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复基：子胥头悬眼尚睁
2018-11-29 16:00:11  来源：新浪  点击：  复制链接

　　“孝孺舌断血成碧，子胥头悬眼尚睁。革命未成遗恨在，江流呜咽作悲鸣。”这是武昌起义成功后，报上刊发的纪念首义三烈士的祭诗。比诗歌更广为人知的，是黄鹤楼下督军府边的那条“彭刘杨路”，路口塑着三个人的像，其中的刘复基英俊照人，但怎么也塑不出他“双目炯炯，声如洪钟”了。

　　刘复基，字尧澂，亦作瑶臣，湖南武陵(今常德)人，其人生经历曲折复杂，但都贯穿着一条“驱除鞑虏，光复中华”的主线。

　　刘复基只肄业于县立高等小学堂，对读书似乎没有多少热爱。他的父亲在紧邻沅水北岸从水路通往常德城区的街道上经营一家灯笼店，家门连接府城和码头，形形色色的人流出没其间，刘复基从小就不缺玩伴而且见多识广，各种各样的信息或故事浸染中，渐渐形成了喜结天下豪杰的侠胆性格。大约这时他更向往江湖，向往铁血的神奇的生涯，所住在会党出没的码头边，做厨师的鸩鸭巷饭馆也利于会党活动，给他提供了与会党中人接触的大方便，性格豪放刚毅又很有酒量的他迅速赢得了会党倚重，年纪轻轻就被拥戴为湘西哥老会金凤山刑堂。不久，黄兴、刘揆一、宋教仁等正式成立华兴会，联合湖南哥老会大头目马福益确定了长沙起义计划，决定分浏阳、岳州(今岳阳)、常德、宝庆(今邵阳)、衡阳五路响应，宋教仁负责常德这一路，势单力孤的革命党必然要联络天生就与当下统治矛盾深刻的会党，刘刑堂对其自然深相结纳，积极联络同道与年龄相仿的学生，而一入学堂，就结识了胸怀大志的蒋翊武黄贞元等一批人。起义泄密失败，蒋翊武等遭开除，刘复基也只得藏匿于柳叶湖。不甘失败的马福益以洪江为根据地，与刘复基等图谋再举，又因泄密被害长沙浏阳门外。刘复基遂与蒋翊武一起亡命日本，蒋因病滞留上海，刘虽顺利到达，却正值日本公布《取缔清国留学生规则》，好在刘复基本不十分热爱求学，只在宋教仁的影响下在东京加入了中国同盟会，使得自己奋斗方向更明了。但革命党组织似乎并没有特别倚重没有学历的他，只派他回国后与胡有华等筹设中外各报代派所，秘密运送《民报》等革命刊物往来于长江中下游各省，他途经武汉得便就又加入了日知会，对此时的刘复基而言，革党与会党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多加入一个组织没有什么关系，有点像现在的学生，国学会红色论坛历史小组湖湘文化研究会全来，反正其大方向不矛盾。

　　继而禹之谟、宁调元发起公葬陈天华、姚宏业二烈士于长沙岳麓山，刘复基回湖南积极参与其事，他因这事被官府追究险遭逮捕，只得又逃回常德。这一段时间不很长，也可以说在外转了一圈，只能算是走江湖一趟，经历是丰富了，效果却不显著。那个跟他同庚的蒋翊武便以其踏实沉稳有主见又不乏豪情理想且酒量极大成为其干大事的不二人选。于是他与蒋翊武一起“奔走于沅湘间，招纳会党，得死士数百”;于是设机关于常德城内祗园寺，策划革命。这该是蒋翊武刘复基独立登上政治舞台的起始。会党和江湖生活也许让刘复基的头脑稍稍冷却了点，人的生命价值并非简单地用刀头舔血可以概括，谋求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人的幸福生活，也不是简单用义气可以解决。宋教仁蒋翊武这班人的胸怀比起会党诸人要博大得多，改变个人的生活远不如改变国家民族的命运来得更激动人心，而要干推翻朝廷这样的大事，显然仅凭豪杰意气不足以成功。江湖上名重一方名动一时的豪杰，反不如蒋翊武这不很起眼的兄弟实在、靠谱。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刘复基与蒋翊武再也没有在革命的征途上分开过。我相信“玩要好伴，住要好邻”这样的中国智慧，刘复基要革命，起源于叛逆和对豪情生活的向往，会党是很好的载体，而晚清的大势又使会党与革党胶着不可分，因而他结交的人无疑不断强化、坚定了他的向往并逐渐形成信念。刘复基本质上就是一位大侠，在时代的裹挟下便成革命豪杰了。

