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建明,回族,1921年1月生于广西永福县永福镇老街。1941年考入桂林城防高射炮队,1943年考入黄埔军校桂林分校20期炮科,1944年奉命参加龙虎关战斗,之后在百色、田东、凌云一带与日军作战一年多,后转入成都本校20期步科,1946年毕业后任新6军第14师42团炮兵上尉连长。1948年10月被解放军俘虏,受命在佳木斯教授解放军战士使用高射炮,东北全面解放后被遣散回乡。
抗战老兵以建明的家是一栋四层楼的小洋房,坐落在广西永福县城永福街上。
他那狭窄的住房里显得有几分杂乱,除了席梦思床略显“现代”,其他的家具全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货。时值寒冬,床上垫的还是一张夏天用的草席,由于被子太单薄,老人在被子上面铺了一件旧棉衣御寒。这些天气温更加低,老人就在上面又加了一件。临窗破旧的办公桌上,有两个码得整整齐齐的纸盒,一个用来装当地政府给他的慰问信、资料,一个用来装台湾的同学、战友邮寄来的信件、资料。里面放着几本厚厚的黄埔军校20期同学通讯录和一封去台湾聚会的邀请函,是老人家少有的极珍贵的几件“宝贝”。
墙角有限的空间里摆着一张旧书桌,桌上的老木头箱子的年代似乎比桌子更加久远。老人神秘地告诉我们,箱子里还珍藏着一枚他当兵时留下的国民党部队帽徽呢。
“保存这么些年了,居然还没有丢失?”我好奇地问。老人闻言,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除了大腿上的枪伤,这枚帽徽恐怕算是我当兵那么多年留下的唯一纪念品了。”老人乐观地回道。
一
我的家庭,是广西永福县永福街上传统的小手工业家庭,父辈们在临街的小作坊从事榨油、做面条的小生意维持全家人的生计。父母亲一共生了我们兄弟5人,外加3个姐妹。
1942年,国民政府在正面战场上节节败退,兵源紧张,四处抓丁。按照政府的政策,我们家里一定要抽个男丁去当兵。此前,因为害怕上前线打仗,读完小学以后我就偷偷溜到离家30多公里的桂林市,考入了桂林城防高射炮中队做了学兵。当时是瞒着周围的人去的,怕政府知道以后不让去。
那时候我想,等上了军校,家里就算有个当兵的了,政府就不会再找家里的麻烦。
我们是桂林防空高射炮中队的学兵,我和10多个学兵一起驻守在伏波山,那里配备有一门高射炮。我们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出操、跑步,然后就训练一下高炮操作,有日本鬼子的飞机来的时候就射击,那时候飞机不算多。我在伏波山高炮阵地守了一年多。
1943年年底,我考取了位于桂林南郊李家村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六分校,也就是黄埔军校桂林分校20期炮科。
对于黄埔军校桂林分校的记忆我已经很模糊了,但还记得操场上醒目地立着“抬起头来!竖起脊梁!挺起胸膛!”的标语牌,还有林森题写的“精忠卫国”和蒋介石题写的“亲爱精诚”,这些我一辈子都记得。我们的分校主任关麟征,治军非常严格。记得有两个少将教官,因为贪污问题,被关麟征知道以后,二话不说当场枪毙。关麟征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的,他在黄埔系中以“毕生穷力杀倭寇、一代名将姓字香”著称,人家都喊他“关铁拳”,听说后来他当了大官。
二
1944年,衡阳失守后,日军向广西进攻。迫于形势,我们分校接到命令,开赴龙虎关阻击日军。龙虎关位于湖南与广西交界处,山势险要,是敌我必争的军事要冲。当时那里是第九战区与第四战区的交界处,形成了“两不管”的狭长地带,一旦日军由此乘虚而入,与湘桂北线敌军形成钳形攻势,便可直取桂林、柳州。接到命令后,黄埔军校六分校全体师生和练习员编成一个总队,于5月18日兵分两路,开赴目的地。经过几天行军和调整,5月23日,我们顺利抵达龙虎关,并于第二天早上开始构筑防御工事。
