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明节,扫墓忆先人的时候,我们无法忘却一群历史的受害者。
通往萧山所前镇夏山埭村南部山区的路上,一块纪念碑非常触目。
碑上刻着“鸣冤昭示”四个大字,下方列着1939年至1940年间,夏山埭村54名因日军投放细菌弹而丧生的村民名字。
这块碑立于2002年夏天,是萧山所前镇老年协会的夏泗友(已故)、夏志中、沈振云、夏雅贤等曾亲眼见证侵华日军罪行的老人,花了三年时间,走访所前镇50多户在细菌战中受害的农户后,为警示后人而立的。
纪念碑透露的另外一个重要信息,却不太为人所知:萧山,是我省最早受日军细菌战侵害的地区。
萧山,隐藏着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和一些珍贵的历史证据,但这些日军侵华细菌战的证据,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正逐渐消失了。
时报感到很急迫,这些证据需要尽快留存,细菌战当事人都已80岁上下,再不行动,证据就要永远消失了。为此,时报展开了近20天的调查采访,去还原这段历史。
萧山“王选”:偶然发现惊人历史
说起细菌战,人们印象较深的应该是在1940年至1942年间,日军对宁波、金华一带,空投大批烈性传染病鼠疫和伤寒、霍乱、赤痢等菌物。
在萧山,一个叫孙娟的年轻女教师在研究区域抗战史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侵华日军在萧山实施细菌战的线索。
故纸堆里的线索
这位刚满三十的女教师,是萧山五中的历史老师。
2000年初,还是大四学生的孙娟,由于撰写毕业论文的需要,来到了萧山档案馆查找史实资料。当她翻开尘封已久的档案时,在1939年6月19日的《萧山日报》上发现了这样的记录:据本省第29流动学校校长郑来兴称:本月四日(即6月4日)上午九时五十分,有敌机七架过境,当时本校学生疏散在田野间,忽有一机掷下用绿色有光纸包之酥糖一包,学生杨志向拾得,将酥糖喂一老狗,狗食之,顷刻毙命,是以酥糖内含有重大毒素。
学历史的孙娟立即意识到,早在1939年,日军就已经在萧山实施细菌战,这是我省最早的日军细菌战侵害记录。
接着,孙娟在档案馆里找到了更多的佐证资料:
1939年6月8日的《萧山日报》记载:同年(1939年)6月7日,日机在头蓬、南阳、靖江等地投掷白色絮状毒物,触及眼球者,眼球红肿,旋即头部肿胀,进入昏迷状态,直到死亡……
《萧山县志》记载:1939年6月13日,日军出动飞机在义盛、靖江乡上空投下灭绝人性的细菌弹,不少乡民感染后,上吐下泻,四肢麻木,惨死在疫病中。
记者20天实地调查
受害人相继离世,证据在消失
孙娟没有就此止步,为验证这些材料的真实性,她在过去的六年时间里走遍了萧山的十多个镇村,深入受害区进行民间调查取证。
“6年间,我只能根据零星的线索走访,至今只找到了40余名受害人和知情者。而且由于条件有限,我只留下了少许的文字记录,并没有图片、视频等更详实、具体的现场资料,如今想起来,我很后悔。”孙娟说。
知道的,就不该遗忘。
为了重新梳理这段历史,时报记者决定根据孙娟的调查之路,实地回访萧山细菌战受灾区。
时隔6年,调查之路更加艰难。根据孙娟提供的线索,记者多方查找,途经萧山区南北楼塔、临浦、进化、所前、靖江、义桥、义蓬七个镇,数十个村,发现孙娟记录的40余名受害和知情老人又走了10多个。
随着这些老人的逝去,关于当地细菌战的记忆也慢慢淡去。
●黄吾珍,女,1923年出生,义桥镇山后村人,已去世。
