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水兵、运输兵、工兵,现年90岁的章建老人在抗战的8年中参加了多个兵种。8年的时间里,章建无数次听着前方将士和敌人拼杀的枪炮声,自己则默默注视着国家军舰自沉封江、运载着军用物资送往前线、用血汗修筑着给养生命线的中印公路……
一个夏日清凉的早晨,当记者敲开位于江北猫儿石一家老式平房破旧的木门时,90岁的章建得知记者来意后,打开了关闭已久的记忆闸门,记者从他的时而平静时而激情澎湃的叙述中,看到的却是硝烟战火后的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被两个字贯穿始终——抗争!
“敌机从我头顶上俯冲而过”
1937年5月,22岁的章建刚从马尾海校毕业,被分配到中国海军第一舰队所属的“永绩”炮舰上。“‘永绩’舰上共有官兵100多人,前舱的水兵们都睡在帆布做成的吊床上,50来个人住在一起。”谈到舰艇上的那些日子,章建干瘪的嘴角洋溢着笑容。“但没过多久就爆发了‘七、七’事变,‘永绩’奉命到吴淞口设防,我当时在舰上是一名边炮手”。
意气风发的“永绩”舰载着水兵们一路夜行,到达指定江面。“我一看,哎哟,不得了,‘宁海’舰、‘平海’舰,大大小小几十艘舰艇都停驻在江中,阵势很大。离‘永绩’最近的‘宁海’就在几百米以外。这么多中国军舰在一块,我想,这下要和小日本好好干一场了。”
“日本的军舰我们倒还没怎么见着,不过日本的飞机可是几乎天天碰面。航空警报一响,官兵们都各就各位,朝着天上飞过的日本飞机轰击。”说到紧张处,章建突然叹了一口气,“哎,可惜我是边炮手,而打飞机一般都是高射炮打,虽然每次我都坚守在炮台上,可没有接到开炮的命令,我只有看着高射炮朝天射击。日本飞机当时轰炸的重点在陆地,所以从军舰上空飞过时高度很高,军舰上的炮弹不容易打中。”
“但有一天,一架日本飞机飞过时我们照例开炮射击,这架恼羞成怒的日本飞机一下朝着军舰俯冲过来,从我头顶上方10来米处一跃而过,‘嗡’地一声轰鸣,紧接着‘哒哒哒’,飞机上的机枪一阵扫射,甲板上火花四射。”敌机继续向前俯冲而去,“宁海”也不停地朝着飞机射击,可飞机照例在舰艇上扫射一番后,扬长而去。“后来我们才知道,‘宁海’上有一名水兵中弹牺牲了。”
中国军舰悲壮自沉封大江
在吴淞口驻守了7天,“永绩”舰突然接到命令,到湖口集结。“我们一路紧赶,到达湖口时已经是晚上了。”章建记得那个夜晚有些不同,“沿江而下的船只就有十数艘,艘艘灯火通明。我们仔细一看,船上还有炮台,炮台上还搭着雨蓬,甲板上人群集结,很闲适的样子。”“那是日本军舰!”水兵们都三三两两议论起来,怎么见着这么多日本军舰沿江而下却没有任何行动呢。“可当时我们没有接到拦截日本舰队的命令,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和我们擦身而过。” 章建又禁不住一阵叹息,“哎,那是有了汉奸呀,给他们通风报信了!”