在这次阻击战中,我们干得最漂亮的一次就是迂回敌后偷袭。
当时有一小撮鬼子兵,守在一个山包上面,我们从正面久攻不下,于是领导把我们分成两支小分队,一队在敌人正面佯攻,我和10多个人组成的另外一支小分队从山坳里迂回到敌人后面偷袭,打得鬼子鬼哭狼嚎,没多久就把阵地拿下了。
这次战斗,是我们这批学兵第一次参加实战,对我们之后正式和鬼子作战起到了很好的教导作用。几天以后正规部队来接防,除了留下的一部分继续在那战斗,直到龙虎关阻击战结束,我们有一半学兵被国民革命军部队接走,说是要调去保卫广西首府。
我们经平乐、百色向田东、凌云一路往南进发。没想到日本人比我们先一步到达了宜山。在宜山大山塘时,我们和日军发生遭遇战,在当地自卫队、民团的协助下,打退了日军的进攻并打死日军30多人。他们武器比我们的多,而且威力也大很多,但是我们的人比较团结。当时我们用的武器是七九式步枪,日军的武器是三八枪,而当地的民团和自卫队,用的则主要是以土制的鸟铳为主。你别说,日本人还最怕民团的鸟铳、土炮,每次一听到鸟铳的枪响,就赶紧躲起来,鸟铳打出的钢珠比较散,打击面大,打在身上满是小窟窿,做手术的医生都头痛。
日军的三八枪比我们的枪好用,加上他们有大炮协助攻击,我们就只好采取一些灵活机动的战术来打击日军。我们和当地的民团、自卫队非常团结,每次只要说去打鬼子,他们就都抢着报名。大家都非常憎恨日本鬼子在中国的恶行,都想快点把他们赶出中国。尤其是凌云那些地方民团的人,特别英勇,经常主动过来邀我们一起去打日本,他们经常跑过来用土话问:“打日本人,你们去不去?”他们打日本特别打得狠,只要听说是去打日本兵,不管男女老少都想要参加。那段间我们大家只要见到日本兵就打。
三、在百色的一座大山下,我差点被小鬼子打死在那里
一天黄昏,太阳刚下山的时候,山里的天色已经昏暗。部队在丛林里休整,我们班12个人接到命令沿山路巡逻警戒。
“有敌军!”突然,前面负责探路的士兵大声喊道。
“隐蔽!”我听见前面的喊话以后,手一挥,大家各自快速寻找掩体,然后利用山石、大树的掩护对着敌方开火。我们遭遇的日本兵是二十几个人组成的小分队,十几分钟后就被消灭了大部分,还剩下4个看情况不妙掉头就跑。我离他们的距离最近,拔腿就跟着追了过去。追了大概几百米,4个日本兵被我们打散了,我就盯着跑得最快的那个猛追,一边追一边向他开枪,打了两枪都没有打中。他看我开枪,回过头来趴在地上朝我开了一枪,我一看这架势,心里来气了!这个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百来米,他看我愣了一下,就站起来用枪指着我,我也瞄准了他。
“砰!”的一声响,我们两人几乎同时扣动扳机。
他见我的枪应声落地,掉头又逃,我弯腰捡枪,打算再追,只追出几步,大腿传来剧烈的疼痛,我摔倒在地上,头上正好撞着一块石头,只感觉头喝醉了酒一样眩晕,眼睛怎么也没有力气睁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4个日本兵已经全部被战友们活捉了。我左边的大腿,被那个和我对战的日本兵打中。我那一枪,也正好打中那个家伙的肩膀。
押着俘虏回营地路过村子的时候,一个卖草药的瑶族老乡见我腿上在流血,就冲我喊:“喂,受伤了?”
“不要紧。”我讲。
老乡见我走路脚一跛一瘸的,就硬拉着我在路边的大树边坐下,他钻进灌木丛中抓了一把草药回来,放在嘴里用力嚼烂以后敷在我的枪眼上,再找来一块布条做了简单包扎,这才又喊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搀扶着送我回去。
回到驻地,大家正在审问那4个日本兵。
“大爷,饶命啊。我是被胁迫来打仗的啊。”见我过来了,那个家伙赶忙冲我点头哈腰。
“你怎么懂讲中国话?”我奇怪地问他。
“大爷,我是东北人啊,你放了我吧。”那家伙不断地求我放他走。
我听讲他是东北人,有些不相信,就问他是东北哪的。回答说是东北四平的。确信他果真是中国东北人以后,我更加气愤,就大声质问他:“你个狗日的,是中国人还打中国人?”
