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现代史大致有三个片断:清末新军及其发动的辛亥革命、以黄埔军校生为主体的国民革命军及国民革命,和中共以三大民主武装起来的革命军队及其新民主主义革命。黄埔军校处在近现代中国史三个重要片断的中间环节,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既对前期新军革命传统的继承,又对共产党军队的建设,提供了胚胎。黄埔军校的沉浮,显然与一个国家的命运密切相关,而并不仅仅只是一所军校。
1924年6月,在孙中山的直接领导下,陆军军官学校在广州黄埔成立,该校因其所处地名,而被后人习惯称作“黄埔军校”。在其创办后的若干年里,这所学校出来的军官群体,分别成为了现代中国最大的两大政党-中国国民党与中国共产党的骨干分子。中国国民党中有所谓“黄埔系”,它们构成了国民党军队的领导者;中国共产党中同样有大量从黄埔毕业的高级指挥员,在建国后荣登“十大元帅”行列的,就有四位曾在黄埔军校任教或从黄埔军校毕业。黄埔军校对现代中国政治社会影响之深之广,自不待言。
时光一去就是八十余年,黄埔军校作为一所学校,已成为一段历史陈迹,但如今它却仍然屡屡为人们所谈起,并不断从中感受到它与晚近中国国家命运的关联。我们今天应该如何来看黄埔军校的缘起、创业、变迁与消隐,如何理解黄埔军校的诞生及其与晚近以来中国社会政治进程的互动?又该在什么样的时空概念中为黄埔军校作出历史评价与现实思考?
自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在外来重压下,清帝国日益疲弱,已难以应对来自内外的挑战。面对中国逐步陷入列强的剥夺、压迫甚至被殖民的残酷事实,也从那时起,“保种保国”的危机感开始在士大夫阶层弥散。如何在困境中找到出路、挽大厦于将倾,上处庙堂下至江湖的精英分子,都被迫穷思苦想,谋虑良策。这种急迫思虑,又并不仅仅存在于19世纪后半叶,及至20世纪的整个前半叶,“救亡”之声仍在这个国家内部处处嘶鸣。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现在来看,从1840年到1949年,或者还应该继续后移,一直延伸到当下,近一百多年的时间,中国一直外患不断。在这种外来压力面前,中国的经历简单述之,可以归结为两个方面;一是中国被迫接受西方的知识与制度框架,一步步成为“全球”的一部分,而且用源自西方的知识与制度框架来“改造”中国,成为了精英阶层的普遍共识;二是与此同时,中国又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及其诸多思想变种的支配下,试图以西方知识与制度框架来进行“启蒙”与“救亡”,从而摆脱被殖民命运,取得国家主权的独立和自主。
从以上两个方面来论,“先发国家不过是后发国家在未来的倒影”(维科)。在社会变迁和国家制度建设的基本面上,晚近以来的中国,是将欧美先发世界曾经走过的道路,又重新走了一遍。而欧美世界的“先发”,一言以蔽之,就是建立起一个有着现代性特征的社会政治与文化系统。中国与“先发”国家,不能不在相异的时间内,共享了相同的现代性知识与制度框架。因此,理解晚近以来的中国及黄埔军校,离不开“现代性”这几个字。
什么是现代性?它的题中应有之义,当然是在传统社会之上,晚近人类文明中,又生长起来了新的思想与制度系统,也意味着引导晚近人类史向前迈进的动力结构,也发生了由传统到现代的变迁。那么,它们到底是由什么东西所构成呢?美国汉学家艾恺认为:“过去两个世纪以来人类存在的两个最大的推动力量无疑是国家主义与现代化。”1这里“国家主义”(nationalism)实际上就是民族主义。现代世界是一个“民族创建”的时代,民族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现代性的主要构成和现代化的基本动力。
鸦片战争后的中国,其基本的演进线索,是从往日 “天下主义”的封建社会,逐步过渡到“民族主义”的现代社会。由“帝国”而为“民族”,此中民族主义,当然也有中国自身独特的一面,但我们更应看重的,却是其世界一般性。
