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割舍的黄埔情——忆父亲曹艺
2020-06-01 14:05:23  来源：《黄埔》 作者：曹景滇  点击：  复制链接

　　父亲去世后，我们整理他老人家遗物时发现，在他珍藏重要物品的书橱抽屉里，存放着一大摞摆放整齐的信件和数十期《江苏黄埔》，翻翻这些信件全是江苏省黄埔同学会的会议及活动通知、文件。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有条不紊地摆放着，爸爸还在这些物件的四角细心地摆放了数袋食品用的吸潮剂以防潮……我仿佛看到了爸爸在整理和翻阅这些文件时的郑重其事和仔细认真的模样，似乎感觉到了他那颗老而不衰的黄埔赤子心仍在跳动，体会到了他那份永不割舍的黄埔情!我觉得爸爸是幸福的，因为江苏省黄埔同学会的领导们一直在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他，黄埔同学会的活动丰富着他的晚年生活，照亮了他生命最后的历程!

　　爸爸曹艺原名曹聚义，他是我爷爷曹梦岐最疼爱也最寄厚望的小儿子。虽然他的哥哥曹聚仁从小就有“神童“的美誉，但身为育才小学校长、阅人无数的曹梦岐先生认为：小儿子曹聚义也很有潜力。小儿子不仅天性聪颖，文理均全面发展，而且有较强的自律能力，有责任心，是个能担当大任的男子汉。1924年，曹聚义走出山村到杭州，轻轻松松一举考上浙江省立一中，可爷爷没有料到，爸爸在一中读书时接触到了许多进步同学，信仰了马列主义。1926年就参加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并且在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之后坚定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在中共地下党的委派下进入了黄埔军校，成为六期炮科学生。一向开明的爷爷这次却看不懂形势了，他伤心地彻夜难眠，他连写七封长信寄到南京勒令儿子退学。他写道：“……我一心指望你在省城最好的中学毕业后，再送你上北平最好的大学，乃至送你出国去留学。你要是不想做学问，七十二行随你干什么，凭你的聪敏你都能干好的，你何必学此杀人术?你明知我一生最痛恨当官的和从军的人，你却偏偏上什么军校?……”一向唯父命是从的爸爸这回却坚决不听爷爷的话，按照从事地下工作的原则，他也不能向父亲泄密，只能回信表示自己是坚定不移地要走革命的路，请父亲大人谅解。

　　1929年5月，就在爸爸从黄埔军校毕业之时，爷爷病故了，据说爷爷临终都不肯原谅爸爸。但是爸爸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作为伟大时代中的一名小卒子，年青时没有走错路，老了心更坦荡了。年青时自己选择的是一条奋斗之路，走进革命的大熔炉里，是幸福。几十年中交结了那么多伟大人物，全未经意去筹谋，命运之神不曾亏待我!”接受了黄埔教育经受了黄埔精神熏陶的爸爸，一生都以自己是一名黄埔军校毕业生而自豪。

　　记得在“文革”中，造反派因他是黄埔毕业生就给他扣上叛徒和反动军官的帽子，并批斗他说：“你一个共产党员为什么要进黄埔军校?你就是叛变了革命，你就是反动军官!”爸爸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黄埔军校的学生怎么啦?黄埔军校是国共合办的革命军校，你们去查查历史!不能因为蒋介石当过校长就把黄埔军校说成反革命的军校，周总理当年还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呢!我进黄埔军校既是中国共产党的委派，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当时荒谬的“血统论”正甚嚣尘上，我们这些子女也成了“狗崽子”，爸爸鼓励我们要挺起胸抬起头做人，他说：“不要自卑，不要自轻自贱，你们血管里流的是革命的黄埔军人、抗日军人的血!”

　　“文革”结束后，很快拨乱反正。在邓小平同志的支持下，在聂帅、徐帅的鼎力主张下，黄埔军校同学会成立了，此后，江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也成立了。父亲高兴极了，他积极参加活动，认真学习新的形势。在江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这个特殊的黄埔大家庭中，他的人生因为执着于自己的信念和事业变得富有意义，他的生命因为充满孜孜不倦的进取精神变得年青而富有光彩!