那家伙开始大声哭起来“我一家老少都在日本人手上控制着,如果不帮日本人打仗,全家就会挨杀光。”
这时我们才发现当时日本部队里面的士兵,好多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日本人,而是朝鲜人和来自东北的伪军。朝鲜人则是被日本人带往东北的,都会说中国话。而日军里当军官的,都是日本人。在后面的战斗中我们抓获了更多的日军俘虏后发现,不但伪军有些是被要挟来参战,日军中的“慰安妇”,也有很大部分是因为丈夫或者儿子被军国主义者抓来中国以后,自己又被胁迫到日军军中“慰问”军官,其中既有朝鲜以及中国台湾和东北的妇女,也包括日本本土的女人们。当然,也有一部分是自愿来的日本妇女。
那几个被抓的鬼子兵,他们不断地解释、求饶,并保证以后不再打中国人以后,我们最终放弃了枪毙他们的想法,在放走他们之前,我对他们说“你们这些人是汉奸、卖国贼!本来是要枪毙的,但考虑你们家里还有家人在等你们,现在放你们回去。回去以后你们要告诉周围的人,不能再当汉奸打自己中国人了。”
在广西宜山、田东、百色等地对日作战一年多之后,日本人宣布投降,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六分校奉令撤销。我们一群学兵坐车到了四川成都,我考入陆军军官学校成都本校20期步兵科,于1946年毕业。军校学生几乎全部被派往各地内战战场。我作为少尉排长被派往驻守辽宁省丹东的国民党新6军,在14师42团炮兵连任职,后来在这里担任一名带兵的上尉连长。新6军军长是廖耀湘,他曾经参加过缅甸反击战,战功显赫,他于1944年升任新6军军长。
四、在东北期间的几场战争,是我经历过最惨烈的战争
有一次,我奉命在丹东带领10多个军校刚毕业的人跨越国境线去朝鲜打一场阻击战。上午7点多,我们一行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边界。朝鲜方面军队发射的炮弹时不时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爆炸,地上的雪被炸得黑一块黄一块的。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大家经过商量后,决定留下我和一个姓钟的战友在中国这边警戒,不让对方军队从那里跨越国界对我们形成包围,其他人则进入朝鲜领土去打阻击。10多分钟后,刚刚跨越边界线的我军就被对方情报人员发现。双方顷刻间展开了战斗,激烈的对战中,双方都有伤亡。
我发现情况不妙,赶紧命令队伍后撤。就在他们抬着伤员跑出几步的时候,天上落下了像雨点一样密集的迫击炮炮弹。
片刻间,我们的人被炸得血肉横飞。那种惨状,我至今难忘。太惨烈了!
这次行动中除了我们两个留守人员,其他人全部阵亡。
1948年10月,在东北辽西一带,哪个地方我记不得了,国民党军被解放军东北野战军打败。那天,接到通知我们部队要马上撤出东北战场,因为通知来得非常突然,我和几名士兵正在阵地上收拾装备,没多久工夫,不远处负责接送官兵转移的汽车上已经挤满了人。挤满了人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走。我们剩下的人就守在原地等其他汽车来接。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一大队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就这样我被解放军东北野战军俘虏。被俘后在解放军那边学习,学习共产党的政策。
辽沈战役期间,因为林彪的部下知道我是黄埔军校炮科毕业的,就安排我在佳木斯教授解放军炮兵用炮的技术。
东北全面解放以后,我在解放军部队接受了近一年时间的劳改、学习,然后被遣散回乡。在佳木斯市一起被遣散的还有10多名前国民党军官,有贵州的、湖南的人,从北到南我们一路各自分散,到湖南衡阳下车和最后两位战友分手,在当地的军管会换了路条之后,再登上长沙到桂林的火车,就剩我一个广西桂林人了。在从东北回老家的路上,拿着路条坐车都不要钱,还供应我们伙食,只是按规定每到一地都需要去换路条、登记、造册。有一次我去换路条,一个领导笑着对我说:你们这些同志辛苦了。我当时心想,你这是在嘲笑我吧。
具体是哪年回来的,我糊涂了。
回到老家永福的第二年,家里人托媒婆撮合,我和妻子认识,结婚之后生育两个小孩。
这个其实是我的第二任老婆。那时候国民党在东北战场吃了解放军的败仗,我以前的老婆、儿子跟着我们一起走在路上,被炸死了。她是东北人,自愿跟我的。
那个时候的战场,太惨了,死的人太多。
我现在年纪大了,已经记不起什么。脑子糊涂,有时候晚上睡觉躺在床上想想,偶尔能想起一些片段。
我想最坏事的,还是当年日本国家的政策。有谁愿意打仗?谁愿意死那么多人呢?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19-04-13 15:21:01
特别说明:抗日战争纪念网是一个记录和研究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历史的公益网站。本网注明稿件来源为其他媒体与网站的文/ 图等稿件均为转载稿,本网转载,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本网转载出于非商业性的文化交流和科研之目的,如转载稿侵犯了您的版权,请告知本网及时撤除。以史实为镜鉴,揭侵略之罪恶;颂英烈之功勋,弘抗战之精神。我们要铭记抗战历史,弘扬抗战精神,坚定理想信念,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实现伟大的中国梦作出新的贡献。感谢您对抗日战争纪念网的支持。
纠错电话:0731-85531328、19118928111(微信同号)
上一篇:韦重光:逃出重围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中文域名:www.抗日战争纪念网.com 主办单位:长沙市抗战文化研究会
不良信息举报 电话:0731-85531328 手机:19118928111(微信同号) QQ:2652168198 E-mail:krzzjn@qq.com
湘公网安备43010402000821号 ICP备案号:湘ICP备18022032号 长沙市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