民族主义在中国,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从世界一般性来看,民族原则为人熟知具有两个基本面相:一是对外伸张主权,即各民族国家相对之外世界的独立性;二是内部公民权利的普及,即以民主、法治等典章制度系统为保障的政治民族主义,对传统血缘、文化与语言的超越,所营造出来的公民国家内部的权利平等。前者是相对外部压力而言的,后者相对内部阶级阶层关系而言的。晚近以来中国的民族主义,“保种保国”的强烈忧患意识,明显指向前一面相。但与此同时,由19世纪末期的维新运动而向21世纪上半叶的民主革命风潮的变迁,中国社会内部实际上从思想知识到具体的生活样态,都经历了现代性启蒙。20世纪初,孙中山提出的三民主义及其他所领导的同盟会,民族原则有抵御外侮的含义,但其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的内涵显然又有别于单纯的“救亡图存”,它对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已经明确有了崭新的、富有现代性特征的想象。1919年“五四”运动提出了“民主、科学”两大目标,国家追求中的现代性意味一望而知。后来,中国共产党提出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同样不是对旧式农民起义的翻版,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现代式理想旨趣。
事实上,泛泛地认为晚近以来的中国是以“救亡压倒启蒙”,并不客观。且不说“启蒙”的存在是不可否认的基本事实,同时,清末尤其是20世纪上半叶里的“救亡”,已经与古代中国的保家卫国,有了大不相同的内涵,此一“救亡”是已经经过了现代民族主义思想启蒙所展开的“救亡”,包含了对“启蒙”目标的追求在内,它不可能只指向外来压力,而同时也会指向内部关系的调整,并且这两方面相辅相成、具有内在关联性。也就是说,晚近以来中国的“民族创建”,同样包含两大任务:首先,捍卫中国作为一历史性国家的独立自主性。在此基础上,对内外关系作出全面调整,建立起富有现代特征的新型国家。正如汉学家费正清所说:“中国的革命正是由这两种梦想推动着:一是爱国主义者想看到一个新中国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二是提高处于社会底层的农民的地位,消除古代旧有的阶级贵贱的社会差别。在革命进程中,这两种梦想相互竞争,以求引起人们的注意。”2
在晚清经历洋务运动、新政和百日维新,都无法有效克服内部弊端和抵制外来强力的情况下,中国最后一个皇朝,终在内外危机中崩溃。旧的君主制国家的历史被终结了,新的现代民族国家到底该如何去建?以及在此过程中,如何应对外部压力?现在的人们往往习惯于看重新思想新知识的作用,以为只要提出一套“正确”的方针纲领,一个新式民族国家就可以破茧而出。这种认识错莫大焉!新知识新思想的落实,其实还要赖于一个社会本身的自然走向,即社会过程本身。
回到20世纪初辛亥革命后的历史场景,当时孙中山担任临时大总统仅仅数月,即心甘情愿让位于了袁世凯。之后袁氏意图重建帝制不成,中国就此陷入分裂状态,长期面临内部军阀混战不休、外来干涉与侵略频仍的局面。从1911到1949年之间,都是大规模的暴力无休无止。这种内部相残、与外相争的暴力,在那段历史年代是否有避免的可能?实际上很难!甚至应该说,这种状况的出现有其必然性,反映了历史本身的意志。清朝灭亡之后,中国要从一个旧式农业社会过渡到新式工商业社会,原有的社会政治结构被打破,新的政治社会结构的构建,涉及到民众生活方式、上层政治制度、经济运转方式和法律典章系统的全面变迁与更新,非一蹴而就。由于关系到各阶级阶层的情感与利益调整,经历社会动荡、发生暴力运动,是在所难免的。另外,暴力的存在与动用,其实也为打破原来社会政治结构,并为建立新国家创造了条件。已故历史学家、曾任国民党下级军官的黄仁宇,对此就有精辟论述。在他称作为“过渡期间”的20世纪中国,包括中原大战、抗日战争等在内的战争与暴力,究其缘由,乃出于现代中国转型的历史逻辑。战争与暴力,是由社会变迁本身所产生的冲力所左右。同时,它也为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提供了可能性。3
战争和暴力与创建现代民族国家,在20世纪中国所呈现出来的复杂关系,同样具有着世界一般性。从先发国家的现代性发育情况看,暴力及暴力机制在其中无疑扮演了重要角色。晚近民族主义思想在欧洲的产生与流布,其历史渊源,并不能仅仅止于法国大革命及拿破仑战争。在此之前,欧洲君主国之间为自身利益而展开的战争,其实就为后来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出现提供了可能。欧洲自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确立君主国家的地位后,当时欧洲的君主国家,彼此之间仍处于“无政府状态”而不时交战及经常面临战争威胁。