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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延闿统治湖南始末
2018-12-25 11:26:56  来源:湖南文史资料选辑,作者:林小鱼  点击:  复制链接

  (一)

  湖南自咸、同以后,许多文官武将,出力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被称为“中兴功臣”。他们退职回籍后,地方官吏自巡抚以次,都特别尊重他们,不敢得罪。因此,绅权之大,常能左右一切。当湘籍留学生纷纷回省办学的时候,绅士中有一群特别顽固的人,以王先谦、叶德辉和孔宪法教为首,拚命反对开办学堂;而一般青年志士,则认为中国要救亡图存,必须首先多办学堂。于是湖南新旧两派的斗争,突出地表现在教育界。一九○三年春,胡元倓等开办了私立明德学堂,成了新派的中心。因为该校的教员如黄克强先生、吴禄贞、张继、苏曼殊和我,都是革命派。顽固派王先谦等,对明德学堂大加指责。两派相互斗争,曾引起多次风波。

  明德学堂开办的这年夏天,谭延闿从北京会试归来,应邀来校参观,当表示热心赞助,并愿为学堂负筹措经费的责任。可是这时他的父亲谭锺麟还在世。谭锺麟也是一个顽固派,尽管搜括的民财很富,却不愿出一文钱办学堂。谭延闿的妻子方夫人,出身官僚家庭,赔嫁的金器首饰不少,谭就取出兑换,支援了明德的经费。我们看到他这样热心教育,就把创办其他私立学堂的立案、请款和拨给校舍等事情,请他出面和官府及绅士们打交道,以便减少阻力,顺利地解决问题。这两年里,湖南学堂之多,学生之众,为各省冠。国内外革命同志来到湖南参观的,莫不惊异赞赏;而且借参观的机会,进行革命联系,彼此互通声气。当时的谭延闿,不过是一个热心教育的绅士而已,关于这些革命活动,我们对他是严守秘密的。辛亥湖南光复前夕,官绅们已经看到了革命迅速发展的形势。湖北首义后,湖南已呈山雨欲来之势。对于新的主政人物的选择,官绅们自然要为他们自身的利益作打算了。他们原来属意巡防营统领黄忠浩,想把他捧出来维持局面。当时龙璋和谭延闿,都曾向黄劝说过。直到焦、陈起义,杀掉了黄忠浩以后,官绅们才转而阴谋推戴谭延闿出主省政。

  (二)

  一九一一年夏历九月初一,焦达峰、陈作新在长沙领导一起义。我在两上月以前奉黄克强先生之命,由北京经上海秘密回到湖南,在长沙约集各方面同志秘密开了多次会议,布置军事,约定夏历十月起义,并严诫毋蹈过去因事机不密以致失败的复辙。为了避免暴露,大家要我避居宁乡原籍,到期派人掩护入省。由于湖北提前起义,湖南势必提前响应。长沙光复的第五天,由洪春台、洪兰生派人持焦、陈两督的安民布告促我晋省。我到省后,看到督署新旧军人争功论赏,纪律很差;焦、陈两督军书旁午,穷于应付。两督见我到来,也没有和我商谈革命的具体问题。有一次,我因事到督署会晤焦达峰,他正在案头摆着一堆礼服样本,和裁缝工人一道,挑选研究都督制服的式样。我当时感到他已经有点陶醉于革命的初步胜利了。

  湖南光复后,黄克强先生由上海到武汉主持军事;派谭人凤到长沙,督促出兵援鄂。焦、陈两督正在一心调遣军队援鄂之际,不料新由益阳防地调省的第五十标营长梅馨纵兵叛变,两督以湖南起义首功,竟同遭杀害。梅馨利欲薰心,加以出身留日士官,自恃才高,不肯下人,竟充当了戕害革命领袖的刽子手,其结果终身为社会所不齿。

