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寇在常德进行鼠疫细菌战经过
2014-08-01 11:18:30  来源：湖南文史知识选辑第十八辑   点击：  复制链接

　　作者：邓一韪（1902——1980），公共卫生学家。湖南郴州（今郴县）人。1931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医学院。1946年入美国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学习，1947年回国。曾任湖南省卫生处处长、湘雅医学院教授、湘雅医院院长。建国后，历任湖南医学院教授、副教务长、附属医院院长兼公共卫生科主任。长期从事流行病学的研究和流行病的防治工作。1950年在岳阳地区进行了血吸虫病的调查，并负责建立了岳阳血吸虫病实验防治所。同年在湖南郴县负责建立了疟疾防治实验研究所。著有《细菌战的防疫概要》。

　　一九四一年，日寇在我省常德地区用飞机空投大量感染鼠疫的跳蚤进行灭绝人性的细菌战杀害我国人民。当时，我在省卫生处任主任技正，曾以防疫特派员的身份，率领防疫人员前往协同防治。现就回忆所及，将日寇这次投掷细菌的经过记述如下。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四日（农历九月十六）早上六时许，天刚破晓，浓雾弥漫，常德市区发出了空袭警报。随即有巨型日寇飞机一架由东向西低飞，在常德市上空盘旋三周后，又从西门外折转市空。当其折转低飞时，没有投掷炸弹，而是在市内鸡鹅巷、关庙街、法院街、髙山巷以及东门外五铺街、水府庙一带，投下大量的谷、麦、豆子、高粱和烂棉絮块、碎布条、稻草屑等物。尤以关庙街一带，投下的数量最多。

　　空袭警报解除后，市民将这些东西扫集拢来，共约四、五百斤（有些屋顶被击破，室内也散落了一些敌机空投的东西），除由警察局取了一点存于玻璃瓶以备检验外，余尽焚毁。

　　常德地方当局即将空投情况和处理经过电报省政府，并派专人将两瓶毒物送省化验。与此同时，警察局另将敌人所投下的谷麦等一包，送东门外的广德医院进行了化验。据原广德医院医师谭学华提供的材料证实，该院当时将敌机投下的谷麦取出一小部分，用无菌生理盐水洗涤，然后用离心沉淀，取其沉渣作涂片，用革兰氏染色法，在显微镜检视下，发现有许多革兰氏阳性杂菌；但也发现有不少两极染色较深的革兰氏阴性杆菌，与鼠疫杆菌图谱极相似。再用无菌方法，抽出患腹水病人的腹腔积水约一百CC，分别装入三个灭菌试管内。在第一、二试管内，放入敌机投下的谷、麦，而在第三试管内则投入由当地粮食行取来的谷子少许，以作对照。经温箱培养后，取出三管中的沉渣作涂片染色检査，结果在敌机所投下的谷物培养基中，又发现有革兰氏阴性两极染色较深的杆菌甚多，而对照管中则未发现。

　　十一月五日下午，常德县卫生院、防护团、广徳医院和当地国民党军替机关开了一个座谈会，讨论敌机在常德投下谷麦及棉絮块等物的问题。根据敌机反常的空袭情况和广德医院不正规的初步检验结果，发现敌机投下物中有类似鼠疫杆菌的存在，判断敌机投下的东西是带有烈性传染病的细菌。于是，急电省卫生处，报吿敌机在常德市上空投下谷、麦等物的经过，请其即派专家前来检验，并进行防治工作。

　　敌机投下谷、麦等物后的五、六天中，在常德市的大街上常有死老鼠发现；有的病鼠在大街上爬行迟缓，致被行人践踏而死，街谈巷议，以为怪事，但没有人将死老鼠送医脘检验，地方当局也没有引起注意。

　　十一月十二日早晨，十二岁的女孩蔡桃儿，由其母背着到广德医院急诊。据其母诉说，她家住在城中关庙街，父亲是铁匠。先天晚上，患者吃了晚饭，到夜间九时左右，忽然畏冷、寒颤，继而发高热，周身疼痛，整夜吵闹不安，等等。经谭学华医师抽取病孩的血液及腹股界的淋巴节液，涂在玻璃片上染色检査，发现有少数两极染色较深的杆菌，同敌机投下物中所发现的细菌相似。根据患者住在敌机投下谷、麦等物较多的关庙街，再联系敌机空投的日期和发现死鼠，结合患者起病的日期分析判断，这一病例是鼠疫症。因此，收留住院，隔离治疗。当夜，患者病况更形严重，多方抢救无效，十三日上午九时许死亡，距起病时间仅三十六个小时。在死亡前，曾再作血涂片检查，发现涂片上满布鼠疫杆菌，以后在死者的肝、脾组织中，也发现有一些同样的细菌。蔡桃儿的死是日寇在常德进行细菌战的确凿罪证。