　　可惜祗园寺机关被侦破，刘复基和蒋翊武只能走避上海。同盟会的头接上来了，刘复基成了蒋翊武的入盟介绍人。他们一起参与编辑发行《竞业旬报》，到杨卓霖事件后上海呆不下去了，两人只好潜回故里。也许老父亲对这个孩子也很矛盾，儿子的江湖地位使父亲少很多麻烦，而动辄谋反又让父亲担多少惊怕!没有资料显示刘复基回家后做了什么，但思考前段生涯必然是一个重点。经过比对他认识的所有豪杰，刘复基无疑越来越认同蒋翊武，逐渐把自己的理想与生命，与这个人捆绑在一起，甘苦与共，生死相依。

　　因而，到1908年春，刘复基的胞兄刘星徵函召他到汉口任《商务报》会计兼发行人，他自然首先想到的便是邀蒋翊武同行。武汉是个大城市，能为自己和蒋翊武大展拳脚提供大舞台。到达武汉后刘复基并没有依赖日知会的那些同志，也可见其加入日知会纯属机缘巧合。他依从蒋翊武的思路，把眼光投向了新军，《商务报》只是他们来武汉的落脚点和起点而已。这份报纸不仅给蒋翊武提供了这些，还让他获得了后来文学社的左膀右臂，评议部长刘复基与文书部长詹大悲。蒋立马便投军到结社最活跃的41标当兵，而因着刘复基詹大悲留在《商务报》，这份报纸也成了鼓吹革命重地后来成了群治学社的机关报。将秘密的革命团体与公开的舆论机关相结合，刘复基对这一创举功莫大焉。

　　但金凤山刑堂仍然还是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为保护路权事，刘复基带头惩治立宪派杨度，出了口恶气，却被租界巡捕带至英国巡捕房羁留了八小时，《商务报》也因而被迫停刊，刘复基于是也投到新军。应该指出的是，武汉此时有一镇一协多个部队和兵种，他是目标非常明确地投到蒋翊武同营同队当兵;而耐人寻味的是，蒋翊武化名“伯夔”，他便化名“汝夔”，是否是对自己略显孟浪的殴杨度有些悔意而对蒋翊武的认同感更进了一步?两人同队，配合默契，蒋更像骨而刘更像肉，血气周流不外显，刘复基正好以其洪亮的声音和炯炯的目光给了血气一个极好的外形。在并肩合作的过程中，刘复基对蒋翊武的认识也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认识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当时两湖地区抗捐、抗暴、抢米等多种形式的反抗斗争不断发生。1910年4、5月间，长沙发生抢米风潮，湖南当局请湖北调兵镇压，群治学社各位误认为湖南已被湖南党人占领，准备“乘时举义”，声援湖南。但正在紧张地筹备时，得知湖南风潮平息，只好按兵不动。但此时风声已泄，清吏大肆捉拿革命党人，群治学社被迫停止活动。接下来的振武学社也因长官假意革命而遭侦破。张彪黎元洪虽号称开明却并非蠢物，结社在军中严受监视，意气用事感情用事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刘复基对蒋翊武的认识和肯定，也逐渐传达到周边的人，振武学社后期将社务交给蒋翊武绝非无缘无故。

　　振武学社改组成文学社后，刘复基更是倾全力支持蒋翊武。黄花岗起义失败，清廷防范更严，文学社每星期一次的例会已不能照常进行，刘复基就请长假离营驻会办事，专事联络，询问情况，传递消息，成为实际上的常务领导。也正是刘复基全力以赴，经过好几个月的奔走磋商，文学社才得以与共进会携手，共同成立湖北革命军总指挥部。也正是在这一阶段，刘复基以坚苦有远识而沉着有谋略的形象赢得了“文学社的诸葛亮”、“革命党中之一智囊”的称号，成为成熟的职业革命家。可以说，有刘复基在，推翻清朝的进程就不停止地向前推动，哪怕社长或其他骨干被随军调动不在武汉缺位社务也丝毫不受影响。

