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我从市场购回一册《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十六期第十五总队同学录》,这是抗战时期黄埔七分校的珍贵文献资料。黄埔军校在大陆时期办了23期,其中本校毕业生留存资料较多,出版有文字的书籍,很多的档案网站亦能查询。但各时期各分校公开的史料则极少,这也是我更为重视分校文献资料的缘故。
这本16期15总队同学录,是一个64开精装小册子,历经沧桑,已非常陈旧。其中收录了全部1583名毕业同学的姓名、籍贯、通讯地址等,并且每个人都有照片,这是非常难得的。需知抗战时期的其他分校,可不是都有条件能做到这一点。去年我整理了武汉分校第七期同学录的资料,一经发布于博客上面,找我寻求长辈资料的黄埔后人络绎不绝,让我深深的体会到此项工作的意义。于是我马上着手整理这本同学录,不想很快就收到了令人振奋的回应,该总队毕业生江元涛、费学华两位老人仍然健在,现居于安徽全椒县。可喜的是二老均已年过九旬,身体健康,记忆也清晰。
与我联系的,是江老之侄江树人先生和外孙王毅先生,我们筹划尽快对二位老人进行一次采访,因我家事无法亲至,后通过江先生的联系,由当地电视台安排,很快对二老进行了专访。整整两小时的视频素材,二老对往事娓娓道来,我静心聆听,心潮澎湃,乃决心将其整理成文,供更多人了解这段历史。
一、投笔从戎
全椒县位于安徽省东部,距当时的首都南京不到50公里的路程,据江老回忆,他从小就有当兵的志向,想见识外面的世界,想结识更多的人。1937年抗战军兴,许多热血青年毅然投笔从戎,报效国家,时年不到20岁的江老也是其中之一。9月间,适逢黄埔军校招考第14期学生,江老即赴南京参加初试,经过严格的文化知识考核,他顺利通过了初试。其后不久南京即沦陷,各政府、军事机关相继内迁,通知他们复试的地点在武汉,由于种种原因,江老未能成行,失去了成为本校14期生的机会。
1937年底,全椒沦陷于日寇铁蹄之下,乡间土匪的活动亦很猖獗,此时百姓的生活状况如何,二老没有过多提及,想来也是一段艰难岁月。就这样蛰伏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1939年有了军校招考的消息,由立煌县(今金寨县)政府代七分校招生。周边县城的爱国青年踊跃响应,纷纷赶赴立煌县应考。此时的费老19岁,爱国的热忱和时事的艰辛,也促使他加入到投考军校的洪流之中。其后不久江老亦到达立煌,二人在全椒中学上学时即已相识,此时又重逢在从军报国的旅途之中。我随手翻了一下地图,从全椒到立煌,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呢。
军校在立煌县招生的负责人,据江老回忆是黄埔一期的李国干,李是复兴社背景,时任安徽国民军训处少将处长。此时正当用人之际,无论是立煌县的初试还是之后西安的复试,学生的录取比14期在南京招生时宽松了许多,比如年龄范围本应在18至25岁之间,我整理同学录时发现,超过这个范围的也不乏其人,对于学科的考试,情况也大致类似。在立煌县被录取的学生,有300多人,由校方发给名条和川资(每日3角)之后,便由负责招生的军官带领,徒步行军至洛阳,然后乘火车至西安。这一段路程,他们走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二、黄埔岁月
江、费二老在西安顺利地通过了军校的复试,等待着军校生活的开始。
1939年10月16日,黄埔16期15总队举行开学典礼,当日即开始入伍生教育,时任总队长由黄埔三期刘宗宽少将兼任。15总队的驻地位于西安城南的曲江池一带,如今是著名的旅游景点,风景优美,但在那时民生凋敝,学校设施简陋,学生于训练之余,还要轮流担负校舍修缮之责。