　　继蔡桃儿无辜死亡后，关庙街、鸡鹅巷一带相继发生病例多起，往往不及医治而死。染疫人数一天天增多，平均每天在十人以上，传染极为迅速，一人有病，波及全家。据后来了解，蔡桃儿一家就死去两人。疫势严重地蔓延，市民们谈虎色变。至次年二、三月间，疫情流行才缓和下来。在这一段时间内，死于鼠疫的约在六百人以上，其中大多数是腺鼠疫（淋巴腺）。

　　防治和证实鼠疫的经过：

　　国民党湖南省卫生处最初接到省政府转来的常德疫情电报后，认为敌人进行细菌战的可能性最大，但无设备证实空投物品所含细菌的性质，必须慎重处理。因此，急电重庆国民党政府请示处理办法。得到复电的大意是,不得谎报疫情，有关国际信誉。后来知道真正发现了鼠疫病人，才开始重视，派医疗防疫队到常德。其时距发现鼠疫病人已有十多天了。

　　省卫生处在电告重庆国民党政府的同时，向省政当局提出了假定以防治鼠疫为对象的防疫工作计划。其中主要是设置防疫管理机构，负责进行防治工作。以六个月为期，约需经费十余万元（伪法币）。这个计划提出后经财政厅、会计处和审计处审査认为疫情尚未证实，经费预算无所凭借；因此拖延下来，没有及时提交省政府会议正式通过。后来常德市已经发现了鼠疫病人，再次来电催促防疫，卫生处又找有关单位商洽。他们推托责任说，这是地方性事件，应由常德地方当局拨款办理，又说事属战争性质，应由中央政府统筹拨款。经过为期一周的往返磋商，初步在省政府会议上通过了卫生处所拟订的工作计划，但经费被核减至二万余元；在中央拨款未到达之前，由省政府陆续垫付。省医疗防疫队临出发前，还是由卫生处垫借五百元才成行的。

　　十一月十一日，由我和护士长林慧清率领医事职业学校学生五十余人组成的省医疔防疫队到达常德后，即向专署报到，并会商防疫办法。随即开始调査疫情，召集市区各机关、团体、学校代表开会，宣布成立常德联合防疫处（后改为湘西防疫处），并征求与会人员对鼠疫发生后应如何协助防治的意见。会议决定:一、迅速设立隔离医院，收治发热和可疑的病人，同时向全市人口进行预防注射，并发给注射证。二、敌机空投物类最多的鸡鹅巷、关庙街、高山巷划为疫区，派兵警戒封锁，断绝交通，不准居民外出，直至疫情消灭时为止。在封锁期间，居民日用生活物资，指定购买地点，分别供应。三、在常德全市开展灭鼠灭蚤工作，动员市民捉老鼠，并规定死鼠应烧埋，活鼠须上缴。四、在常德西门外郊区建造火葬炉，专门焚烧疫病尸体，以免鼠疫蔓延。五、加强疫情报告管理。除公私医院、诊所一律登记病号，以备随时查核发现鼠疫外，并规定居民、旅社，凡有病发热者，必须报吿防疫处派员调査，以便鉴定是否鼠疫患者。六、为防止疫病外传，在船舶码头、汽车站及通往乡村的交通线上设立检査站，凭预防注射证方准外出。七、开展防疫卫生宣传工作，并组织防疫卫生检査。

　　隔离医院设在东门外约二华里的韩家大屋，是迁走十余户居民，利用其房屋临时改建的。房屋周围挖了一条一丈五尺深、一丈二尺宽的壕沟，引水灌注，使与外界隔绝，并防鼠类窜入。沟上架设了活动木桥，以便随时出入。这个医院陆续收治了一百二十多个病人，其中多数死亡，少数得愈。原因是设备条件太差，护理质量也不好。

　　常德鼠疫发生后，重庆国民党军医署和卫生署，派来德籍犹太人专家伯力士 （R·Polrzer)，负责剖验鼠只和测定跳蚤的工作。由防疫处规定各保甲每天共送活鼠一百只，交他进行解剖。这个专家在常德工作了两个月光景，解剖了五、六千只老鼠，断定常德市流行的鼠疫是老鼠和鼠身上的跳蚤传的。

　　火葬炉设在西门外，前后共火化了三百六十余具尸体。当时群众对火葬很有抵触，我们强迫实行，并将已掩埋的染疫尸体也挖出来火化。因此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一些群众怕火葬，往往有病不报疫情，或在夜晚偷运出城埋葬。如东门外陈家大屋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头病死了，其家属就在深更半夜偷偷地埋在自家菜园里。