　　我们当初并不太了解爸爸经常兴致勃勃地跑到省同学会忙些什么?我们以为一群黄埔老人只不过经常聚在一起聊聊天、怀怀旧、忆忆当年同学情，没什么实际任务，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所以还劝他多注意保重身体，尽可能少参加活动。爸爸说：“你们可别拉我的后腿!我们黄埔同学会可不是什么‘茶话会’之类的等闲组织，我们是有宗旨有任务的。”爸爸特地向我们讲解了黄埔军校同学会的宗旨：发扬黄埔精神，联络同学感情，促进祖国统一，致力振兴中华。爸爸说：“在新的历史时期有两大任务：一是振兴中华，二是祖国统一。这两大任务更需要我们发扬爱国革命、不怕牺牲的黄埔精神。”

　　爸爸回想起1950年8月，他在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时受敌工部袁血卒部长的委托到香港去策动国民党联勤总部某署长起义时，刚好他的哥哥曹聚仁从上海要到香港某报接任总编，与他一起同行南下。爸爸特地要在广州下车，到长洲岛黄埔军校的原址去看看。他们兄弟俩仔细参观了军校，看了孙中山先生的遗训，感触很深。哥哥曹聚仁当时就大发高论：“既然孙中山能创造两党合办的革命黄埔，你们黄埔学生也应该理好两党合建的中国。孙中山一直为统一中国而斗争，有率领你们东征北伐作战克敌的一面，同时也有挺身北上试图从谈判桌上争取和平统一的一面。你们作为黄埔学生，各为其党，已经流够了血，并没有完成统一中华的光辉任务，今后能不能发扬‘亲爱精诚’黄埔的校训，先把散布在世界各地的黄埔种子团结起来，从而促进祖国大一统呢?不知道你们黄埔学生是否学过战场上和谈判桌上相辅相成的哲理?战与和，貌似相反而实相成。国共两个政党，始于互帮互助，继而势不两立，又曾并肩作战，同抗日寇，却又中道仳离，翻脸成仇。整个大陆都统一了，海岛一隅，犹自金瓯之缺，你们活着的黄埔学生，不该深刻反省吗?中国历来有句老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历史趋向和人心向背十分清楚了，黄埔学生，在战和问题上，该挑起责任在肩了。”当时爸爸听了哥哥曹聚仁的话，觉得很意外，因为哥哥一向是自由主义者，对政治不太关心的。爸爸说：“我哥哥不但说了这番颇有远见的话，而且萌生了为祖国的统一大业奔波于海峡两岸的意念并且后来真的付诸于行动了!这就是黄埔军校的魅力啊!也正是黄埔军校的光辉历史启发了他。”

　　每年的孙中山先生纪念日，爸爸都要坚持到中山陵参加谒陵活动。爸爸说，1929年他在黄埔军校毕业，本来要立即分配的，后来校长说全体毕业生待参加过孙中山先生奉安大典后再行分配，就在等待分配期间，我父亲因祖父病逝回家奔丧，不料奔丧期间又遭通缉追捕，(当时黄埔军校中共地下党总支内出了叛徒，爸爸是总支书记，身份暴露。)被迫流亡国外，未能参加孙中山先生的奉安大典。这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现在有机会弥补自当格外珍惜!记得有一次在谒陵活动的前一天，他感冒了，发烧38.8℃。妈妈和我们都劝他打电话给省同学会请假，他死活不肯坚持要去。他说不去是对孙中山先生的不敬，而且他还有代表黄埔同学敬献花圈的重任，更不能有辱使命!第二天一早他就起来强迫自己吞咽了半碗稀饭，吃了双倍的药，仔细地刮脸剃须穿戴整齐去参加谒陵活动了。那天的谒陵活动情况新闻媒体都进行了报道，江苏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都在新闻节目中播放，中央四台还对海外进行了播放，爸爸许多在海外的朋友纷纷打电话来，说看到老学长代表他们向孙总理敬献花圈感到很欣慰，并说看到老学长老当益壮精神还是那么好真高兴!当时省同学会机关工作人员拍下的一张照片上，爸爸的脸上充满着虔诚和敬重的神色，丝毫未显露出一点病容。人的精神力量是巨大的，特别是黄埔精神的力量使爸爸战胜了衰老和疾病。