1937年8月11日,“永绩”灭灯急行,经过10小时的航行奉命抵达江阴。“那是中国海军最全的一次集会,看到一支庞大的海军舰队即将奔赴战场,我们感到无比的兴奋。晚上水兵们在一起谈论的,也是如何拼死对抗日本。但后来我们才知道搞错了,我们那次不是去参战,而是去观看中国军舰规模最大、最悲壮的一次集体自沉,以封锁航道,阻止日军沿江而上,威胁南京。”
8月12日上午8点,舰队全体官兵举行了庄严的升旗典礼,心情都无比沉重。海军部长陈绍宽在典礼后说了一句话,“希望大家不要灰心,等抗战胜利了,我们一定会建设起强大的崭新的海军!”说完后,自沉舰队由“通济”率领,驶向江中就位,在各自抵达位置后,坐镇“平海”的陈绍宽发出沉船命令,各舰同时打开水底门,缓缓下沉。自沉作业一直从上午进行到傍晚,沿江百姓观者无数,但都以为是在截流驻坝。
“ ‘通济’舰慢慢地向左倾倒在江中,像一个病重的老人,蹒跚着倒下,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下沉,最后终于没入江中,泪无声地流了下来。”站在“永绩”舰上目睹了自沉整个过程的章建捶手顿胸,嘶哑地说道,“我心里难过呀,中国海军几十艘军舰这么一沉,自绑手脚哪还有力量与日本对抗呢。”
据记载, 1937年8月12日到9月25日,江阴共自沉老旧军舰与商轮35艘,合计吨位63800余吨,中国海军以这种悲壮的牺牲,延缓日军数月进军南京的速度。
“连长临终命令:‘不要开枪’”
中国海军军舰的集体自沉,给风华正茂的章建以沉重的打击,暗思如此下去,如何才能报国?于是趁“永绩”在宜昌停留时,悄悄地换上便装,脱离了让他失望至深的海军,到达重庆后参加了国民党第5军骑兵团,于1939年参加了中外闻名的昆仑关血战。
1939年11月底,章建所在第4连赶到宾阳时,已听闻第5军600团团长邵一之壮烈牺牲,部众突出重围者甚少。官兵们悲愤异常,发誓要为邵团长报仇雪恨。“我骑着美造的三轮摩托搭乘战友星夜兼程,和大部队一起到达了昆仑关附近阵地,连长曹继魁命令我们全部将战车隐藏,我们砍树伐草,将装甲车、摩托车等隐蔽在树林里,草丛中。战士们则隐蔽于修筑的战壕内。”
“离我约10米的地方,就是我们的连长曹继魁。”日军在对面山上朝战壕开火,以侦察火力,连长命令“死也不能暴露目标。”枪炮射来,大家都趴在战壕内,纹丝不动。这时,日本飞机也赶来凑热闹,毫无目标,但又不断地朝阵地扔炸弹,“轰轰”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轰”一声巨响,一枚炸弹就在章建不远处炸开。等耳朵的“嗡嗡”声过后,张建拍掉头上的尘土,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的连长已中弹倒地。章建急步上前,扶起连长,只见连长胸部和腿部多处受伤,鲜血汩汩而流。“我不行了,告诉士兵们,千万不要开枪,这是敌人在侦察火力,我们要埋伏……不能暴露目标。不要开枪……”连长话还没有说完,就牺牲了。“我握着手中的枪,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我要替连长报仇!”硝烟弥漫的战场,曹连长眼看着战友的牺牲,却只能把仇恨埋在心中,“我真想端起机枪把天上那架可恶的敌机给射下来,可连长命令我们不要开枪……”说起那悲壮的一幕,章建顿时哽咽了。
昆仑关一战中国军队几失失守,最终战胜了日本的王牌“钢军”第5师团,取得了抗日战争期间继平型关、台儿庄作战胜利后的又一次重大胜利。
“驼峰航线,日本飞机紧咬住我们”
1942年底,史迪威在昆明招募工兵,前往印度,章建又毫不犹豫地报了名。1943年初1月,章建和其他300余名战友乘坐美国“飞虎队”的运输机,飞跃驼峰航线,前往印度利多机场。
飞机起飞后,没有坐过飞机的士兵们争先往窗门处观望,一览高空俯视下的大好河山。章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他正是在地上的这条线上一步一步走过的,他对这个地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熟悉,也有恐惧。“Chinases,不好了!”这时,飞机上一名美国飞行员操着生硬的汉语朝着机舱内的士兵们大叫,“有日本人的飞机咬住我们,大家快趴下!”机舱内顿时紧张起来。“大家都知道,如果被日军飞机攻击,大家都没命了,运输机上几乎没有武器还击。而一旦跳下飞机,被甩在下面的原始森林内,也很难活着走出去。”战友们立即趴在机舱的地板上,手拉着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默默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飞行员一拉杆,运输机昂头飞向高空,敌机仍旧在后面紧追不舍。“我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只听驾驶室的3名美国飞行员不停地用英语嘀咕着,但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飞机一直全速向前平稳地飞行,大约10多分钟后,一名飞行员高兴对大家说,“哦,日本的飞机被我们甩掉了,大家可以起来啦。”战友们终于松了一口气。“飞虎队真棒!”章建对着记者树起了大拇指,“他们临危不乱,镇定地把敌人的飞机甩在了后面,让大家得以安全到达机场,好样的。”
