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思敬：粤桂闽区处理敌伪产业的概况
2018-10-27 16:02:09  来源：《广州文史资料存稿选编》  点击：  复制链接

　　原所谓敌伪产业，包括日本帝国主义者、汉奸、伪组织用极残酷的武装力量，和极野蛮的经济掠夺所集中起来的中国人民的金融、财宝、工业、商业、农业机构以及一切土地、房产、物资，这全是用了无数中国同胞血汗所造成的财富。1945年8月14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3日正式签字，历时八年之久的抗日战事至此胜利结束。国民党政府接收了日本掠夺中国人民的一切物资商行、公司、工厂和矿场。这些敌伪产业的总价值，根据当局所公布的数字，就有四万亿元。但实际上比这个数字，还要大得多。单从广东一省而言，经已没有确实数字纳入公布数目之中，当然存在着许多不实不尽上下其手的地方，兹试把有关方面的一般情况概述于下，缺漏错误之处，还望知其详者补充订正之。

　　一、主管机构

　　日敌投降，中国负责受降者，为陆军总司令部。行政院为协助处理接收敌伪产业，及设立全国性事业接收委员会，并分区设立处理敌伪产业审议委员会及敌伪产业处理局主掌其事。广州方面，最初设立广东敌产局，局长为黄强，时间短促，仅仅两三个月，一切工作还未开展。1945年底，着手组织敌伪产业处理局，1946年1月，正式成立粤桂闽区处理敌伪产业审议委员会和粤桂闽区敌伪产业处理局。这两个机构的组织，大致参照1945年10月成立的上海区处理敌伪产业审议委员会及上海区敌伪产业处理局，后来在1946年1月改名为苏浙皖区处理敌伪产业审议委员会及苏浙皖区敌伪产业处理局的规程章则办理。

　　顾名思义粤桂闽区的管辖区域，应该是广东、广西、福建三省，可是除了在福州设立一个驻闽办公处之外，广西方面自始至终，简直不曾过问，所以粤桂闽区的敌伪产业，主要只是广东一省的敌伪产业。此外受降工作原定北纬十六度以北，归中国政府主理，但是蒋介石早已屈服于美国麦克阿瑟的命令，答应把香港的敌伪产业，让给英国政府接收。至于澳门方面，原由当地军警查封的一批敌伪产业，后来我方多次派出专员前往交涉办理移交管处理，也没有什么结果。

　　审议委员会依照行政院所颁布的收复区敌伪产业处理办法以及一些有关规定，是审议本区敌伪产业接收处理办法和有关敌伪产业案件，定期举行例会，把决议事项，陈报全国性事业接收委员会，秉承行政院核定施行，或交本区处理局查照办理，其中以关于审核产权的案件为最多，其次是处理产业物资和订定各项有关章则。至于处理局则是执行机构，初期着重接收查缉，跟着是审核决定产权，办理发还盟国及本国人民原有的产业，同时把可能处理的产业物资，加以估价变售经营运用等等。

　　粤桂闽区敌伪产业处理局内设两个处四个组，其下再分科股。秘书处、掌理总务、清算处、掌理关于敌伪产业的清算记帐审核。第一组主管工厂矿场。第二组主管房地产、家具、码头、仓库。第三组主管船舶、车辆等交通工具。第四组主管物资。外地设驻海南办公处、驻闽办公处、驻潮汕办事处、驻海南办公处榆亚分处、驻江门专员办事处、驻湛江专员办事处，其他关于经营保管运用等机构，设有东亚烟厂、东亚烟厂附属铁工场煤炭运销处、广州炼气工厂、广州橡胶第三厂、盐步纸厂、广州第一水厂、南堤广东化学工厂、大良光中电力厂、盐步光中火柴厂、澳门原丰烟厂、广州化工第二厂、广州制药厂第二工场，广东电器修造厂、广州第一仓库、孔士洋行仓库。

　　处理局属于临时机构，所属办公处、办事处及附属保管人员陆续撤消后，全局亦于1947年夏间结束，留用一小部分人员，改组为粤桂闽区敌伪产业清理处，设一秘书主任，缩编为审查和清算两个组，隶属于中央信托局。这是清理敌伪产业的最后机构，直至1948年底才全部裁撤。