　　为了防止疫病外传，在常德市的六个城门口都设有检查站，由防疫人员对出进行人进行预防注射。由于事前没有做好细致的宣传解释工作，群众顾虑很大。有的因逃避注射而偷爬城墙出城；有的半夜爬城墙进来；有的则花钱买了别人的注射证作假证明。如在农历春节前，有一个家住桃源县马鬃岭的李姓布贩到常德贩布，住在旅社中。他不愿注射防疫针，而买了一张注射证，以便出境。忽一日头痛发热，怕被发现送进隔离医院，于当夜雇舟潜行返家，第三天就死了。他家的两个儿子、媳妇和一名幼子相继患同样的病死亡，并波及邻居，共死去十四、五人。他的岳父是个巫师，闻讯赶来为他设坛祈禳，事后也得了同样的病死亡。经省卫生防疫处防疫人员由常德驰往防治，历时半个月，方得扑灭。这次在桃源县发生的是肺鼠疫流行。

　　重庆派来的医疔防疫队头一批共二十多人，由军医署训练班的细菌学教授陈文贵率领，于十一月十七日到达常德。陈文贵与我有同学关系，他听了我们介绍防治情况并检査了广德医院所制的染色细菌玻片之后，说：“根据流行情况和证据看来，鼠疫是很可能的。但政府考虑是否真正为敌机投下的鼠疫杆菌，还须作尸体解剖；剖验得到确切证明后，方可肯定。这样才能使国内外科学界信服无疑。”我当时对他说的这番话深为不满，因为他对地方的疫情报告太不信任了。但他是中央派来的，自己对于细菌学没有他那么熟悉，又拿不出实验证据，只好唯唯听命，并设法找一个疫死的尸体给他作剖验，以便把日寇进行细菌战的罪行肯定下来。

　　恰好在十一月二十日傍晚，防疫人员在常德东门外拦住了一副抬往郊外埋葬的棺材。死者龚得胜，是个住在鸡鹅巷的裁缝，当天上午因病身死；其家属怕遭火葬，故潜行抬往郊外掩埋。拦住棺材后，防疫人员勒令抬往隔离医院的外围空地上，同时派人看守。次日，由陈文贵和我共同进行尸体解剖，我们将死者心脏的血，以及从肺、肝、脾、肾和腹股界淋巴腺取出的汁液，当场作玻片染色，并将血及器官的汁液注射到四只荷兰猪和两只兔子的腹腔内；同时还作了细菌培养等程序。从玻片染色的材料所见到的细菌，与广德医院所制的两张玻片上的细菌形态比较，不仅完全相同，而且更加清楚。至此，陈文贵才表示，当真象鼠疫杆菌。上述用作试验的动物，在两三天内都病死了。我们又对这些动物进行解剖。此时细菌培养基上的细茵也生长出来了。经过检査，发现无论是动物体内的或培养基上的细菌，都与死者体内的细菌一模一样。在真凭实据面前，陈文贵承认常德的疫病是鼠疫杆菌所致，并根据他们自己的调査材料，判断为敌机空投物品所导致的鼠疫。他将这些情立即电告重庆军医署，建议加紧防疫工作。

　　常德鼠疫流行严重并经过剖验证实以后，中央和省方陆续派出了二十个医疗防疫队约二百余人，在常德进行紧张的防治工作，进一步加强了预防措施。例如，敌机空投物类较多的地区，都经过“滴滴涕”消毒两三天后，才解除封锁，严格执行交通检疫制度，由外地来的船只，一律须距河岸十丈左右停泊，等等。全市防疫工作，直到一九四二年三月才基本结束。

　　对于日本帝国主义这一滔天罪行，当时国民党统治区的报纸却没有报道过片纸只字，国民党政府在抗日战争胜利后也没有向远东国际法庭正式提出控诉，这是使人无法理解的。

　　—九六五年十一月

　　政协湖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办公室按：为了使本稿内容更加充实，我们曾于一九六五年九月前往常德市调查访问。常德市政协为此召开了座谈会，应邀到会的有当年目击日寇投掷细菌以及从事防泠工作的陈若水等先生。他们就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见闻，提供了一些第一手材料。会后，又收到原常德广德医院医师谭学华的来搞，叙述日寇在常德投下细菌的发现经过。我们根据座淡会记录和谭学华来稿，对本稿作了修改补充，并经过作者校阅认可。

责任编辑：裴琳琳 最后更新：2014-08-01 11:2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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