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义清1915年农历十二月初十出生于广西全州县石塘镇。1938年入平乐县补充团训练,1939年加入第31军131师391旅781团第1营第2连,随部队在安徽、湖北、河南交界处与日军作战。1946年进四川部队整编第72师36旅109团4连任一等兵参加内战。1949年返回全州务农。终身未娶,现独居青山口屯22号老宅,生活极贫困。
蒋义清
一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10月,俺22岁的时候从全州县石塘镇青山村青山口屯去当兵的。当时政府实行“三丁抽一”的招兵政策,俺家里有三兄弟,俺排行老二,从小没读过书也认不得字。拈钩(桂林话,意思是抓阄,下同)的时候俺刚好拈中。
俺们开始被带到桂林南边的平乐县训练,住在平乐的一个湖南会馆里,听讲那个会馆至今已经传了四代人,里头蛮漂亮的。在平乐训练了两个月之后,正月初九从那出来。先走40里路到了荔浦县,陆续有不想当兵打仗的人在半路上偷偷逃跑。有四个逃兵被抓到,就直接被军法处置,打靶(桂林话,意思是枪毙,下同)之后拿床板抬到野地埋了。
队伍第二天就走到了阳朔。后来在桂林住了两夜,先体检、称体重,第二天还要考验看你这个兵要得要不得,达到要求才送到安徽。白崇禧和李宗仁头年下去,俺是第二年下去的。
在桂林的时候俺们就知道部队番号了,俺们补充团是补充第131师兵员的。二塘、平乐、永福、王冕、鹿寨各训练一个团,俺们一起去了五个补充团。
那时候俺们年纪还小得很,他们讲你这么年轻就来当兵了,造孽(桂林话,意思是可怜,下同)噢。造孽也没办法啊,俺们是拈钩拈到才去当兵的啊。俺拈到第四钩,俺全州同村还有个拈到第二个钩的人,他比俺前2个月到部队,刚到罗成县(音)就给日本人打坏过(桂林话,意思是打死了,下同)。
守卫的时候总要选个高地方,到了高的地方也要找好躲藏的掩体。同村的那个人就这样好耍好耍的样子,在那东望西望。结果不晓得从哪里飞来一颗子弹把他打坏了。
日本人的枪在三四百公尺的地方打得特别准,他们的枪重量和俺们的差不多。操他妈X,他瞄得准准的一枪就把俺同村的那个人打死了。
俺们当时用的是德国枪,钢帽、防毒面具都是白崇禧从德国买回来的。帽子上的帽花图案就像是一个鸦片包包。
汉阳造的那些枪就差,德国佬的枪蛮好。
从桂林出发往北走经过灵川县一带时,有个叫号的“号官”,不晓得他在桂林犯了什么法,被抓到以后从桂林押到灵川,俺们团长黄贵朝(音)命令当兵的对他执行枪决。
那个当兵的开了三枪都没有打响,就不敢再打了,团长一看就骂起来:“妈的!怎么不打了?你怎么这么怕死?给我继续开枪!”那个人赶快又接着开枪,第四枪才打响。
在灵川县又抓到几个逃兵。没得客气讲,军法无情,当场就拉出去打靶了。
俺们这些没逃亡的人在全州县过了元宵节,再经过黄沙河,第二天走到湖南永州府,歇了三天以后一直走了120里路到达目的地。
一路上总是两头走黑,走路好吃亏!在路上又抓到三四个逃兵,那些人讲起来也蛮造孽,他们躲进粪坑里头,只露了点衣服在外面还是被发现了。长官喊人把他们捆起来,讲拿起(桂林话,意思是抓起,下同)以后再枪毙!其实只是吓唬他们一下的,一路押着走,并没有枪毙他们,到了武昌以后就放了,部队正要人打仗啊。
俺们后来坐车到衡阳,改坐煤炭车到了湖北省武昌地界。
那时候银行跟了人一起去的,快到武昌的时候,就问:“你们身上带了票子没有,有票子俺调(桂林话,意思是换)给你们,再往前走广西票子就不能用了。”
二
在武昌又歇了三天以后,俺们改坐洋船下去,那种洋船是从上海来的,有三层帆布的哦。洋船春天才下得水,那时候水好大,船“呼噜呼噜呼噜”开起走,速度比火车还快。
到武穴上岸以后走了一天的路就到了黄梅县,第二天到旧县镇,然后到了六安市。六安再往前就到金寨县了。
俺被分配到第31军131师391旅781团第1营第2连,团长是伍中正(音)。营长是个姓蒋的邻村人,外号喊“五丈八”。俺们一个师有两万多人。哪个师打哪里都是有人指挥的,兵分几路走。俺用的是德国步枪,俺们全广西军队用的机枪、重机枪都是从德国买来的。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3月份,行军到了安徽金寨县,俺们新到的部队就和老部队联合训练了两天,看动作对不对。对,连长就喜欢了。
俺们连长接到上头命令要把部队收缴到的烟草送到军部去,带人刚走到山上,就遇见日本人,双方在那打了起来。那里有铁丝网的,双方在那里打了两夜。
到第三天,那边打过来了,大部队就和日本人接上了火。
俺们有规矩不准打远了的,四周都筑有工事,看见日本人就打。
俺们部队要慢慢移动。听讲四川部队一天要走120里路,俺们部队一天最多走40里。
有一天,战斗正打得激烈,上面讲俺们被鬼子围起来了。那还得了!接到命令一喊,俺们就往外冲。上峰安排好了,哪个团走前头哪个团走后头。鬼子好多的人,武器也好,俺们也不怕他!