为了在战争和国家竞争中取得优势,许多国家的君主不得不拉拢、利诱各国的贵族阶层乃至中下阶层。此一过程所造就的直接结果,就是原先属于国王和贵族的特权,普及泽惠至了一般民众,并且社会各阶层为巩固这种实惠,在与国王、贵族的角力中逐渐培养民主意识和发展民主制度。而民主意识与民主制度的发育成长,又不断使得民众权利得到普及,臣民逐渐演变为公民,原来四分五裂的集体认同模式,变迁为向一个新集体-即民族的认同。欧洲民族国家的诞生与民主制度、军事效率密不可分,或者说,现代性的最初发端,便来自于暴力领域。正是有了近现代以来的人类军事实践和战争动员需要,才普及了民主制度,产生了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塑造了现代民族国家。
当然,以上对战争暴力与现代民族国家建设之间关系的叙述,有嫌简单。从社会学、政治学和人口学等角度来看,战争暴力对现代民族国家建设,至少还有其它一些方面和维度,非常值得关注。比如,通过革命的强力,打破旧体制,快速建立起新的典章制度。中国北伐战争后发生的中原大战,适应军阀体制的厘金制度,在战争之后便被改造为了统税制度,横亘于地区间的经济壁垒,在一定范围内即被拆除。又如,在新旧秩序转换过程中,大量农业人口一时无法转变为现代工商业人口,作为暴力机器的军队,可以为他们提供“就业”渠道,从而加速人口素质与社会形态的转型。英法等先发民族国家在近世以来的那些战争,正是起到了这样的功效。4 战争暴力与现代社会政治制度之间,构成的是循环互动关系。战争暴力促进了现代政治社会制度的创建,尤其是现代战争动员制度,它培育起了现代公民观念的萌芽。而现代政治社会制度的实施,又有利于提高战争暴力机制的效率,由传统的臣民军队变成现代的公民军队,暴力机器所追求的目标与利益,与大多数普通官兵的利益实现了一致。普通民众在暴力机器中的主动地位被空前凸显,不再是纯粹被动、服从于少数剥削阶层的暴力工具,其智慧与积极性也因此被大大调动。恰如艾恺所说:“没有国家主义就演化不出民族国家;没有民族国家,现代化就不会进行得那么快速;甚至有人还推出一些理论把科技和经济的进展归因于18世纪大规模的国际战争:国家要钱来支持那些战争,那些战争也迫使国家将它本身的结构进一步效率化。对战争工具的物质上的需求也刺激了经济发展;在攻防上需要更有效的武器则刺激了工技和发明。即令我们不接受上述的全部解释,无疑的国际上的争战确有加速现代化脚步的倾向。在这个意义上,对现代化过程中的民族国家是极重要的。英、法两个最先现代化的国家能更有成效地动员其种种资源,我们可以把这种对资源的动员视为军事与行政现代化的第一个步骤。”5
在由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的工商业社会转型的过程中,如先发欧美国家一样,现代暴力机制的建设与运用,贯穿并“决定”了中国近现代历程。在外来压力下被迫发生社会政治变迁,由此引发内部暴力和革命,并在此过程中尝试建设现代民族国家,可以说中国近现代史就是这样而展开。也因于此,理解晚近以来的中国社会进程,离不开对军事领域与社会其它领域互动关系的深入考察。
从战争暴力与政治和社会的相关性来看,中国近现代史大致有三个片断,可以算作中晚近以来中国社会变迁的节点,应特别加以注意。它们是:清末新军及其发动的辛亥革命、以黄埔军校生为主体的国民革命军及国民革命,和中共以三大民主武装起来的革命军队及其新民主主义革命。这三个片断共同之处在于:都是以新生的暴力机制,推动和实施了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革命”,而且都包含了对建设起一个有别于帝制国家、趋于现行资本主主国家的强烈期望。虽然前后领导者、所属党派和意识形态有所不同,但在创建现代民族国家的理想追求上,三个不同时态的军队组织及其领导者,却在历史的链条上环环相扣,存在着有机而连续的一贯性逻辑。这个时期的暴力机制与中国古代的农民起义有本质不用同,显著体现在战争动员制度、思想基础与追求的目标上,都迥然不同。
黄埔军校处在近现代中国史三个重要片断的中间环节,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既对前期新军革命传统的继承,又对共产党军队的建设,提供了胚胎。黄埔军校的沉浮,显然与一个国家的命运密切相关,而并不仅仅只是一所军校。
