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愤恨和悲哀
2019-10-14 11:43:54 来源：罗洪 点击： 复制链接
在特殊情形的交通状况之下,携带了近万里路的小女孩,终于不能忍受这苦难,在一个星期前天折了。因为住的地方交通不便,上医院每天只有下午的一班公路汽车。两个晚上发热,第三天清早想尽了方法才借到一辆小汽车,赶上医院没隔几个钟头便气绝了。
医生说是急性肺炎,她摇摇头说这孩子已没有救,我也防孩子是肺炎,所以一发热就为她敷上安福消肿膏,我以为这样预防着,即使是肺炎也能减少许多危险,又哪里知道我这预防一点没有效果,反以为已给她预防,没有在前一天下午设法弄车子,把个可爱的孩子耽误了!当我看着她瞪出了眼珠,急促地呼着气,四肢慢慢冰冷下来,我的苦楚是没有一个恰当的字来形容的。
我哭了,大声地哭着,许多看护都窃窃地在说我呆,只有护士长还近点儿人情,她说:做父母的人总是这样的。其实,我并不只在母亲的地位哭自己的孩子,我的悲哀中间混着愤恨,我想着所有跟我同命运的同胞,我想起给敌人炮火直接间接摧毁的无数死难的同胞!
孩子瞪出了眼对着我,时不时因为呼吸困难,手脚都痉挛起来,眼珠也眨得叫人害怕。想不到只有一岁半的小生命,整个的生活就只有苦难!我是第一次接近看着一个人在死的边缘上挣扎,那种痛苦的样子真是叫人想起来都心寒的。…我痛哭着,我责骂自己不应该耽误了一条生命。
路上流亡生活里,我最关心的最照顾得周到的,就是这个小女孩。无论是寒冷的冬夜,在车站上守候车子,或是颠簸的夜行车中,疲倦逼得我骨子发痛,我总是抱着她,照料着她的饮食。每到一个地方,我总是最先设法弄开水给那小女孩调制奶粉。她又是那么的乖觉,我们在仓惶出走中,带领她的奶妈不肯跟着来,九个月的孩子,就每天靠着几次不准时的奶粉了,但她也没有吵闹,老是嘻着小嘴,紧紧地贴在我的怀里。在浙江一个小县城里停留半月的时候,我每天又给她添两个鸡蛋,十天左右又肥胖了一点。对于一个生命,我们本来是应该尽力扶植起来的、何况是这样一个乖觉的小女孩!
路上常听到或看到有人抛弃孩子的事,我心里总是难受到极点。我觉得一处快沦陷的地方,人们退出时要平白牺牲这许多民族未来的生力军,那实在是一件十分痛惜的事,我相信在这种情形下损失的孩子,一定有一个惊人的数目。我常常独个儿在心里难受,然而我的难受又无补于事实,就只能尽我的力,在艰险的行路中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可是那突然的饮食失常,营养不够,以及一路风霜雨露,到底使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受到了极大的磨折。来此后一个星期,就患了肺炎,上几次医院就医好了。然而给磨折坏的身子,到底是不容易扶养的。
最近这一个星期,我虽然一样地工作,可是我总觉得缺少了件东西,缺少了一种慰藉,我常常一个人沉思起来,往常我工作的时候,她总是放在我旁边的一个车子里,耍着一些小小的玩具,咿咿呀呀望着我,笑着跳着。我工作一会,也就抱她一会,这时候她那种快活样子实在叫人看了疼爱,无论怎样疲劳,每次都在她快乐中间消退了。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也给敌人的炮火间接地毁灭了去!
然而我又哪能不负那耽误和疏忽的责任呢?在抗战的过程中,我已经留下一个不小的过错了!
1938年10月7日广西桂林
(选自《流浪的一年》,桂林宇宙风社1942年1月再版)
作者罗洪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0-14 11:4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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