  发纵指使这次叛变的主谋者,一般公认是谭延闿所主管的原谘议局;特别是副议长陈树藩(炳焕),为谭出力不小。当湖南光复,一般谘议局议员叫嚷推举谭为都督的时候,他表面上是既不首肯,也不拒绝。实际上自从焦、陈以起义首功被推举为正副都督的那一天起,谘议员就四出进行诽谤,特别是挑拨新旧两军之间的关系。他们攻击焦都督是“会党”,陈副都督在起义前不过是一个新军中的排长,并强调“维持秩序”,扬言焦、陈两督“年少望浅,不能服众”。大有不达到拥谭篡夺革命政权的阴谋目的不止之势。谭延闿就职伊始,即用都督印信给陈树藩的亲属下委札,不下五十余件,旋又用公费为他们派送了好几个西洋留学生;而陈树藩本人一直做着湖南省财政司长。这种种作法,在当时是人言啧啧的。

  焦、陈两督被害后的头两天,市民惶骇,谣诼繁兴,说革命派要为焦、陈报仇,反动派还想继续残害焦、陈部属。谭延闿初任都督,一方面感到湖南局势还未稳定;另一方面感到革命党人对他的压力很大,终日胆战心惊,惶恐不安。

  恰好这时克强先生来了一封长函给我和谭人凤,对湖南事变作了详尽的指示。内容大致是:为了稳定全局,湖南局面不能再乱,如果再乱,湖北将会支持不住,其他各省响应亦恐发生迟疑观望,我们再不能失去这次两湖光复千载一时的机会;既然谭延闿已经被推举为都督,就应权且维持他的威信,共同安定湖南。信中一再强调当前首要任务是迅速出兵援鄂;并指定我留在湖南为谭延闿壮胆,调谭人凤返鄂参赞戎机。

  我遵照克强先生的指示,表明了个人不做官、不争权、专做事的态度。于焦、陈被害的第三天,在金盆岭广场召集新旧两军开会演说,人民群众也围聚倾听。我首先代表同盟会和克强先生,旌恤焦、陈两督,以明是非。然后对他们说:现在清朝皇帝还没有退位,敌人的兵力还很强大,因此,摆在我们面前的斗争任务非常严重。大家都是爱国者,革命者,新旧两军决不容许互相歧视,互相排斥;而应该严守纪律,听候黄总司令编调援鄂北伐,共同奋斗。至于湖南的局面,谭延闿既然做了民国的都督,就得革命;既然革命,我们就得维持他的威信。值此革命紧要关头,必须目光远大,顾全大局,才能得到全国各省的响应和支持。最后把汉阳吃紧和湖南省库空虚的实际情况都告诉了他们。他们都深受感动,热烈鼓掌。我本来带着几万元准备犒劳他们的,他们听说省库空虚,援鄂饷糈重要,一致表示不受。从此人心日趋安定,很快地组成了第二批援鄂部队,出发援鄂,与湖北起义军在汉阳并肩苦战,支持了十余日,又共同扼守武昌。

  我还同谭延闿一道挽请了刘人熙出任民政司长,龙璋担任湘西巡按使。如上所述,谭延闿第一次督湘,革命党人迫于形势,是支持了他的。

  谭延闿的统治地位既趋稳定,就逐步在各方面岂有此理置自己的势力。他的政治活动骨干始终是原来的谘议局议员,亦即宪友会会员。他选派了唐昆臣坐驻北京,通过汤化龙的关系,进而和黎元洪、袁世凯勾结。另外还有一些在京的湘籍官僚为他奔走。唐昆臣从北京向谭延闿密报消息的函电极勤,我在督署经常目击这种情况。至于他们内部的阴谋活动,谭延闿对我是保密的。

  (三)