江老被编在第一大队第三队,费老被编在第二大队第五队,所谓队,即相当于连,人数130左右。时隔75年,江老的回忆与我整理的资料完全吻合,让我非常钦佩。每一队的驻地不同,队长也是性格各异,比如江老所在那队的队长,据说对学生的要求便甚是严格,连平时周末的假期都给取消了。
战时前线部队的基层干部伤亡很大,急需用人,原本规定三年的军校教育,普遍被压缩。16期15总队的学制是一年半,前半年是入伍生教育,结训后发给“军校学生”领章,开始接受其后一年为军官养成教育。关于这一段岁月,二位老人是各有看法。费老轻描淡写,一句“平平淡淡”,便把这一年半的生活给概括了,在他的记忆里,仿佛就是出操、上课、演习这样日复一日的,时光飞逝。而江老最为感慨的就是一个“苦”字,生活也好,训练也罢,无不如是。但他马上说道:“我不怕吃苦,都坚持下来了”,神情中不乏得意与自豪。
战时大后方物资紧缺,伙食自是简单,每日两餐,主食俩馒头,就着漂浮几根菜叶的一锅汤,每日训练任务繁重的年轻小伙儿,难免总是饥肠辘辘。最初,惯吃米饭的费老有些水土不服,因此患上严重的肠胃病,被校方送往医院治疗,一个月方才痊愈,好在他追回了学习进度,最终也顺利毕业了。如今,我们已经无法亲身体会这种“苦”是何种滋味,事实上,当时也并不是每一名同学都能够忍受这种“苦”,一直坚持下去。据记载,15总队共计有17人降级或病故。
据二老回忆,在学校的时候,对外面如火如荼的战况所知并不太多,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练杀敌术”。此外,军校也未就日军作战特点增加有针对性的训练。这是否也反应出当时军校教育或有些脱离实际应用的问题呢?抗战时期国军在正面战场的抵抗,愈发被世人所认知,历史自会给其公允的评价,但其中亦常有指挥僵化、无谓牺牲的战例,个中原委后人当深以为反思才是。
1941年3月22日,16期15总队举行毕业典礼,由何应钦上将主持,为期一年半的军校生活就此结束。
岁月如歌,现在当我们跨出大学校门走入社会之后,常常会感怀在校的青春年华。不知二老对这段黄埔往事,是否也是如此呢?
三、军旅生涯
军校毕业学生的分发,大致可分为三种情况,即上级分配、部队点名要人、个人志愿。
时任国民革命军第16军第109师师长的陈金城(黄埔二期毕业,安徽全椒人)刚履新不久,此时正需在部队中培养自己的力量。陈是七分校主任胡宗南的好友,更兼此前曾在七分校从事教育工作近两年,近水楼台,便从本总队毕业生中选调了42名同学到自己的部队中,江老便是其中之一,任该师325团少尉排长,驻防于陕西中部县(现黄陵县),承担黄河防务。陈金城待人谦和有礼,亦注重老乡关系,二老在军校学习时便与他相识,还曾受其设宴招待。江老在109师服务了一年多时间,后应上级安排由排长任上调到师部(驻韩城)候补军官队任分队长,以其在黄埔学到的知识,训练部队中行伍出身的军官和军士。
此时费老选择前往陪都重庆,到军令部参谋班继续接受一年的深造,结业后被分配到昆明的中国远征军司令部第二处(情报),任上尉参谋。平日的主要工作,是搜集敌我军情,绘制作战地图供长官参考。此后费老所在单位历经合并重组为中国陆军司令部、国防部,但他的工作一直未再变动,解放前的职务是国防部少校参谋。
其后江老离开陈部,返回家乡安徽,在滁泗征募处从事征兵工作,此时是中尉军衔。1944年,调升军政部独立运输第23团上尉连长(该团配属于第五战区,上校团长方司岳),为前线部队运送弹药,直到抗战胜利。当时敌后的运输工作全靠肩挑,很是辛苦,最远的一次,跋涉了120公里,且一路上常需穿越日军的控制区,随时有可能与日军遭遇,特别是穿越铁路线时尤为紧张。在运送弹药的途中,身为连长的江老为缓解士兵们的疲劳和紧张情绪,想尽各种办法鼓舞士气,保证了运送弹药任务的完成。如今江老对自己的这段往事津津乐道,“当官不贪财,带兵有一手”,这是他给自己的评价。