首先,黄埔军校及其暴力机制的出现,有其必然性。这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其一,新秩序的建立有赖于暴力。其二,暴力扩张可以收容“多余”人口,等于国家为社会变迁进行投资。社会变迁中暴力及暴力机制的作用,在欧美世界晚近以来的历史中已经有充分流露,在此不必赘言。在中国这样幅员辽阔、内部生活复杂程度高的社会,在其变迁与革命中,旧秩序被打破,如无强有力的协调者从中擀旋,新制度的生长,就很难得到保障。同时,社会转型中大量人口由农村转入城市,流动人口的迅速增长,如无相应措施的处置,也会酿成内部暴力,这又只能以暴力的方式来予以解决。新式军队的建设,实际上也是人口转型的一条途径,就如法国大革命后拿破仑为解决内部危机而扩充军队一样。
更重要的是,黄埔军校及北伐军这样的暴力机制,成为了现代性在中国的先行试验者。在现代暴力机制与民族国家的关系中,现代战争动员制度,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巨大,它既提高了暴力机制的效率,也推进了公民权利的普及。这一制度同样存在于黄埔军校及北伐军中,或者说为后者所有意识创建。至少有以下一些事实,可以对此作出说明:
首先,黄埔军校及北伐军的思想指导。黄埔军校是由民主、自由和平等等现代思想武装起来的,孙中山所倡导的三民主义,是其基本信仰和革命宗旨。这从它的校歌校训、及引入政治工作的教育措施中,就可以看出来。孙中山手书的黄埔军校训词是这样的:“三民主义,事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6而黄埔军校校歌则为:“莘莘学生,亲爱精诚;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先声;革命英雄,国民先锋;再接再厉,继续先辈成功;同学同道,乐遵教导;终始生死,毋忘今日本校;以血灌花,以校作家;卧薪尝胆,努力建设中华。”7在黄埔军校创办的一份内刊《士兵之友》的创刊号中,还以对话形式,刊出“军官学校日课问答”,宣传三民主义。8
在黄埔军校创建多年后,形成了所谓“黄埔精神”。这一精神宗旨又是什么呢?“(黄埔)军校同学和国民革命军所凭籍的是什么呢?我以为我们所凭籍的,就是这个革命的黄埔精神,及其革命的中心信仰……我们身为总理的革命信徒,更要有一个中心信仰-就是三民主义的信仰;要有一个中心目标,就是国民革命的任务……”9“所谓‘黄埔精神’是什么?黄埔精神就是‘牺牲的精神’、‘团结的精神’和‘负责的精神’。这三者乃是相互关连,综合成为整个的革命精神,就是有主义、有思想、有组织、有纪律、有领导中心,而又能百折不回、奋斗到底的革命精神。”10
黄埔军校还开创了现代中国军事教育的政治工作传统。在1923年8月访苏期间,托洛茨基曾告诉后来成为黄埔军校校长的蒋介石:“孙中山和中国国民党在以往的历次革命斗争中,注重军事有余,却丝毫没有对同样十分重要的政治工作引起足够的重视。中国革命的当务之急,是要在军队和民众中全力以赴地开展政治工作,宣传革命的意义和方法,启发军人和群众的觉悟,不然,任何军事行动,仍然要失败的。”11 在黄埔军校成立后,专门还创办了政治部,负责学校的政治教育工作,周恩来还曾任政治部主任。这一制度对在军校党员中普及现代思想和知识、启迪觉悟,起到了重要作用。
其次,黄埔军校的学生来源及成阶级构成。欧洲世界的军队,在由传统向现代的变迁中,普遍经历了打破原来的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等级制度。军官晋升不再单纯由贵族所垄断,而向平民阶层开放,所有公民只要从军,皆可在同样的考核机制下获得同等的晋升机会。黄埔军校及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北伐军,其构成及其军官晋升机制,也体现了平等主义思想。从黄埔学生的来源看,三教九流,什么阶级阶层的都有,中国社会原有的社会等级,在军校教育中被打破,实现了“有教无类”。同时,无论出身只问才识都可以和可能获得晋升。黄埔军校在贯彻平等主义方面,无疑是有贡献的。12后来的中共军队同样继承并拓展了这一点,其三大民主就是体现。这样一支“公民军队”或者“人民军队”的战斗精神非往日农民军队、王朝军队可比,北伐军及共产党军队之所以广受支持,军队本身的性质是重要原因之一。
再次,由黄埔军校生为主力组成的北伐军,其组织战争的方式,也深具现代性特征。主要体现在战争中的纪律要求与革命宣传,是以三民主义为宗旨。举东征中一则《重征东江训戒》为例,其中第二条:“打胜仗的秘诀:严守纪律、服从命令、保护人民、万众一心(团结精神)”;第三条是:“革命军口号:不要钱、不要命、爱国家、爱百姓”;第五条是:“保护百姓(不拉夫、不抢物、不捐饷、不占屋)就是实行三民主义。反之,扰害百姓,就是违反主义反革命的强盗军队。”13从中可见一斑。