长官命令俺们突围到龙王庙,然后过河一路打到固始县、广济县。
俺们在广济县、黄梅县、罗田县、信阳县、固始县、沙河镇一带的七八个县、镇打了好几年。
那时候俺们跑的小地方数都数不清,今天跑这里明天跑那里,跑了好多地方,打了好多的仗。部队一直在调防,怎么调呢?你这个部队打垮了,就换一个当官的或者换一个部队来打。或者当官的调到其他地方当大官去了,官升两级,就又换人了。俺们当兵的哪记得那么多?
部队驻防的时候,经常有日本探子冒充俺们的人来打探消息,俺们有人守卡的,有人要过卡的时候就会问他是哪个部队的。有一次轮到俺守卡,探子讲:“我是第9师的,来看看情况。”他一边讲一边抛着手上的花边(桂林话,意思是光洋,下同)。
俺就晓得不对劲了,赶紧喊住他“你莫忙走先!”
然后俺端起枪对着天上,“呯!呯!呯!”连开三枪。这个时候俺们的人都晓得了,就冲出来把探子的枪下了。
俺开枪是给自己人报信,约好三枪为准的呢。卫兵发现情况不对,如果没打三枪,他就会大声喊:“莫动!莫动!”
里面的其他人就也晓得有外人进来了。
所以讲,外人有一个字回答得不对,就晓得他是假的。那时候俺们部队有第131、172、173、174、175、176、178师,等等,在答口令的时候他光讲第9师就肯定不对。
三
俺们军长是个哈崽(桂林话,意思是笨蛋,下同),广东人,阿妈卖X的(全州方言,骂娘的,下同),他喊俺们用黄泥巴包包做城墙,那种东西湿了以后码上去就滑下来,怎么牢靠?
有一天,在湖北和河南交界处有个喊龙王庙的地方。“啪!”一颗炸弹在四米左右远的地方爆炸。俺们那时候戴了钢帽的呢,俺伸起脑壳去看。结果,“呜”的一声,一块弹片飞过来,从钢帽边沿上打中了俺左边额头(老人抬手做了个手势,有些激动地说着)。血一下子就流出来了,那个痛哦!痛得俺喊死!担架班赶紧把俺从山上抬到山下,然后用车子把俺们那些伤员送到湖南长沙治伤。
俺在医院里请医生把弹片撬出来。医生讲脑壳这个地方是个硬骨头,撬不得,如果是块软骨头就可以撬。医生讲:“全靠脑髓外面那层膜没有破,要是破了的话就完蛋了。”
那时候真正死了的话就奈不何,就算为国家牺牲,准过了(全州方言,意思是结束)!
那种炮弹有碗口这么大个筒筒装起炸药,炸开以后,弹片有些飞得快,有些飞得慢。那天那块弹片飞得慢,俺挨炸到脑壳也没办法是不是?炸中了就有点危险了是不是?炸到了不要紧的,有大家把你抬下来。死了的话就是为了国家喽。那个时候,俺好多的朋友三四,望到望到就不见人了,好多都战死了。
当时炸倒了好几个人,有一个被当场炸飞了半边屁股。俺被送到医院以后,也不晓得他是死是活。
俺们也有炮,用来打山头上的鬼子,他们讲可以打五六十里,那是扯卵淡的(桂林话,意思是胡扯),实际打不了那么远!俺们有个排长文化高,懂得计算速度的,他能算出炮弹能打过去多远,落下去多远,在哪开花。他先算好速度,炮手才能发射那颗炮弹的。那个炮弹好重哦,俺们称了一下足足有27斤重。
伤好以后,俺又回到了自己部队。
有回追击一队日本人,俺们速度太快,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冲到他们很近的地方,俺们的人端起枪上下一起开火,打得他们丢下两挺机枪,哇哇叫着抱头逃窜。那种机枪的子弹是从一个洞那里送进去的,开枪的时候“啪啪啪、砰砰砰!啪啪啪、砰砰砰!”地响(老人兴奋地用手比划着),那次一下就缴了两挺机枪,那个少了好(桂林全州话,意思是非常好)!那个机枪真好用哦。
那时候俺们都年轻,本来身手就有那么溜刷(全州话,意思是麻利),打仗都蛮很。那些高的地方俺们三下五除二就冲上去了,俺们都是训练过的,一个人如果真正训练过的,想要抓一个人是容易得很的事。你动作快了日本人想跑都跑不脱,真正安心当兵不想回家的人,好好训练过的人,打起克(全州话,意思是打起来,下同)还是不错哦。自己想家的人,训练不行,打起仗来自己吃亏你就莫怪。
