安部队,顶不住日军的进攻,那艘运卡车的货船没等卸完货,就匆匆开走了。一共得到20多辆卡车。
接受完这批卡车,我们迅速北撤,与大部队在同古汇合。而在3月8日,仰光沦陷。
当时我只记得,英国人战败,日本人从南面打过来了,我们必须协助和掩护他们撤退。我们一个车队,载着五六百名官兵,奉命跟在罗司令的吉普车后面,南下增援。车队是晚上出发的,出发前,上级专门对所有卡车司机传达了军令:不准超车,不准开灯,不准鸣喇叭,每辆车的距离拉得很大,车队走了整整一个通宵,也没见到一个日本兵。
天亮时,已经到了腊戌附近,罗司令通过无线电台得知,密支那已经被日军占领,他随后命令汽车上的部队全部下车。命令部队放弃坐车,并将所有汽车全部烧掉。而当时,戴安澜率领的前线部队正在跟日军浴血奋战,并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罗司令下令,我们这支队伍步行,往北走。这一次远征军的大撤退,部队都散落在缅北崇山峻岭之间的野人山上。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不就是翻山回国吗?进了山才知道,穿越野人山有多难。
穿越野人山:35人出发活下来9人
我们当时一起进山一队人,大概有35个人,都是后勤部队的。进山时,我们都带上许多吃的东西,还有厚厚的衣服,担心挨饿受冻,甚至还牵着一头牛进山。
那可是原始森林,雾相当大,地上很潮湿,又要爬山,由于带的东西太多,实在背不动,我们只好扔掉一些,轻装上阵。我只保留了一件英国人的大衣。
山里经常没有路,草深得没过腰,有毒蛇,还有据说能吸一斤血的山蚂蝗。山顶覆盖着积雪,半山腰也非常冷。晚上还能听到山中野兽的嚎叫声,晚上战友们休息时,要留一个人放哨。有好几次,轮到我,我站在那里,风吹草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时候我才是20多岁的年轻人,心里那个怕啊,生怕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只老虎。
后来,吃的没有了,队伍里有的人被饿死、冻死。有人在倒下之前,说:“我走得有点累了,你们先走,让我睡一会儿。”说是想睡觉,睡着睡着,再也没有醒过来。我们那个排的排长,就是这么睡死的。
越走越绝望,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绝地。有时见到山里有村庄,去问山民讨点吃的,他们家里的食物,早就被之前路过的部队讨光了,空欢喜一场。运气好的时候,能要来二两米,一群人就着野菜吃。有时要来的是苦荞麦,做成饼很难吃,我们拿一锅开水烧开,煮着吃,就很好吃。
一路上,英国人撤退时留下一些吃剩下的芭蕉根,我去捡来吃,很苦很涩。后来实在没东西吃,我们就把牛宰了,吃牛肉。可是天气热,牛肉很快就坏掉了,真可惜。
因为战乱,缅甸当地的老百姓也可怜,我亲眼看见在路旁,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几个月的小女孩,母亲倒在地上,刚刚饿死,小女孩还不会走路,正趴在母亲的胸口上,拼命吸奶水。看样子,小女孩也饿得不行了。
我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当时想,如果能把小女孩带回国内,把她养大,该有多好,可当时我们自身难保,自己都快饿死了。
在山里转悠了半个多月,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后来,我们遇到一个逃难的云南人,原先在缅甸做生意的,会讲缅甸语。他带着我们,找到当地部落。这些部落看上去像野人部落,以捕猎山里的野兽维持生计。无论男女,都不穿衣服。女人头发长了,就用刀割头发。最后,部落的人答应当向导,这才把他们带出了大山。
前前后后,我在野人山里走了约三个月。35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9个人。走出大山之后,有一个当地村的保长给我们饭吃,然后问我们,你们是坐船还是接着走路。累得精疲力尽,就选择坐船。从水路,9个人一路漂到下关、大理。
联系上部队之后,汽车团二营派了汽车来接我们回部队。在云南曲靖,第200师休整了三四个月。第200师在缅甸损失太大了,我回去一看,汽车连里都是生面孔,好多兵都不认识,连长换掉了,营长也换掉了。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们,都死在远征的道路上。就连我们师长戴安澜,穿越野人山之后,也化作一堆骨灰。这让全师上下陷入一片悲痛。
