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初:永不忘怀的一次战斗
2019-05-20 10:01:03  来源：抗日战争图书馆  点击：  复制链接

　　这支部队就是《沙家浜》剧中的部队，是由新四军北撤以后留下的伤病员及地方武装组成的江南抗日义勇军东路司令部(简称新江抗)。夏光任司令员，杨浩庐任副司令兼政治处主任，黄烽任政治处副主任。伤病员等组成一个特务连为主力连。我们随军服务团20余人(女同志占一半)直属政治处领导。服务团的成员绝大多数是上海下来的学生、工人、店员、职员等。它的任务是协助政治处开展宣传，扩大新四军在苏(州)常(熟)太(仓)地区的影响，为部队和地方群众演出文艺节目;战时还协助医务人员抬担架救护伤员。1939年12月后，我们从常熟常备队中挑选人员组成了一个连，编到江抗成为第一连。1940年春国民党江苏省保安第四团被日军击溃。我们又收编了溃散人员和枪支，经过整顿后将其编为第二连。从此江抗就有了三个战斗连队。

　　1939年的严冬至1940年的寒春是我们坚持苏常太地区斗争很艰苦的日子。那时敌情严重，有日伪、顽军，还有国民党“游吃队”胡肇汉——《沙家浜》剧中胡传奎式的人物，环境十分恶劣。部队经常处在战备状态，为了避免遭受敌人的突然袭击，不管刮风下雨、大雪纷飞，几乎每天夜晚都要移地宿营。苏常太地区是个水网地带，不仅打仗困难，行军也不容易。有的地方没有船只寸步难行。有的地方虽不 用船只，但没有大道，到处是独木桥，既高又陡又窄，雨夜伸手不见五指，通过独木桥时只能手拉手摇摇晃晃走过去。有的同志是近视眼，只能爬行，如果碰上羊肠小道，特别是水稻的田埂一不小心就跌到稻田里，满身是泥。宿营后，上至司令员下至炊事员，个个都像泥菩萨，彼此相视哈哈大笑。

　　新江抗总共不到200人，人员不多，枪支也少，三八式步枪、轻机枪就是最好的武器，其中还有不少人是赤手空拳。我们养精蓄锐选择有利时机，骚扰、袭击敌人。

　　1940年2月6日，也就是春节前夕，我们在北桥伏击了日伪军下乡抢粮的汽艇，给敌人以沉重打击。老百姓拍手称快，感激新四军。当晚(小除夕夜)我们部队为了免遭敌人报复，乘坐木船从常熟东塘市附近的村庄出发，向水乡阳澄湖进发，宿营地是阳沟娄村。那里是一片泽国，有许多芦苇荡。我们长距离转移，秘密行动，然后严密封锁消息隐蔽起来，准备在那里安度一个春节。我们三更半夜到达营地，鸡 鸣即起整装待发。第二天是大除夕，起床后服务团的同志们; 就忙着做群众工作，排文艺节目，下午还特意搭起了戏台，准备2月8日(大年初一)举行军民联欢会。当时我是副团长，主要负责文艺演出。吃饭的时候夏司令、杨司令一再提醒大家，要提高警惕，防止敌人的偷袭。

　　初一上午，天气阴冷，正是“三九”严寒，虽然我们忙着排练话剧，一直奔跑着也感不到一丝暖意。突然，听到哨兵发出的枪声，我们敏锐地感到有敌情。接着，特务连的通讯员送来紧急通知：部队遭到敌人袭击，汽艇正向村庄靠近, 要我们赶紧撤离。大家马上集合，跟着特务连的同志从村后的小河跨过用船搭的浮桥。这时鬼子掷弹筒猛烈地向村里打，“劈劈啪啪”直响。我们不理它，紧跟着特务连的同志向另一村庄撤。走不多远，一座桥横在前面。敌人火力很猛。我们根本无法通过。这时特务连的同志抢到制高点，把敌人的火力压下去，我们才匆匆过了桥。服务团的同志赶快动员民夫抬担架准备救伤员。这时第一连、第二连也投入了战斗，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村落战。在水网地带部队行动都要用船只 运载或搭浮桥才行，敌人进攻有困难，我们也不能一下子摆脱敌人，谁要匆忙撤退，对方就可以从背后一枪置他于死地。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们既不能消灭敌人，又不能一下子撤离，就釆取节节抗击的办法，拖延时间，等待天黑敌人撤走。敌人也害怕我们在两侧设下埋伏，一旦汽艇被打掉，在那白茫茫的沼泽中，就进得来回不去，因而也十分谨慎，釆取正面进攻、步步为营的打法。双方都不能速战速决，就这样打了个马拉松式的-耗战。战斗从一个村庄打到另一个村庄，经过十几个村庄。打了整整一天，双方都筋疲力尽，伤亡不小。