2002年孙娟前去调查时,老人还在世。当时黄老谈到日本鬼子时深恶痛绝,称自己十六、十七岁时,日本鬼子进村,飞机在头顶飞来飞去,接着村里就开始流行“烂脚疮”,她和老伴都得了。一到夏天,脚上就会感觉痒,非要抓出血来才罢休。
●汤外公(具体姓名不肯透露),男,出生年月不详,进化镇大汤坞村人,已去世。
2001年孙娟前去调查,老人说小时候日军投放了很多细菌,村里就开始流行“旮旯头疮”(萧山方言)。一次,汤外公在理发店里剃头,由于剃头刀上沾有细菌,使得汤外公头上感染了细菌,没过几天,满头起白泡,接下来就剧烈地烂起来,导致他12岁时就变成了秃头。
记者回访时,汤外公已去世。
●余金木,男,1932年出生,靖江镇伟南村一组人,已去世。
2001年孙娟去采访的,老人回忆,当时村里流行一种“大头病”(萧山方言,即传染病)。日本人把病菌投放到水中,有人喝了这种有毒的水就染上了这种病。发病初期就不会说话,全身发红,上吐下泻,四肢抽搐,快的一两天就死了。
该病极易传染,余家一户就死了五个。
●朱冠强,男,1920年出生,临浦镇畈里朱村人,已去世。
孙娟描述,朱冠强得了烂脚病,两腿直到膝盖处皮肤都呈黑色,双脚浮肿,常年不能痊愈
记者回访时,老人的小儿子告诉记者,“你们晚到了一步,我父亲春节时才走。快断气时,口中还念叨着日本人干的坏事。”
●夏泗友,男,出生年月不详,所前镇夏山埭村,已去世。
夏泗友曾是夏山埭村的老年协会会长,年轻时亲眼目睹过侵华日军进村后犯下的种种暴行,多年来心怀悲痛。四五年前,他萌发了调查取证的想法。
老人带领老年协会的老人们造访了50多户受害者家庭,记录了当年细菌战中60多个受害村民的遭遇。
记者到夏山埭村时,夏泗友已去世两年,他生前搜集的资料,除了那块碑文上的内容,其余已全部遗失。
这是怎样一段沉痛的记忆啊!但至今,大家能找到的关于细菌战的线索,也只有那块纪念碑,和几个古稀老人的只言片语。
记者在回访中,有幸找到了五位在世的细菌战幸存者。他们的讲述,给我们部分还原了当年的那场灾难。
85岁的夏雅贤
下过稻田的居民相继病倒
夏泗友过世后,现年85岁的夏雅贤老人接替了所前镇老年协会会长一职。
夏雅贤已卧病在床一年多了,但一听到细菌战,眼中立现精光。
他亲眼看见日军进村,在1平方公里范围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年的钱群村被烧成“无瓦村”,沿山十八村火海一片。
据夏雅贤等调查,在1940年2至3月间,侵华日军曾在所前镇投掷炸弹。之后,凡是下过稻田的村民相继病倒,一些家畜身上散发出怪味。不少人起初是小腿出现红色小包,又痛又痒,抓破后开始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我和泗友几个就是意识到曾亲眼见证侵华日军罪行的人会越来越少,萌发了‘调查取证、以史为鉴’的想法。”夏雅贤说。
可惜的是,由于夏泗友老人的过世,调查报告相继遗失。
83岁的王才兴
烂脚病折磨了他六十多年
83岁的王才兴,住在萧山临浦镇塘郎孙村的两间小土房里。
王才兴卷起裤管。小腿上的皮肤呈黑色,已经硬化,双脚浮肿,上面布满了一些化脓的伤口。
此病折磨了他六十多年。现在,每月还会犯病一两次,一犯病就发烧,要卧床休息,一星期下不了床。
“我们村有五六个人得了烂脚病,都是日本人来了之后发生的。只有我还活着。”
68岁的朱水标
靠着一只眼睛种荸荠
塘郎孙村往南,是临浦镇坂里朱村。村民自发收集整理了一份《坂里朱村细菌战部分受害者名单》,30多名受害者中,只有68岁的朱水标老人还在人世。
“那时村里30多个人得了脑膜炎,基本上都死了,我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来,就是一只眼睛看不见了。”朱水标说现在另外一只眼睛视力也很弱。日子过得很苦,主要靠种荸荠维持生计。