　　二、人事安排

　　抗战后期，林继庸任新疆省建设厅长，受到省长盛世才的迫害，被殴伤身体，这一艰苦的遭遇，博得不少人同情，因此在政治生活上，颇负清廉声誉。日军投降后，国民政府从重庆派到广州一批接收大员中，就以林继庸为经济部特派员，1945年底，黄强以与广州行辕主任张发奎时有磨擦，郁郁辞职。行政院再派林继庸兼任粤桂闽区敌伪产业处理局局长，并任粤桂闽区处理敌伪产业审议委员会主任委员。前后约近一年，林氏又失欢于宋子文，感觉这个局长不大好干，1946年春节，写有詠诗“我从疎影窥人海，田舍家私走百官”，乃自动摆脱了处理局长和审议会主任委员的职务，跑到上海搞工业。后来再回广州，组织广东农械公司。处理局由副局长赵晚屏继续主持。行政院再派广州市民政局局长雷鸿堃接兼审议会主委。改组后，赵晚屏充任粤桂闽区敌伪产业清理处处长兼审议会秘书长。

　　粤桂闽敌伪产业处理局是属于行政院直辖机构，人事官阶相当高。处长、组长和有些专员是简任职，科员也有不少是荐任职。清理处则隶属于四行、两局系统的中央信托局，待遇仿照银行业务机构编制，因此这两个机构的职工薪水，比一般公务员待遇特别优厚。处理局相当庞大，各级职员如秘书处长董仲鼎、清算处处长李宗岳、副处长诸使生，组长邝森担、黄炎如、丘正欧、程鸿轩，副组长黄文纬，专员、科长、股长、科员、办事员、雇员，共300余人。驻海南办公处主任李郁焜，辖秘书组长、专员、组员、事务员、雇员，共计105人。驻闽办公处主任卓振雄辖秘书组长、专员、组员、办事员、雇员、保管员，共计53人。驻潮汕办事处主任，敖仑辖专员、课长、课员、事务员、雇员，共计44人。其他各附属机构员额多寡不等。总计整个处理系统的人员，大约有800人。改组为清理处后，范永炎为主任秘书、司徒尧为审查组长、杨曾博为清算组长，缩编到30余人。

　　三、接收处理

　　接收敌伪产业，最初由先到机关各别办理。单位繁多，情形复杂，一时出现抢收、劫收的分歧、错乱、重复、遗漏等现象。接收对象大抵为：第一、自敌伪组织接收我国政府机关原有的产业;第二、就各机关单位管辖范围，接收敌伪移交的企业机构财产、物资;第三、迳自接收一些不属于自身管辖范围的敌伪产业物资，数量巨大，种类繁多。其中散失损坏及落在豪门家族贪官污吏之手者，为数不少。敌产局成立，逐渐调整接收机构，除军用器材直接由军事部门接收处理外，其它各单位机关，陆续将已接收的敌伪产业，移交主管敌产机构，或受敌产机构委托，继续进行接收移交。例如肃奸委员会查封汉奸的房产家具，各市县政府接收敌伪产业物资，大多数由接收单位列册移交，也有由处理局接管后才编送移交清册者。比较完整的，要算是海南岛日本人所开列移交的100多个株式会社的第一手原始清册。例如田独矿场矿山的附设医院及慰安所;热带植物研究所的图书仪器，都列明在册内，井井有条。

　　一些敌伪产业在尚未处理之前，经过运用阶段。如烟厂、橡胶厂、纸厂、水厂、化学工厂、电力厂、炼气工厂等，曾经在接收后分别复工继续生产。其它码头、仓库及可以使用的船舶、车辆、房地产、家具等，也由各机关继续保管运用。运用期间的收益，以煤炭运销处的盈利较多显著，其次则为一般租金收益。

　　处理敌伪产业的原则约有四项：第一、产业原属本国、盟国或友邦人民的，查明确是由日伪强迫取去者，则发还原主。第二、产业原属华人与日伪合办者，其主权收归中央政府，如认为与日伪合办是属于强迫性质的，则另行核办。第三、产业原为日侨所有，或已归日侨出资收购者，其产权归中央政府所有，而把它分别性质，交给资源委员会纺织事业管理委员会粮食部接办或标售。第四、敌伪产业的负债，就各该资产组织以内分别清偿。如是欠日伪的债项，由还给中央政府。按照这些原则，资源委员会接办了海南岛的矿山矿场。有些工厂，发还敌伪占用的部分，没收敌伪增益的资产，由原主优先承购，有些发还原有的厂房基地，敌伪遗留的原料物资成品则收归国有。有些由原主优先承购前经敌伪强迫收买的厂产。这些产权的纠纷，毫无疑问，出现了许多强有力者蛮不讲理，经办人员营私舞弊，贿赂公行的各种手法。现先举一个最简单例子来说，一个复查担保校对店铺图章的小职员，可以勒索承领人500元港币的黑钱。

