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芭蕉:长的两株,短的一株,最小的两株。春来了许久,我耐着性天天等着他们抽出蕉叶来,每天早晨,打开窗子第一眼,便贪想着这种欢喜。后来,除一株大的外,都果然长出宽大的叶子来了,——不只有凉意,尤其感人的是那生意。
可惜的是一株终竟槁然秃立,更也不倾倒。像是传奇上说的有志未遂,便屈死在疆场上的英雄那样。其余的几株,平均每星期长出一张叶子。起先是黄绿色的枪锋,那么出人不意地在清晨突然挺露出来,而在头一天傍晚时分,连一点消息也不透露的。其后,慢慢地便一秒一丝忽也从未停息,更不给人的眼光捉着地向上长。总而言之,出人不意抽长了,像一杆长枪,像一柄刀,然后像一柄煽息炎蒸之气,而使人生意葱茏的扇子。新鲜地,肥肥地,厚厚地,像刚半岁肥胖的婴孩。
然后,更浓碧了。是壮年了。于是,被风撕,被雨打,被虫啄,剖成丝丝折断了,伛偻如驼背而仍默默活着,望着幼小者的出生与成长。有时也和风风雨雨,叫号几声,呻吟几夜,第二天早晨推开窗子,犹仍是那般宁谧而沉着地活着。
而对于那一株槁然木立的,我终于耐不着性子等了。我不能替它拔出新芽来,但我总想试探它是否还有生意。有一天,我用刀在它周围先画了个圆,然后切去三、四寸左右,看是半腐了的新叶卷样,只有一股热腾腾的气在手上感到。我真废然了,有天,我问小工老康:
“这根芭蕉为什么不长叶子呢?”
“快要长出来了。”
我也不复往下问。这样,又等些天,那另一株已经前后左右开展了四扇或五扇叶子了。连幼小的两株,虽屡受顽童的摧残,仍毫不胆怯地伸出头。一天,我又问了:
“为什么总不长叶子呢?”
“去年开过了花的。”
我默然。心想,开过了花,难道不结果便放心地死了?芭蕉的花和果,我记得我年青时候也看见过。那是不很好看,而有一股闷人鼻子的气味的花,而果实,在形式上像香蕉,绝没有滋生的能力的。但又想:这蕉干不见萎倒,也不见发黄,难道它也眠息起来,像蛰虫一样?
推开窗,它总像一根烟囱,也像一根永远不再挂旗的旗杆在眼前那么不调和,不愉快,至少也是将死的气息了。于是,一天,我毅然叫老康提起锄头,齐地将它锄去。
也许明年它会从根上再抽新芽,那会给人一种说道不出的喜悦呢?
为了那两株幼小的,我真尽了不少的心。
它们比大指拇粗不了好多,离地面不过两三尺,清瘦瘦,刚刚长出一片嫩叶还不曾开展到四分,已被校邻的几个孩子们来掐下了又撕扯在地面上。那一群孩子,有时来踢脚球,把花花草草,任意践踏,有时牵来两三头羊,专挑着花苗吃,小工是招呼不着的,他们明白他们的身份。
这学校有一条人踏成的小径,几乎成了校后面省师附小若干学生必由之道。于是,两茎小芭蕉,竟遭了多次摧毁肢体的苦难。小孩们把发育未完的卷心茎掐下来,展开看看,一会儿,便毫不经心的撕碎在地上去了,头也不掉。
为着这两茎幼小的芭蕉,我每早开窗,必先给它们灌水。
为着这两茎的残毁,我对那有身份有教养的孩子们,狠狠地陵过眼。
为着它们,我在黯然太息之后,想过了不知若干的保护方法。
终于我从颇远的泥地上,一趟趟拾来了廿来枝枯了的铁蒺藜,把大大小小的芭蕉都围起来,而有一次,那小芭蕉又遭了次残害。是星期日早晨,吃过早饭,我还欣悦于它们每株的仅有的一叶嫩黄。谁知下午从街上回来,已经又是残枝断臂了!
然而,我天天清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推开窗子望望芭蕉的新叶,看见这些在践踏与残毁下生长出来的新叶,我禁不住要想:“生命真是无处不在啊!”于是我心里有了一丝丝的暖意了。
一九四二年六月三十日晨
(选自《心字》,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6年11月初版)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0-06 16:5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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