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兵忆广西学生军抗战史
2019-11-12 17:04:46 来源：卢增祖 卓侨燕 点击： 复制链接
百岁老兵卢增祖现在台湾安度晚年。摄影：卓侨燕
广西学生军在桂林李家村集训。资料图片
广西学生军在衡阳营地开饭。 资料图片
口述：卢增祖
记录：卓侨燕
卢增祖简历
1916年三月初五出生于广西宜山县带河乡(现都安县)
1936年考进广西省立庆远初级中学
1938-1941年参加广西学生军，参与昆仑关大战等
1941-1943年黄埔军校受训
1943年夏，参与长沙大战，时任46军175师523团第二营六连代理排长
1943-1945年战车教育团排长
1945年抗战胜利以后，担任国军某装甲炮兵团补给排长
1948年升副连长
1949年随军撤退到台湾
1960年退伍，现居台湾
到明年四月二十三，我就满100岁了。我是民国五年(1916)，农历三月初五生的，但是我的身份证上面是民国九年(1920)，国防部给我的资料，是民国八年(1919)。
(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的时候，因为我那时候是装甲兵，我们驻在上海，蒋纬国(编注：时任装甲兵司令)就叫有眷属的(将官)把眷属先送到台湾来。那时候我的大女儿已经三个月了，我就按蒋纬国的指示，把眷属先送到台湾。到了台湾，眷属要报户口，那个负责把眷属送来的人不知道我是哪年出生的(我太太也不清楚)，只是看到我太太是民国十五年出生的，就估计我可能是民国九年，所以在帮我办户口时就写上民国九年。
后来在台湾我当连长的时候，“国防部”又要给军官建档，具体负责人就按照我户口里写的报上去，是民国九年出生。“国防部”批回来说，根据我上军校的学龄判断，应该是民国八年。所以我的资料上，出生年月有三个。
到山里宣传政令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我差一个月就中学毕业时，日本人打到了衡阳，打到了广州。所以那时候，在广西，白崇禧是号召青年学生参加学生军，并成立了一个学生军团。学生军的任务是干什么呢?就是在民间进行抗日宣传，帮助部队做好军民合作。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就报名参加了学生军。
我们广西那时候啊，白崇禧、黄旭初(编注：时任广西省政府主席)他们在民国二十年北伐以后，回到广西来，就建设广西啊差不多有六年，建设得很好。那时候，白崇禧提出“三自三寓”政策(自卫、自治、自给;寓兵于团、寓将于学、寓征于募)，所以老百姓都很团结很服从命令。(编按：口述者记忆有误，白崇禧制定“三自三寓”政策是在1932年，蒋桂大战、“九·一八”事变之后、宁粤对峙时期，距北伐已有5年。)
1938年的时候，白崇禧提出一个政策：敌人来的时候，我们要坚壁清野，就是讲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山里面去。不给敌人利用。但是呢，我们国军啊，那时候打昆仑关啊，我们第五军的主力来的时候呢，没有军粮，那时候就要到市场上买的。老百姓把东西都搬到山里面去了，军队来都没有东西吃啊，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啊，没得吃那怎么打仗呢?
所以我们学生军啊，就去做军队和百姓之间的桥梁。
我们就到山里面去，先去跟村长、跟甲长讲，让他们去跟老百姓讲;看见老百姓，我们也直接跟他们讲。我们是这么说的：“现在军队没有吃的，就不能打仗啊。不能打仗了，我们国家就会被日本军队占领了，我们愿做日本人的奴隶吗?没人愿意是不是?所以我们的军队要把日本人赶走，就必须有饭吃才行。”
当然，我们也跟老百姓保证说，你们把东西拉到市场去卖，我们学生军负责，保证你啊一定照价卖。那时候，老百姓对中央部队还没有信心。因为以前那些士兵啊，经常来买东西不给钱，甚至直接拉走了，老百姓也没得办法。所以我们就对老百姓保证，我们保证买东西一定要给钱。回头我们在部队里面就跟他们讲，老百姓拉东西来卖，你一定要照价给钱。
除了两头讲，我们也在市场上面监督，看军队买东西给不给钱。那时候哪里有麦克风，老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就都知道了。我们学生军人也很多嘛，到处去跟他们讲嘛。我们做得很好，老百姓对我们有信心。从那以后，老百姓就陆陆续续把东西拉到市场上卖，猪肉啊、米啊、菜啊，什么东西都拉到市场上买，军队是有东西吃了，有钱可以买到东西吃了。
壕沟里躲空袭
那时候，我们学生军也是很苦啊，吃饭的时候啊也没有菜，把那野生的辣椒，再放点豆豉上去舂舂舂，这样就着白饭吃了。
生活苦是一回事，也有生命危险。
因为老百姓坚壁清野，日本兵来了，买不到东西，也没有空投食物。但他们一人有一个罐头，一个饭盒，吃饭的时候，他就把米啊什么的都放在饭盒里，然后就用那个酒精啊，发的那个小酒精炉，在下面烧烧那个饭盒，烧熟了就可以吃了。我们的军队就没有日本人那样的配备，必须要跟老百姓买的，买的米买的啥才能吃。所以，学生军的宣传，保证了军粮的供给。
