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向天野
2019-09-25 15:29:24  来源：一文  点击：  复制链接

　　我想起了丁猛。跟着,我就想起了那个黄昏。

　　那是我们大伙儿在沙河泅水的时候。她跟我们一起在水里泅着,噼噼啪啪地划动着粗壮的手臂;音浪和着水浪,噼噼啪啦地在她周围飞跃;她泅在晚霞映满的水中,露出了两片血红的脸颊;她迅速地泅过沙河,泅到了砂岸,便仰卧在波涌的砂原上面。蓦地,她爬起来,叫两个女同志帮她拉开一张黑色的幕布很快地脱下一条湿漉漉的裤子,穿上一条草绿色的裤子。她在砂原上站着穿裤子的时候,几个没泅水的男同志都羞赧的跑开了,跑得老远老远;然而,她却叫住那几个男同志说：

　　“喂,跑什么呀,我穿裤子,你们并不碍事明。”

　　她把一件草绿色的衬衫穿好了,放开粗犷的嗓子说着,笑着。

　　忽然,她大声地歌唱起来了,歌句响亮的跳出口腔:

　　弟兄们

　　向太阳,

　　向自由,

　　歌句越过砂岸,钻进黄昏的林丛里…

　　就在这片波涌的砂原,丁猛拉着我讲过一些故事,她讲她怎样跑出豫北,参加在石友三部队里;她讲她跑过的地方;汤阴线,道清线,太行山,中条山,沁河,黄河;她讲着高远的山野,讲着跳抖的河流,用着全个战斗的心曲。她最爱拉着我讲第四十一底故事:她讲起那个蓝眼睛的小傻子的时候,说:“那小子的眼睛呀,跳里边真会呛死的!”她讲起马柳特迦的时候,口里妈妈的,妈妈的……”地骂起来。她有那么宽大的胸脯,她身体是那么结实!两道眉毛,浓浓的像两条春蚕,刚好衬着她那双又黑又大的深沉的眼睛。

　　这是丁猛!

　　在砂原上散步的时候,拉着人讲第四十一底是丁猛同志;吃饭的时候,咬着恶心的蒜瓣,一气要啃两个锅饼,啃得只打着饱嗝的是丁猛同志;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找些粗重的事儿去做的是丁猛同志;而行军的时候,走得最快的,不用说,那又是丁猛同志。丁猛亲热的跟我们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

　　丁猛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许多日子,都是非常快活的。我记得那些日子。在那些日子里边,有一个是我特别难忘的日子。

　　跟着,我记起了那个大风雪刮绞的冬夜,那是在一个农民家里,丁猛披着被大风绞乱的头发对我们说:

　　“今晚,我们睡在一起得啦!挨紧一点睡,要暖热些哩。”

　　我马上惶惑的接着说:“呵,呵,丁同志,这样,这样总不大好呵!”

　　“你说,这有什么不好?你说……”丁猛嚷着,凶凶地,冲到我面前。

　　“我说,这总不大好!”

　　“你再说,我揍你这小子!”

　　我没敢说下去。……

　　在那个大风雪刮绞的冬夜里,终于,我们是在一起睡了,一起睡在稻草床上,一起打着呼嚕,热烫烫的情感的流,一起在我们身上滚着,滚着……

　　如今,我想起了丁猛。

　　这已是丁猛离开我们底队伍到吕梁山去的时候。她去了,她没再回来,然而,她留下了勇猛的影子,留在我们队里,留在我们心中,不叫我们忘记。

　　丁猛,呵!丁猛,你回来,你再跟我们讲第四十一!

　　我知道丁猛不会回到我们这个队伍里来了,她是在让吕梁山,让那战斗的乳娘乳着她了,从图囊里面,我把丁猛送给我底一本书拿出来,我望着书面上的红字: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想,我该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向天野,向遥远,我虔诚的送着祝福;向吕梁山,向那大风砂吹卷的高原,我虔默的送着怀念;我怀念着丁猛,她该是我们理想中的一个女同志……

　　一九四〇,七月。

　　(选自《向天野》,烽火社1941年7月初版)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09-26 09:3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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