  中山先生让总统位于袁世凯以后,同盟会旋改为国民党,又改总理制为理事制,中山先生任理事长,设国民党本部于北京,派宋遯初(教仁)代为主持党务。遯初头脑明细,手段灵敏,办党数月,袁世凯所支持、利用的共和党不能相与匹敌。临时参议院宣布召集国会、遯初南北奔走活动,党势益振,在国会会中国民党已操胜算。当时流言,如由国会产生政府,仍将选举中山先生和克强先生为正、副总统,遯初为国务总理。于是袁党和共和党都集矢于宋遯初了。

  我于一九一二年春,被推为组织政府的湖南省代表,到了北京,曾和袁世凯面谈几次。他于对湖南地方关于财政、外务方面的要求,口惠而实不至,只是以官位拉拢个人。我看出他对国民党深怀嫉忌,绝无拥护共和的诚意,不辞而别,回到湖南。当时宋遯初任农林总长,住在三贝子花园(现在的北京动物园)办理党务。我在京时曾和他在畅观楼同住了一个多月,协助工作,并提醒他对袁世凯严加注意。国会选举完毕,袁世凯暗杀宋遯初案发生,中山先生和克强先生急电湖南,要我和谭延闿迅速准备长江上游的军事。我先到江西、安徽,和李烈钧、柏文蔚商议共同准备,然后到上海参加了布置讨袁的会议。会后,中山先生和克强先生仍派我回到湖南,积极准备行动。

  一九一三年春,袁世凯帝制自为的阴谋日益暴露。我催促谭延闿加紧布置军事,他却故意延宕,没有积极行动。后来虽在革命党人的压力下不得不宣布独立,但不久又取消了独立。听说他在致徐世昌的密电中有这样一段话:“湖南独立,水到渠成,延闿不任其咎;湖南取消独立,瓜熟蒂落,延闿不居其功。”这就表明了他当时的两面态度。在取消独立的前夕,他害怕革命党人据湘讨袁,便纵容袁世凯收买的奸徒向瑞琮等,放火焚毁了我们艰苦经营的军械局,企图用消灭革命武器的办法,迫使革命党人离开湖南。取消独立之后,谭延闿还想恋栈投降,但是,袁世凯却认为他不可靠,并且要把北洋势力伸展到西南门户的湖南,就改派了汤薌铭督湘。谭延闿在汤薌铭抵湘前离省,后来竟无耻地入京向袁世凯请罪。汤薌铭下车伊始,就大量捕杀革命党人,残酷地镇压革命。

  (四)

  一九一六年讨袁军事结束,中山先生和克强先生回到上海,筹商对付北洋军阀的策略。我主张克强先生亲自督湘,以便领导西南各省,应付非常。这时谭延闿也在上海,表面上附和,背地里却从北京通过黎元洪由段祺瑞发表了他自己二次督湘。接着黄克强、蔡松坡两先生相继逝世,革命党人失去了军事长城,直皖两派军阀更加轻视西南;曹锟陈兵湘鄂之间,北洋军阀势力日益嚣张。谭延闿也因黄、蔡两先生的逝世而减轻了对湖南革命党人的顾虑,专心致志地去巩固他自己在湖南的统治地位了。

  一九一七年,段祺瑞承袭袁世凯的故技,撤换了谭延闿,改派傅良佐督湘。傅良佐在湘没有实力,不久就因刘建藩、林修梅在零陵起义而被逐下台。段祺瑞又派拥有兵力的北洋军阀张敬尧督湘。这时直系军阀吴佩孚进据湖南衡阳、宝庆一带,谭延闿率部据守湘南郴、永一隅。适值直、皖关系日益恶化,谭延闿联合直系,吴佩孚让出衡、宝,回师鄂、豫。到一九二○年六月,谭乘张敬尧被驱逐的机会,实现了三次督湘。

  湖南自谭延闿取消独立以后,经过汤薌铭、傅良佐和张敬尧等北洋军阀的残酷统治,人民受尽了痛苦,革命党人或惨遭屠杀,或被迫流亡。其他各省情况也相类似。但是,中山先生始终没有因革命实力遭受挫折而气馁,而是百折不回、再接再厉地领导着革命继续前进。