我们学生军驻在这里宣传，使得我们军队和老百姓的关系比较融洽，也保证了军粮的供应。所以，日本人对我们学生军很恨，比对我们的部队还要恨。所以他们知道我们学生军在什么地方啊，他就来炸。(编注：日军曾贴出悬赏布告，捉住学生军一名，赏银2000元。)
我们的驻地附近啊，都有壕沟。还不是山洞里面，是山里面有很多壕沟。日本飞机来的时候，不是发警报吗?我们(一听到警报)就躲在那个壕沟里面，所以我们也不害怕。有一次和我同学，姓莫的，(现在)也在台湾(我们一起从军校毕业回来，他就在一个部队当检察官)，一起躲在壕沟里，一颗炸弹就炸在那个壕沟上面，炸得很多土嘛，就飞起来啊，飞到我们壕沟里面，我们一身都是泥巴。
那时候我也忘记了，我们由什么地方到壕沟，我也忘记了，不过只记得那里很靠近前线啊，靠近那个我们部队跟日本人打仗的那个地方。我们部队挖的那个壕沟都很深，站也可以，坐也可以。那时候我也忘记了我们是站着还是坐着，后来日本飞机走了，我们就起来了，也没有怎么把泥巴洗掉，就那样站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回驻地去了。
山洞里躲扫荡
除了轰炸，日本兵还会来扫荡。
因为我们驻地附近有一个渡口，老百姓的东西可以由这个渡口卖到日本人占领的地方去，我们就在那里向老百姓宣传，不要卖东西给日本人，也不要在日本人占领的地方买东西到这边来。不是每家每户地宣扬，而是由里长啊由乡长跟他们讲，我们就站在那里监督他们，宣扬政令，政府这样要求你们不能这样(运东西过去);同时又监督乡公所，这个乡里面是不是彻底地实行政府的政令。敌人到了才坚壁清野，敌人没来就不要坚壁清野。
我们也有情报嘛，敌人要来了，事先也知道嘛。
日本人知道我们这里有学生军。有一天下午啊，他就派一队士兵到这个乡来。我们虽然提前得到消息，但驻地只有二十几个人，没有办法跟他们对抗，我们就跟乡长退到那个山里面去。
我们刚到山里面去，日本人来了，把老百姓的门把什么的扯下来烧了，也抓老百姓的鸡啊，绑着鸡挂在脖子上。有的骑马的，大概有七八匹马。那天晚上他就在我们学生军住的乡公所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就退回去了。没有人牺牲，因为他找不到我们，乡长带我们离开乡公所去了山里面。
住在山洞口里，当时是夏天，没怎么冷。我们那时候也有枪嘛，我们在那山洞里面也有门口守着，假如他们真的来，那我们就开枪跟他打嘛。他不知道我们躲在哪个地方去，他没有来找我们。他在那个村里面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我们那天晚上都没有办法睡觉啊，不能睡觉啊，要是睡觉的时候敌人来了怎么办?那天晚上，不睡觉也不做什么，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守卫在那里看啊，敌人在乡公所那个村啊，叫做下楞，在那里烧，烧那个火啊，把老百姓的门把什么的撤下来在路上烧啊。他不打老百姓，他就是抓老百姓的鸡啊，找老百姓的酒，到老百姓的家去，就找老百姓有没有酒，另外找老百姓家里面，糯米啊，糯米他就要，不是糯米他不要，这些东西他都拿走了。
第二天上午日本人退了，跟乡长他们回到乡里面了。我们回乡公所里面去以后，日本人到的地方我们都到那里去访问嘛，对你们家有什么损失啊?老百姓就跟我们讲。其实我们哪里有钱赔偿他们，我们就是了解日本人拿了他们什么东西。
我们那个小队啊，有将近30个同学，还有几个女同学，最少是两个人分成一组。你去访问这个，我去那个，就分配嘛。那个乡人很多啊。我记得我们分队那里女同学只有3个。因为我们男的不太好跟女老百姓讲话多嘛，女同学就可以问女人啊。女人受什么害，就会跟女同学讲，也不好跟我们男人讲。
竹林里浴血奋战
当然，我们同学也跟日本人作战的，被打死了好多。就是讲碰到日本敌人，学生军也跟他开枪。
有一次，在那个村子里面，上面那个竹林里面啊，有同学在那里，日本人知道就去那里去围，把我们好几个同学都打死在那里。
那一次，日本人还没有到的时候，我们同学啊，就在那个竹子，那个竹子是这么大的竹子(两手围起来)，上面就刻有几个字，讲“终有一天，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会飘扬在富士山头”。
富士山头就是日本的山头嘛。日本人打死了我们几个同学之后，日本人就攻到那里，一看见那个竹子上面刻有这个字，他就说，这个真的有武士道的精神，很伟大!就把那竹子锯下来，拉回去。抗战结束以后，日本人啊，日本政府啊就把这个竹子送到台湾来。现在这个竹子，还在那个国军英雄馆里陈列着，(见证)我们学生军的伟大。
牺牲的同学不是我们队上的，是另外一个队，后来那个尸体怎么处理，我们都不大清楚了。反正日本人走了以后，我们那个同学，那个队里面的人啊，会回去处理。就地埋或者是怎么样，就不大清楚了。
所以，打昆仑关的那个部队啊，都向我们学生军的上面申请，请求派学生军到他们那里去支援他们，他们很希望我们将这个工作做好，主要是做好军民中间的桥梁。有时吧，碰着日本军队呢，也能跟他们打。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1-13 08:5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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