除上述之外,还需提及的是,黄埔军校及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新型暴力机制,的确为新社会政治制度的创设做出了努力。上文提到的中原大战后由厘金到统税的转变,即是一例。此一问题牵涉面更多,在此不做展开。
黄埔军校的影响,并不仅限于它创办后的那一时代,中国国民党所进行的国民革命,赖由黄埔生为主体的北伐军所完成。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其暴力机制承袭黄埔军校,暴力系统中的高级领导者,也多出自黄埔军校。在通过建立现代战争动员制度,将平等主义及其它权利首先贯彻于军队中,中国国民党与中国共产党先后将这一精神旨趣推广普及至全社会。黄埔精神一直及于当下中国,成为一种历史传统而生生不息。14黄埔军校是晚近中国这个“全息体”上的一块结晶,取这块结晶细观明察,可以一窥晚近中国历史之原貌。
注释:
1 (美)艾恺:《世界范围内的反现代化思潮》,29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
2 (美)费正清:《观察中国》,12页,世界知识出版社,2001。
3 黄仁宇:《大历史不会萎缩》,73~86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4 参见(美)麦尼尔:《竞逐富强-西方军事的现代化历程》,196~221页,学林出版社,1996。
5 艾恺:《世界范围内的反现代化思潮》,30页。
6 中国革命博物馆编:《黄埔军校史图册》,41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
7同上。
8参见罗国明:《黄埔军校大传?血花》,143~146,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
9龚乐群编著:《黄埔简史》,3页,台北:中正书局,中华民国六十九年。
10龚乐群编著:《黄埔简史》,4页。
11转引自罗国明:《黄埔军校大传-血花》,31页,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
12 但是在1927年蒋氏发动政变后,中共党员被拒之军校门外。
13罗国明:《黄埔军校大传-尸路》,140页,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
14甘阳在其《新时代的“通三统”-三种传统的融会与中华文明的复兴》演讲(清华大学,2005年5月12日)中提出:“目前在中国可以看到三种传统,一个是改革25年来形成的传统,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改革开放以来形成的很多观念包括很多词汇,基本上都已经深入人心,融入中国人词汇的一部分,基本上形成了一个传统。这个传统基本上是以市场为中心延伸出来的很多为我们今天熟悉的概念例如自由、权利等等。另外一个传统则是共和国开国以来,毛泽东时代所形成的传统,这个传统的主要特点是强调平等,是一个追求平等和正义的这样一个传统。我们今天可以看得出来,毛泽东时代的平等传统从90年代中后期以来表现得非常强势,从90年代中期以来关于毛泽东时代就有很多的讨论,九十年代后期以来这个平等传统更是非常强劲。这在十年以前恐怕不大可能会想到,毛泽东时代的平等传统已经成为当代中国人生活当中的一个强势传统。最后,当然就是中国文明数千年形成的文明传统,即通常所谓的中国传统文化或儒家文化,中国传统文化常常难以准确描述,但在中国人日常生活当中的主要表现简单讲就是注重人情和乡情。”甘阳认为这三种传统之间有其关联。本文作者同样认为,特别是前二种传统,实际上其母体或者说最初孕育,都在于20世纪上半叶中国国民党与中国共产党的有关实践中,而且这两种实践,一方面之间有着逻辑关联性,另一方面又都与新式暴力机制的创设相关。20世纪上半叶的革命暴力与民族国家创建,提供了20世纪下半叶以来中国国家建设几乎全部的想象,而它们不过是在不同的时间内、因国家资源状况的不同,而分别落实了而已。也因于此,甘阳所说的前两种传统,实际上可以统一于晚近以来中国人力图建设新国家的“现代性”追求中,前后也有着逻辑关联。
责任编辑:振中 最后更新:2021-08-07 16:5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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