　　按照规定，政府机关及国营事业机关留用的敌伪产业，应该估定价格，作为拨售或是价让。售得价款，应该收取现金，或由国库转账。但事实上只有转帐，极少收得现金。而估价方面，亦很难准确。至移交让售产业及公开标售存仓物资，形式上虽有审计机关指定代表蒞场监标及监交，但只是例行手续。本来举办平卖，可以起着稳定物价的作用，可是质量较好的物资，等不到公开标售，已经被人争夺净尽。所谓拍卖，也不外便利了一些投机倒把的大亨富商而已。

　　四、清算过程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最显著的崩溃现象是金融破产，通用货币的贬值，势如大江东去，一日千里。因此，要估定广东省敌伪产业的总价值若干，实属无法统计。接收海南岛各工、矿厂、场，首先就感觉无法维持整千整万矿工的粮食。当时商定由一艘英国军舰运载难民离开海南岛，由中国政府承担运费，指定由敌伪产业变价款结帐，初时处理敌伪产业，为数较少，变价款尚未足以支付处理费用。延至1945年底，仍然无法结帐，终于由国库拨出专款10亿元，以偿还这次运费。可是公文旅行，专款拨到的时候，又无法购得三个月前外汇比值一亿几千万元的英磅。由此可见，任何时间，估价数字，都有瞬息变化的可能。国民党广东省党部曾以自筹经费为名，首先向敌伪产业打主意，用党部名义承购一艘轮船，估价19亿元，其时申计港纸15万元。拖延了一些时日，真正成交过付价款时，只值港币4万余元，比原定估价折算，相差了10万元港币以上，这简直是一种啼笑皆非的买卖。

　　粤桂闽区敌伪产业处理局成立后，行政院一面催促先将全部敌伪产业估价造报。苏浙皖区列表报告的数字，是3000多亿元。但粤桂闽区处理局再三限令各组具报，三番四次，合计四个组的列报数字，还只是100亿元左右。这个渺小数字，当然难以上报。终于由清算处根据各种原始清册估计，列为1600亿元。这是第一次正式上报的数字。不难想象，即使是很接近准确的估计，随着币值的低贬，时刻都在变化。1947年，全国急于要汇集一个接收敌伪产业总价值的数字，准备应付在东京举行“对日和议”时提出来作为赔偿抵扣的根据，这时粤桂闽区敌伪产业清理处，才又根据原始清册，按照当时汇值，折合美金造报。总之广东省的敌伪产业，自始至终，没有一个接近可靠的实际或估计的数值。

　　1949年夏，人民解放军大举渡过长江，这时粤桂闽区敌伪产业清理处已经结束多时，未完结的案件移到广州市政府，四百多宗房地产，转由中央信托局穗分局管理。繁华事散林鸟多分飞。行政院第13科科长许品良来到广州查案，暴跳如雷，也找不出广东省方面敌伪产业的结束实况。这一宗庞大的人民财富，原可藉为复原善后之资者，就此不了了之。

　　五、殿后微言

　　以上是侧重关于粤桂闽区处理敌伪产业机构历史性的叙述。现在且将该机构人员各项动向，分别言之。按照当时的会计制度规定，凡百收支，必须先经会计部门核过，应收者才能收，应支者才能支，即有时应付急务，要从权先行收支者，亦要随即向会计部门申述理由补报数目，以便入帐清算。但这个处理机构的各组人员各自为政，接收了或变买了一宗敌伪产业，往往迟延时日，迄不报告清算处，数无数可稽。迨清算处知到追查，且或发生龃龉，才大头小尾，草草列报。如属神不知鬼不觉者，就可以匿焉不道，天下为私。于是如李塱鸡在十三行的一座四层石屎大洋楼，居然变为某处长的私家公馆矣。明明接收了载满一大车的上等洋纸，运入仓库及至公开标售时，数量已寥寥无几，质量亦变为下等矣。直接处理的四组人员，内视清算处为赘瘤，渺不足道。会计独立之制度，实欺人的告朔饩年而已耳。

　　有永利航轮船，一向是省港线，已20余年，船主为崔季钰，一个很怕事的诚实商人也，忽一日，有敌伪产业处理局专员关某、丁某等率同多人到船，声势汹汹，指崔季钰为汉奸，谓已有人告密证实，要拿人兼封船。吓得崔季钰即奔逃避难，任由他们把轮船封去。关、丁等随即据为己有，改变名目，用为广三铁路车的驳轮，船脚收入，关、丁等袋袋平安了。又有泰康路28号佑兴隆汽油厂，厂主为郑锦祥，被专员陈某，科长郑某等，用匿名信指为汉奸，诸多恐吓，郑自信无他，不为所动。卒亦被将存仓汽油两大车查封运走，后来关锦祥托当时有力者代为陈诉，迫令处理局传迅原告人质证，乃并无其人，登报通告一个月，亦无应响，始将该宗汽油发还原主。不料逐罐打开一看，几百罐好好的汽油，尽化为水。郑某以得免了汉奸的罪名，已邀天幸，尚何敢再问。又有一次，有个中年妇人跑入局里第二组办公厅，纠缠着黄组长、郑科长，大哭大叫，谓他们吞没她的私人财产，要求博命。郑、黄急急避去，其余的职员噤若寒蝉，一似满不在乎也者，其后也不闻有查究之事。该局这些盗劫人员，闻当时各曾订立了攻守同盟，签定了共同生死状。我今日侃侃而谈，尚未计有无后患也。