“修路,腿上钻进10多条蚂蝗”
安全到达印度利多机场后,章建换上崭新的十字布军装,在离机场几十公里远的一片原始森林中,开始中印公路的修筑。
“开始几乎没有什么现代化的工具,我们从森林里砍伐大树开始了筑路的第一步。”“大树两个人都围不住,有这么大。”章建用手围成个圈,比划着。大家都在砍,大树倒下来的方向不一致,没有经验的工兵团开工便被砸死了几个人。“我们边修路边总结经验,后来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了。”
“有许多美国黑人和我们一起修路,他们的嘴里老是嚼着口香糖,他们常常笑着发给我们,让我们也嚼。闲暇时,大家就在一起,用不熟悉的语言进行简单的交流,更多的时候就靠打手势,彼此都有了默契。”公路修进野人山时,是最艰苦的一段日子。
“蚂蝗钻进腿里,手臂里,等人发觉痛时一看,蚂蝗已经钻进肉里了,拉住他的尾巴想把他拖出来,可使劲轻了又拉不出来,使劲重了又拉断了,蚂蝗的身体仍旧留在身体里。”说起蚂蝗的可怕,章建激动地对记者说,“哎,想象不出来那种样子,全身都是蚂蝗,一点一点地吸你的血。光是听起来就直起鸡皮疙瘩”。“后来,大家才知道,要把蚂蝗抓出来,就得一边轻拍蚂蝗钻进身体的部分,一边轻轻把它揪出来。”在工兵团饮用的水里,也有蚂蝗。“喝的时候看不到,可喝到肚子里后,蚂蝗慢慢长大,咬得人钻心地疼。除了蚂蝗,一路上还有毒蛇、蚊虫、痢疾的威胁,不少的战友就这样死于伤病。”
公路要翻越13座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有难以记数的险坡急弯,“我亲眼看见连续四个美国机械手把推土机从石壁开到了山崖里,车毁人亡。”?“但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一批又一批的后来人又顶上去。中印公路每向前延伸一段,都有一些生命被筑进路基里。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忘记我们的同胞,还有黑人兄弟们。”老人说到此处沉默了,呆呆地看着前方,似乎在回想以前的那些艰苦岁月,还有那些同甘共苦的战友兄弟们。
半晌后,章建拿过笔,在一页发黄的纸上郑重地写下了四个字:我的抗战。
人物简介:章建,1915年12月29日出生于湖北武昌,3岁时父母死于军阀混战,由姑妈抚养成人。1933年,章建进入福建马尾海校学习,1937年毕业。1937年8月目睹江阴口中国军舰自沉,后脱离海军,加入国民党第5军,成为一名运输兵,并参加了昆仑关战役。1942年参加远征军,后突出重围回到昆明。1942年底,又加入驻印军,参加了中印公路的全程修建。1976年章建从重庆天原化工总厂退休,退休金每月600元。
九旬老人学英语
在章建狭窄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英语学习书籍,有《英语语法通》、《英语结构大全》等等,而散落灰尘的书桌上,还铺满厚厚一叠写满英语单词的纸张。自从老伴去世后,无所寄托的章建开始学习英语。“我喜欢英语,因为我的很多战友都说英语,我现在就想好好学一学,每念到这些单词,我就想起他们。”
老人写字不戴老花眼镜,只用一块一尺来长、一寸宽的硬纸板挖空后做成的尺子套着写,写出来的字整整齐齐,清爽干净。采访休息时,周围邻居向记者介绍说,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英语说得可棒了。老人也不时用流利的英语说道,“Welcome”、“Good morning”等单词、词组。临走时,记者向老人家道别,老人挥舞着双手,大声地说:“Bye_Bye”。
“我靠回忆生活”
自从20多年前老伴去世以后,90岁的章建独自一人居住在30多平米的平房里,家中破烂不堪,没有电话,没有电视,连张象样的椅子都没有。唯一能弄出声的就是那台用来学习英语的收录机。“您一个人过,不感觉冷清吗?万一有个好歹,亲人怎么知道呢?”记者不解地问道。
“儿子经济条件不好,经常生病,不能照顾我,我也不想拖累后人,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好。”“至于意外,我早就想好了,我死之前,会在屋子外面挂张白纸,上面写上儿子的电话号码,邻居们看到这张纸,就知道我已经不在了,儿子会来替我收尸的。这也是我和儿子之间的约定。我平时用不完的退休金就放在破罐子里,儿子也知道,就全当我做父亲的给儿子减轻一点负担吧。”老人平静地说道。
“这么多年了,您不觉得寂寞吗?”
“我的经历已经够我去回忆一辈子了,还有什么寂寞的呢。”老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神采,让原本黯淡的面容一下变得灵动起来。
责任编辑:何青龙 最后更新:2016-05-21 09:4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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