“这些都是日本人干的,要赔!”朱水标恨恨地说。
81岁的陈宝来
发病时皮肤焦黄,手脚麻木
81岁的陈宝来,也是细菌战受害者之一,住在靖江镇伟南村。
“人没有力气,脚步沉重,皮肤焦黄、焦黄,手脚麻木。” 陈宝来描述自己发病时的情况。
陈宝来十五六岁时,日本人的飞机在村上空盘旋,投下如雪花、棉絮状的物体,接着村里就开始流行“大头病”(萧山方言,意为传染病)。
“我们本来还以为是天降瘟病,死了很多人,后来才知道是日本人放毒。”同村84岁的陈宝福说,“大头病”大概持续了四五个月,得病的人先手脚麻木,发寒热,很快就断气了。
同村的张根一家人最惨。两天内,全家五口都死了。“像死鸡一样,一会儿一个人死了,一会儿一个人死了,太惨了,太惨了!”70岁的余花珍老人伤心地说。
74岁的王婉珍
尸体成堆,埋在“百家姓坟”
义蓬镇头蓬村74岁的王婉珍,1939年左右,她的娘家和夫家先后有7口人死于当地流行的“大头病”。
王婉珍回忆,当年由于死的人太多,尸骨都堆成了小山,“那么多人死,大家连名字都搞不清楚,就统一在村中划了一块几平方米大的空地,把死人埋了,取名百家姓坟,每当过年、过节,村民们都会自发来到坟头,祭拜先人。不过后来也拆了。”
■关心萧山细菌战的热心人
关于萧山细菌战取证,也不仅仅只有孙娟和所前镇老年协会几个萧山本地人在努力,据记者了解,几年来,还有不少人付出了汗水。
袁成毅:浙江历史学会副会长,杭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
多年来他一直在收集萧山在抗日战争时期的资料,孙娟的执着,就起源于他的提点和指导。
李晓方:驻浙某部军人,孤身一人踏访全国800多个乡镇,用镜头记录下遭到日军细菌武器伤害的幸存者,编成大型纪实画册《泣血控诉》。
他的全国踏访计划中,也把萧山列入其中一站。遗憾的是,由于线索不足,他最终没在萧山留下珍贵的图片资料。
王选:1995年开始从事细菌战调查,1997年细菌战中国受害者索赔诉讼原告团成立,王选被推举为总代表。
2002年,王选受夏泗友的邀请,来到夏山埭村,参加细菌战受害者纪念碑揭幕仪式。看了孙娟的调查报告后非常感动,鼓励她继续调查取证。
■记者手记
我拿笔的手开始颤抖
采访萧山细菌战是个艰难的过程。不仅路途遥远,更难的是让受害者揭开伤疤,又一次经历当年伤口撕裂的疼痛。
王才兴老人是我在萧山见到的第一个细菌战受害者。当他那浮肿、发黑的双腿出现在眼前时,我惊呆了。但老人是坚强的,六十多年来,他每天准时起床,出去晨练,每天重复着要把病痛的双腿浸在热水里泡,之后一层一层搽上药膏。
残忍的细菌战,痛苦的表情,遗留的伤痛,含泪的诉说……总以为这一切都很遥远。然而,当亲临这一切时,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撼,让我无法平静,促使我更急切地奔走于乡野间。
遗憾的是,近70年的风雨飘渺,亲历者正在慢慢死去,证据正在消逝。
采访中,朱水标老人指着自己失明的眼睛,老泪纵横地说:中国人太吃亏了,你们都把它写下来、拍下来,我死后也能有个证据,能让我们的后人永远记住!
听到这些话时,我拿笔的手开始颤抖。
我希望我记录的这些人、这些片段,或许并不完整,但我要尽可能多地为这段历史留下证据。
责任编辑:易庆文 最后更新:2015-09-18 11:5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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