　　随着省同学会工作的开展，《江苏黄埔》会刊也应运而生了，它使黄埔工作有了一块宣传阵地和一方为黄埔立传立言的沃土。爸爸可高兴了，他说，毛泽东主席曾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这句话很正确，现在企业要有企业文化，黄埔也应有黄埔文化。早年的黄埔军校也是很早就办了杂志，那时的刊物并没有稿费，大家从不计较更没有什么功利思想，同学们都积极投稿，主要是抒革命之情、扬革命之志，提高革命的理论和军事理论水平。现在的《江苏黄埔》的使命和意义就更大了，它是继续发扬黄埔精神、介绍祖国的发展、宣传统一战线、反对“台独”、促进祖国统一的实实在在的宣传载体。黄埔同学都老了，他们的亲身经历中有很多珍贵的历史资料，有很多重大的历史事件，只有亲历者特别是当事人最清楚，不写下来就来不及了!从此，爸爸手中的笔就更勤奋了。爸爸在年青时就经常写文章，他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所写的一些杂文就被当代《中国杂文鉴赏辞典》和《中国新文学大系杂文卷》收录，并称他为“三十年代青年作家”、“三十年代军旅作家”，他一概推辞不肯接受这些“作家”的桂冠。其实，在他生命的最后的十三年中，为《江苏黄埔》和一些文史资料刊物所写的十几篇、十几万字的文章，不论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远胜当年!而且都是在八十岁以后写的，有几篇还是九十岁以后写的，确实是黄埔同学会的活动使他恢复了文才增加了灵气。我开玩笑地送了他一顶“黄埔老作家”的“帽子”，他居然笑纳了。

　　1998年以后，爸爸的身体每况愈下，糖尿病、心血管病日益严重，并且有过一次小中风，医生提醒我们注意，随时防止脑梗情况发生。但只要省同学会的活动通知一来，谁也劝止不住他，他仍坚持要去参加，我只好请假陪他去参加活动。记得是2000年的春节后，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省黄埔同学会的活动，真是在不经意中，我对省同学会有了直接的认识：我发觉这是一个特殊的生气勃勃的团体，一群富有朝气素质很高的黄埔老人，岁月摧残不了他们挺直的腰板，风霜洗刷不了他们军人的气质!过去，我是在纸上读过他们认认真真写出的精精练练的文章，现在，我是面对面地看到他们准时准点地参加活动，热情洋溢地发出高昂的歌声，我第一次听到了他们齐声唱起《黄埔校歌》，看到他们的脸上荡漾着青春的激情。

　　爸爸参加江苏省黄埔同学会时，已年近八十岁了，按爸爸自己的说法是已经到了“不理事”的年龄了。但省同学会从政治上关心他、信任他，让他担任理事。信任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我想：爸爸能幸福地活到92岁并在晚年写下这么多文章，也许正是这种政治上的信任给予他力量延续了他的生命吧?

　　2005年8月是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的纪念日，爸爸已经去世五周年了。但省黄埔同学会机关同志没有忘记他这个抗战的老兵，为他申报了抗日老兵纪念章和慰问金。当江苏省委统战部的同志把纪念章和慰问金送到我妈妈手上时，她激动得老泪纵横，我们也感动得流下热泪。我陪妈妈到爸爸的墓前，妈妈手捧着沉甸甸的抗战纪念章，大声呼喊着：“老曹!党和政府给你发了抗日老兵纪念章。你快来看看吧!你放心，我会代你把纪念章保存好作为传家宝代代传下去的……”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20-06-01 14: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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