　　我们忙于救护伤员，对于整个战斗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但我对特务连指导员褚学潜光荣牺牲的情景却一直历历在目，铭刻脑海，永不忘怀。他是上海工人，有一定文化，说一口上海话，性格开朗，平易近人，善于宣传教育工作，上上下下都很尊敬他，也很喜欢他。他常来服务团学歌，比较熟悉。想不到救伤员的担架也抬下了他。他流着血，虽然没有打穿喉咙，但流血不止。我们真的呆了，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没有止血的特效药，我慌忙将红药水倒在他的伤口上，血仍然不止，经过包扎后，血流少了一点。有的小同志都急哭了，只见猪指导员脸色苍白，断断续续吃力地安慰着我们：“不要紧，你们放心吧，我没事的。”我禁不住含泪抽泣着回过头去，不让他看见。接着，我们勉勉强强喂他吃了几口蛋花汤(这是当时最好的营养品)。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一声不哼。我们又忙着去救护别的伤员，一直忙到黄昏，夜幕徐徐笼罩了大地，大家才感到真是饥寒交迫。日军一见即将天黑，不敢恋战，就慌忙收兵撤走。我们匆匆吃了晚饭坐船转移。我的船上有一名船夫、一名通讯员。船舱内躺着褚指导员，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他。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一声也不吭，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血仍在慢慢地流。我们喂他喝了几次水。到半夜,他说身上特别冷。我和小通讯员将船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全部盖在他身上，他还是喊冷。我没有办法只好和小通讯员从两边抱着他，希望能帮他増加点温度，可仍然不行，我只感到他的身体更凉了。突然，他大声喊起来：“鬼子来了!同志们冲呀!杀呀!……共党万岁!”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摸他头一点热气也没有，呼吸也几乎停止。我心里着慌，长到18岁从未见过人死前的模样，不知如何处理。小通讯员心痛地哭了起来。那时也不容易与其他船联系上，我只好一直握着褚指导员的手，安慰他说：“指导员!你要挺住!等船靠岸就好办了!本来我是比较胆小的女孩，但是这一次我却一点也不害怕。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快天亮，我们才到达董浜一带。这里是我们经常活动的地区，群众基础也比较好。等到上岸时，指导员早己光荣牺牲了。我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夏光司令员带领我们，为牺牲的同志们开了一个隆重而简短的追悼会。夏司令用撕哑而低沉的声音，鼓励大家更要坚定革命信念，为牺牲的同志们报仇，讨回血债。大家用沉痛而愤怒的目光，埋藏好牺牲的战友们，又出发了。以后才知道，在这次战斗中，从昆山巴城下来的日伪军共60余名、伪军10 余名，其指挥官斋藤(音译萨一岛)和士兵10余人被击毙, 20人被打伤，伤亡过半。我们新江抗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指导员褚学潜等17名同志光荣牺牲，副司令员杨浩庐、排长费介成负了重伤，特务连连长吴立夏也负了伤。

　　对我来说，当时参加部队仅一个月，还是一个1月才批准入党的预备党员，凭着抗日热情及对共产党的敬仰投入到革命洪流，经过这次战斗，我真正体会到革命事业的艰难，必须下决心不怕流血牺牲，才能一步步取得胜利。我从褚指导员身上看到一个真正的革命战士、光荣的共产党员形象。我将永远纪念他，学习他。

　　(摘自2004年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江南雄师》)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19-05-20 10: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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