  (五)

  一九二0年,中山先生在上海决定北伐大计,先使陈炯明、许崇智率援闽粤军回粤,驱逐旧桂系莫荣新、沈鸿英等;随即号召国会议员南下,凑足法定人数,正式开会于广州,选举总统,成立革命政府,然后大举北伐。这年夏天,我代表中山先生到福建漳州会晤陈炯明和许崇智,商定回粤计划。陈、许主张我回湖南说服谭延闿分兵入北江声援,并议定由中山先生筹措开拨费用;湘军进入粤境,即可由粤方供给饷糈。我回上海报告,中山先生完全同意,命我积极进行。我先用个人名义,写信给谭延闿,传达了中山先生的北伐大计和对湖南的要求。谭延闿回信唯唯从命。我即持中山先生手函回湖南面交谭延闿。我到长沙不久,中山先生又派李执中、覃振、柏文蔚和张继先后来长协助工作。我就放手召集各军的军官和士兵开会,宣布中山先生的北伐大计,以及对于湖南军人发扬革命传统的期望,给予他们以极大的鼓舞。当时驻省军官鲁涤平、陈嘉祐,驻醴陵等第六区司令李仲麟,都积极拥护中山先生北伐,各自调遣所部,集结省城待命。而谭延闿则态度冷淡,故意延宕,不肯发布出兵明令。直到一九二○年八月,援闽粤军如期发动了,谭延闿还是处之淡然,邀请吴敬恒、章太炎等来湘演讲,游山玩水,酒食征逐,无视中山先生的北伐大计。我催促他早日出兵,说得舌敝唇焦,他还是推诿不决。于是我决计和湘军将领合作倒谭。议定推赵恒惕为总司令、林支宇为省长。与此同时,张振武杀了不服调遣的萧昌炽;廖家栋率第三旅会合各军,逼近省城。我认为倒谭时机已经成熟,就委托护法国会议员陈嘉会劝谭延闿自动离开湖南。谭打电话向我哀请等安葬了他的夫人再走,因为他的夫人死在上海,灵柩正在运回湖南的途中。我回答他说:“为了维持省城秩序,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务必马上离开。至于使你不能够为夫人亲营葬事,我不久回上海当面道歉。”他只得忍痛登舟,回到上海去了。

  倒谭以后,陈嘉祐等率兵到了韶关,声援援闽粤军回粤,驱逐了旧桂系莫荣新、沈鸿英等。于是中山先生重返广州,组织大元帅府。不料赵恒惕在我赴粤复命的时候,竟背信弃义地在长沙惨杀了李仲麟等,又成了中山先生北伐的障碍。

  一九二二年,陈炯明在广东叛变以后,中山先生和其他革命同志多集中在上海。不久,许崇智奉命率粤军和新桂军讨逆。叛将洪兆麟赖世璜等,向我和李烈钧表示悔改,愿意立功赎罪,欢迎我和李烈钧去粤。同时,留粤滇军欢迎杨庶堪。谭延闿这时也在上海,向我表示悔悟。我正感革命武装力量薄弱,认为谭延闿如果真有悔悟之心,忠诚地参加革命,还可以号召湘军旧部鲁涤平、陈嘉祐等,提兵相助,以壮革命声势。因此,重新介绍他加入中国国民党,晋谒中山先生。谭延闿在辛亥革命后加入过同盟会和国民党,但和中山先生的会见,这还是第一次。一九二二年夏历除夕,李烈钧、杨庶堪、谭延闿和我四人,随同中山先生由上海搭乘海轮驶赴广州。

  谭延闿到了广东以后,还是不忘情湖南的地盘。他的党徒曾包围中山先生,想借中山先生之力恢复他在湖南的统治地位。但是,这在事实上已经成为不可能了。
 

  参考资料

  谭延闿

责任编辑:张波 最后更新:2018-12-25 11:3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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