想当年一同走出校门的小伙子们,如今已多少人血洒大地,埋骨青山?军人的事业在战场,也许马革裹尸正是他们的志向,但他们毕竟不曾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国家的富强,甚至连他们的名字和事迹,也已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再无可考。与这些军校同窗相比,二位老人无疑是幸运的。
四、幸福晚景
1945至1949年的中国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任谁也不曾想到,仅仅四年时间,国民党政权便土崩瓦解。作为国民党军官的江、费二老,胜利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内战烽火便已再燃,和平之梦骤然破碎。随着国军的节节败退,他们也深深地感觉到大厦将倾的结局,一个人在历史的大潮中显得何其渺小,除了随波逐流,别无选择。
江老在抗战胜利后调兵战总监部某运输大队任中队长,所部后改编为联合勤务总司令部安徽供应局。之后调到安徽省军管区下属的阜阳团管区,历任大队附、上尉参谋、少校股长等职,负责征兵工作。1949年初,长江以北的国军主力已被消灭殆尽,江老随司令部撤退,经南京、上海一线到达杭州,此时他已认清跟着国民党再无希望,便留在杭州不走了,于1949年5月接受解放,随后回到全椒原籍,不久被定为历史反革命。费老的情况也大致相同,随国防部由南京一路撤退到上海、广州、成都,最后拒绝了跟随国民党前往台湾,在成都接受解放。他在国防部中有一要好的同事,是共产党卧底,在撤退到上海的时候曾表示让费老留下来,不要跑了,但因对共产党缺乏认识了解,费老没有听取这个建议。当他由成都遣送回南京接受审判的时候,发现他这位老同事已在担任南京公安局某分局长,好在也还为他作证说了些好话,最终算是保住了性命,被判处五年徒刑。
在1949年后一个相当长的时期,由于中国大陆的特殊政治环境,二老的黄埔军校和国民党军旅生涯背景,使他们受尽了各种磨难。江老回家乡后,先是做些小买卖,拉板车养家糊口,之后全家被下放农村整整16年。费老刑满后亦在劳改队待了13年。所幸,1978年中国共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也使二位老人重获新生。戴在他们头上的历史反革命帽子被摘除,他们和家人户口重新迁回城镇,他们的黄埔经历得到政府的认可并成为统战对象,每年可领到4000多元的补贴,逢年过节地方政府的统战和民政部门领导还常常登门慰问。2013年三月份全椒电视台在台长带领下对江老和费老进行了采访,制作了专题片“70年黄埔情”并在4月4日和11日晚间黄金时段播出,使家乡人民对黄埔军校的历史地位和抗战期间的作用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使二位老人在精神上得到了很大的慰籍。
综观二位老人的一生,无论是他们青春岁月所曾有过的短暂辉煌,或1949年以后30年漫长岁月所历经的磨难,以及晚年所受到的礼遇,他们一生的顺境和逆境都缘于他们的黄埔经历。谈起70年前的选择,二老都无怨无悔。如今的江老96岁,费老93岁,均是身体健康、耳聪目明,更兼儿孙绕膝,生活美满,正可谓是苦尽甘来,得享幸福晚年。
作为大历史中的小人物,也许二位老人一生的经历算不上波澜壮阔。但他们毅然投笔从戎的精神,和为国家所做的一切有益的工作,仍值得我们尊敬。
(本文写作过程得江树人先生之大力帮助,在此特别致谢。)
责任编辑:石庆慧 最后更新:2022-07-30 15: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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