　　起义总指挥部成立后，刘复基任常驻军事筹备员，与共进会担任军事筹备员的邓玉麟一起为主负责拟定起义计划，据辛亥首义参与者回忆，军事上的安排，又都是以刘复基为主的。这时，鄂督瑞澂釜底抽薪，将29标3营、41标1营、3营和马队8标3营分别调往郧阳、宜昌、岳州和襄阳等地;此前，31标、32标也为镇压四川保路运动而先后调往四川。针对这急骤变化的形势，刘复基调兵遣将，指定各被抽调部队就地响应起义，并具体规划了策应做法，把军力调动造成的不利因素化为有利因素，而武昌首义基本就是按照刘复基所制定的方略进行的，不负蒋翊武交给他的指挥全军筹备举事的重担;而他的这些作为，也赢得了同志的信赖：蒋翊武随队出防岳州，按社章应由原文学社副社长王宪章代行职责，而文学社代表们都认为该请王宪章、刘复基二同志共任之。因此有人说，刘复基是策划武昌首义的“实际主帅”。刘复基的决断有没有与蒋翊武通气商议?其中多少是刘的创举多少是蒋的思虑?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两个人在长期的相濡以沫中所形成的那种血肉关系，实在没必要硬做分解。这是两个已经成长成熟的革命家，他们所放射出的光辉照亮了辛亥年的武昌，照亮了二十世纪初叶的世界东方，灯烛同光，莫可区分。

　　按总指挥部也就是刘复基的部署，起义定在农历八月十五日，即公历10月6日，而离此时半月，发生了南湖炮队事件。在南湖炮八标例行退伍士兵送行会上，退伍士兵借着酒意，出言反抗了让他们小声说话的值日排长，被喝令跪下重责军棍，此举激起了反抗，士兵们将营部玻璃打碎，十几个人夺得20把军刀，还有人把大炮的炮衣褪下，大呼其他人起而反抗，但枪炮无弹，应者不多。张彪知悉后，立即令马队前往镇压;而参与事变者逃往城中后也找到革命党人孙武等人，报告事变情况，并要求提前起义。但事出仓促，准备不足，孙武等进退两难。刘复基认为如果全营同志都已发动，那就起义，如果只是少数人发动，可嘱咐他们逃跑，免得牵动全局。派人回到营区一看，见卷入冲突的只有送行的一部分士兵，便密嘱为首者逃避，其余的回营。张彪看到事态平息，也只是以士兵酗酒滋闹，开除了一二人了事。南湖炮队事件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平息了。这反映出准备的不足，刘复基等果断将起义日期往后推迟。处置南湖炮队事件，展示出刘复基独当一面，有胆量有当担，把控大局的眼光和能力，他已然从金凤山刑堂的会党骨干成长成为了一场惊天动地改变历史的领导人。

　　离约定起义时间还有一周的时候，宝善里共进会机关因秘密制造炸弹时发生事故败露。刘复基坚决主张当晚立即起事，要知道，在举事日期确定过程中，黄兴是力主推延起义以便十一省同举，而且文学社上午才开过会议确定推迟起义的时间。只有刘复基的决断，才能在促成蒋翊武下达起义命令上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更为了不起的是，明知共进会机关的暴露会连带文学社机关的暴露，又来不及另择新址，刘复基自愿驻守已成险地的起义指挥部，反复催促其他同志离开;夜半突闻敲门声，立知有变，手持炸弹，站在楼梯口掩护其他同志逃走。被捕后毫无惧色，慷慨陈词，从容就义于湖广总督署东辕门。

　　眼见得举义在即，胜利在望，却不能与同志们并肩作战，实施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制定的方案，叫这位双目炯炯的烈士如何瞑目!怎不叫人扼腕抚心憋得慌!难怪时人慨叹“子胥头悬眼尚睁”呀!

　　就在刘复基等三烈士就义的当天夜里，活着的革命党人打响了武昌首义的枪声，基本上是按照刘复基规划的起义方略，一举占领了武昌城，第三天，汉阳汉口传檄而定。刘复基，与跟他同时就义的彭、杨一起，该可以瞑目了。
 

责任编辑：张波 最后更新：2023-01-06 15: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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