后来才听说,中国远征军以10万之众出国,活着离开战场的只有4万多人;最终穿越野人山回归国境的,只有3000多人。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200师作战勇敢,纪律严明。在缅甸打仗的时候,部队对待逃兵非常狠,都不枪毙,直接拿棍子打到死为止。打人的棍子跟扁担一样粗,打昏了就用冷水浇醒,醒了继续打。这么好的一支部队,大多数人死在野人山上,实在伤心。
在印度蓝姆枷训练的日子里
回国后,我又被派往印度,加入中国驻印军坦克第七营,营长叫鲍劲南。军衔仍然是上士,干的是老本行,也是开汽车的司机。
我在印度兰姆伽的训练营接受训练。这是一项盟国在印度驻训中国军队的计划,有很多外国教官。我在那里不但开车,还学会了如何拆地雷。
训练营的训练和生活条件非常优越,比国内条件好太多了。一日三餐,有面包、牛奶、牛肉、猪肉、青菜、豆腐,伙食一日一换。
穿的是高档的英国皮鞋、毛线袜、毛线衣、棉毛衫、衬衫,裤子是卡其布的。光毯子就发了五床,连手纸和肥皂都有得发。就是有一点不好,训练营里白蚁太多,把我那几床羊毛毯都咬出一个又一个洞。
每个月,每个中国士兵能领到40卢比的薪水,相当于当时国内的80元钱。克扣得厉害,有时候拿到手的钱,连20块都没有。叫连长帮我把钱寄回老家,后来才知道,一分钱都没寄到家里。拿了薪水,能去商店买汽水和冰淇淋吃。
我记得,冰淇淋用英语说是“ice cream”。每次走进商店,我会说:“I want a ice-cream,How much?(我要一个冰淇淋,多少钱?)”上过很多美国教官的课程,教官的结束语我背得很溜了:“Today's class is over。Do you have any questions?”(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训练营里的中国军人多半会几句英语,当兵的发音不标准,军官的英文更流利。除了说英语,我还会说一点印度语,比如“同志、先生”等印度语单词,还有从1~10的印度语单词,都是自学的。
我每天都负责接送中国学员上下课,跟他们一起学习,也要教人开车。我还当上了班长、助教,当助教待遇就更好了,每天能分到一包烟,外加一袋葡萄干。
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在兰姆伽待了1年半时间,我再也没有上过前线战场。我跟随部队直接从印度开车回到昆明。回国的车队,浩浩荡荡有100多辆卡车。
到家才知哥哥因为我被鬼子杀害了
之后,我随部队来到南宁。杜聿明把我们带到越南境内,接受日本人的投降。我们接收了日本人的10辆军车,汽油都没有了,只能烧酒精。比起美国人的福特车,日本车差远了。
在越南,我被60军收编去,给60军军长曾泽生开车。后来,在解放战争期间,曾军长率部起义。
当时,我跟随60军军部一路坐船北上,说是要“剿共”。我们在葫芦岛登陆,到沈阳,又转移到长春。
中国人打中国人,我不愿意。人民解放军包围长春时,我就偷偷跑到吉林市,那里是解放区,我在一个专门做麻袋的工厂做工,还参加了工会组织。
1949年,我听说金华解放了,想回家。我跟工会申请回乡,工会领导同意了,还发给我两个月工资当路费。
我回到家时,新中国已经成立。回到家,就遇到两个悲剧。头一个是一进门,就看到哥哥洪海春的遗像。1943年的一天,日本兵进了洪村,见到我哥家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我穿着国民党军装。日本兵就用刺刀刺死了我哥,一把把他推进了池塘里。
我把自己的名字洪正中改成洪正春。第二年,又一个悲剧接踵而来。我娶了一个老婆,当老婆怀孕时,得知我以前是国民党兵。她非常生气地说:“国民党心肠都很坏的,我怎么会嫁给一个国民党?”说完就跟我离了婚。
后来,我已经离婚的老婆生下来一个女儿,扔给我养。从此,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后半辈子,我没有再婚。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跟人说那些过去打仗的事情了。
我在学校里教过一个学期的书,小学语文。1960年开始,我摆了一个小摊,专门帮人补鞋、补雨伞、配钥匙,靠一点小手艺过活,一晃30年过去,做到80岁才歇。
现在我已是四世同堂。每个月只有100多元的生活补贴,日子过得是清苦了一些,幸好身体没什么毛病,也不抽烟。当年没有死在野人山上,也是上天对我的恩典了,一辈子过得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
责任编辑:杨晴 最后更新:2018-01-08 14:2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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