　　处理局所用的人员，莫不有大力后台撑腰，各不相下，身不能使臂，臂不能使指，除同流合污之外，形禁势格，各不相闻问，公事之行，延滞脱节，较诸当时其他机关为尤甚。局内用了许多女职员，妙龄美貌，花枝招展。各首长兴之所至，随时随地任意挽着她们跳舞。他们说是公余疲乏时，她们又为他们推骨，恬不为怪。他们说是有病入医院留医时，她们又到院代任看护。旖旎风光，实难形诸笔墨，当时所谓赵小姐、王小姐等，早已烩灸人口者也。

　　处理局尝举行多次晚会，名贵的酒水，随地泼泻。多次宴会，享尽海味山珍，南园酒家一餐，浪费竟达港币8000多元，余曾一次随同林继庸、邝森扬等人，飞去海南巡视，盘桓四五天，住在不需宿费的公共场所，每餐都是由各方邀请，在大酒家饮食，实在用去的旅费，不过当时通用币百数元。回来后，我报销此行旅费200元，被人诚为蠢物。后查林、邝各人所报销的膳费宿费，各10万余元，等于白白多支了两三个月的薪水。日军占领海南时，兴办了许多轻重工业，乃当我们去巡视时，各工厂只剩有些残余机件，留保管员看守，不能复工。

　　最后，我还要说说清理处末期的一些情况，盖其时每一个机构的末造，特别暴露出腐朽黑暗的一面，同时也容易反映出贪官污吏互相勾结而又互相倾轧的复杂斗争。在1948年8月初，赵晚屏处长以述职为名，席卷民脂民膏，逃返上海进行政治活动，拟赴海外作寓公，临行前夕，还假猩猩作态，给全体同寅作训勉，说什么誓同甘苦，并各赠送近照一帧以留纪念。但当赵走后数日，范永炎主任秘书即进行大量解雇职员，并未按章发给遣散费。在这段期间，贪污集团，急于拍卖隐瞒遗下的敌伪物资。因分赃不匀，争吵不休，办公室竟化为演武厅，范主秘和司徒尧组长拳脚相搏，丑态毕现。事为被解雇的人员所闻，联合起来，进行控诉及清算，并于1949年初，刊登上海《大公报》，促请赵处长归来，其中词句有“钧座述职沪江，瞬逾半载，迄来公旋，(中略)现值春回大地，万物向荣，正君子进修道德之时也。望唯物自爱，唯义自守，贯彻初衷，共尝甘苦，庶厚幸焉”等语。赵知东窗事发，急急飞往香港，电召范主秘及司徒组长和有关的集团人员，星夜赴港，会商应付。事后由范等代表赵处长在广州大同酒家四楼设盛宴招待被解雇的去职的人员，同时还一律补发9月至12月四个月份的薪金，事始寝息，范即匆匆赶办移交结束，赴港开设鸿图大酒家。至于清理隐匿遗留的物资，主要是动产，特别是船舶。其中有巨轮“天山”、“峨嵋”、“昆仑”……等，每艘都在6000吨以上。由这个集团用偷龙转凤的手法化公为私，在香港拆卸出售钢板，由邝森扬总主持其事，每艘均获利港币30万元以上。而邝某还另外每月支取薪金港币1000元，拆卸变卖一共达半年，其余还有些许大轮船，被他们凿沉在海底，随后才偷偷绞起变卖者。当时有省府主席罗卓英所办的民生实业公司，亦是这个贪污集团的骨干也。

　　这个机构竟有两个月份，变卖敌伪产业所收入款项，还未够支付局内职员薪工之用，要由行政院拨款发放，真是咄咄怪事。总之上下交征，鲸吞蚕食，一宗人民血汗所化成的异常庞大的公家资财，本应藉为扶伤裹创、安定民生之用。不料竟至大化为小，小化为无。然这种黑暗悲惨的现象，不过只是旧政权统治时代一时一地的小影耳，可胜慨哉。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18-10-27 16: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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