前方打仗,准备工作要做好,比如挖战壕,我们按照平时训练的方法,三两下就能挖好,你要是偷懒随便挖两下,趴下去连自己身子都躲不到,子弹不长眼打中你就莫怪。挖工事动作一定要麻溜,要不然打起来你还在挖,就肯定要吃亏。
有一次,我把坑挖好,又搬来两块大石头放在前面挡着,中间留了一个口子用来架枪。战斗打响没有多久,鬼子就冲到离我只有几米远的地方了。有几个鬼子离我好近,我对他们开了几枪,眼看就要踩到我头顶了,我赶快爬出坑,最前面那个鬼子见我跳出来用枪指着他,就端起刺刀朝我胸口猛刺过来,我赶忙歪一下身子,用枪挑开他的刺刀,然后我们两个人就在那里干了起来。几分钟以后,听见“呯!”的一声枪响,那个鬼子倒下了,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旁边的兄弟搞了他一枪。所以讲打仗一定要灵活,关键时候自家人还要相互配合。
那些年战场上天天打仗,不晓得打死好多日本人,记不清了。你不打他,他就打你的呢。
在路上经常会遇上被打散的散兵,也有不愿再当兵准备偷偷逃跑回家的。以前很多逃兵被抓到以后被当场枪毙,到了后来战争越来越残酷,死伤很多,部队严重缺乏兵员的时候,抓到散兵就直接补充进部队。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日本投降以后,俺们奉命把六安的日本人送走,送到九江就再返回驻地。然后部队开始休整。
四
那时候的生活苦如鸟胆,没有现在一半好。
俺们不仅要自己种粮食,吃饭前还要自己磨米,磨得不好饭里总有谷子。吃饭的时候,要等领导吹了哨子才给开始打饭,吃饭的时候几乎就像牢里刚放出来的饿鬼抢斋一样,“哗啦哗啦”的快。动作慢点的话一碗饭都捞不到吃。阿妈卖X的,那时候俺们的伙食苦得很。
俺广西军队的伙食特别差些,打仗的时候煮饭是用一口大铁锅,又厚又重,经常吃夹生饭,更莫想有猪肉吃。有一次俺看饭没煮熟,就说,俺再烧一把火把饭弄熟。那些干部讲,你烧把火啊?大家同生死共患难!俺们大家要烧火就烧火,大家不要烧火就不要烧火。后来,生米饭也只好吃了。但是那个管伙食的“火头军”生活好,他狡猾得很,把买菜的钱省下来买烟抽。
记得在安徽的时候,没得钱买大米,好不容易买点麦子,卖麦子的老百姓把沙子磨细掺进麦子里卖给我们,那个饭哪里吃得进?阿妈卖X的!俺们后来吃了一个月的麦米查,嘴巴总感觉苦的。俺们那些年轻人都饿得又瘦又黑。俺们南方人喜欢吃大米饭,饿起来了就经常想:老天啊,搞点碎米来煮点米汤喝就好了呢!
长官白崇禧那时候来看俺们,都是自己带东西来吃。
现在的人不晓得,俺们那时候造孽啊。搞了好多怪菜,有蛮多人吃得来,俺吃不来就总挨饿。
种点东西也不容易,什么时候都要小心老成,不老成不行呢,经常有土匪来抢。俺们上头有命令,对陌生人喊口令,回答不出的就开枪打,打到你你就莫怪。
在六安把日本人打垮了以后,我们在四川的部队里吃得蛮好。
日本鬼子打进来,我们没有得吃,没有得穿。那个社会苦,是天意啊。天挨撬动了——— 是天上掉下来的事。日本人进来以后强奸妇女啦、放火烧房子啦,搞得社会安身不得。抗战打了七八年,好不容易才打败他们!
抗战那些年部队差不多天天都翻山越岭行军,走的路程有时候一天达到200到300里路,行军途中还经常和日军作战。有一次遭到日本人伏击,他们埋伏在山坡上面,俺们在下面,这一仗死了好多兄弟啊!俺都差点挨报销掉,全靠俺趴得快,背上又背了床被子,要不然那天俺就成筛子了!战后伤亡统计,俺们损失了450多个人。
话讲回来,现在这个社会好多了。不过我老人家也就享受得这么久了。
俺今年已经98岁,现在全州县像俺这样的老兵基本进土了,他们好多都死了。俺的年纪也太大了。
责任编辑:叶子 最后更新:2018-10-23 11: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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