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谷场里的寂寞
2019-10-26 17:15:32 来源：郭风 点击： 复制链接
秋天到了。那个替我们收租的乡下远亲出现在我家的厅堂里。一种怎样也说不清的,小孩子的寂寞感便兜上我的心中了，想起来那位乡下远亲也是可亲的,一位很和蔼的老人,我记得他有一个生锈的很美丽的烟盒。但是,在这样的时候,我对于什么都没有感觉兴味,是想法子要躲避起来。
接着用麻袋装好的谷子,好像玩具一样地堆在厅堂的一角里,那只花猫便被系在旁边守望着。这是很使我感到不平的。那只花猫素时都在屋子里,从这间穿过那间地追逐着,嬉戏着,有时便箭一样地爬上屋顶,过后便从那棵龙眼树的枝桠上跳下来。
于是一阵真实贴体的难过侵袭过来了。我从窗口看见天空格外的深蓝,是很美丽的秋天的晴日。我知道在我家过宿的佃户,和那位乡下远亲早上都回去了。我听见我的母亲亲自在门口送走他们。这时我便躲在寝室里收拾书包,在怎样也说不清的纷乱的思绪里,想思索出一个逃走的口实。最好我那时候是哭出来,可是来不及这样做,我的母亲便回到寝室里了。“今天不要上学去了,”她看见我的书包,爱抚地说,“好好地替我看一天谷子,晚上给你一份好好的点心!
那时候我是怎样的悲哀,现在不记得了,一个小孩子被死搭份她不愿意做的,或且不如说害怕做的工作,现在我知道,是好像被扔进一个黑暗的地洞里,其他的细节我也不能完全记得。后来是,怎样地我跟着家里人到谷场里去,他们把谷物倾倒在砖场上,过后便离开了我。我记得,他们吩咐了一些什么话,便离开了我,当时我大概一句都没有听进,否则可以记在这里的。
这个晒谷的砖场是在我家附近一个祠堂的前面。砖场很大围着短垣,有一道小门通到外面,素常都是关锁起来的。那些短垣被马蜂钻成的很多的小窟洞。我便坐在短垣的阴影下面,那里太阳没有照到。人生中没有比一个小孩子在这时所感到的寂寞这么深,这么真切的了。有许多工作,儿童可以做的;有许多工作,虽然简单,却引起残酷的忧伤。那时我是八岁,或且十岁,仅仅为着大人忽略这样这点,忽略儿童这时所需要的心灵的活动,便被抛进悲哀的绝境里了。
现在我不记得那时我怎样排遣这种寂寞。记得我袋子里还有几个铜板,原可以作滚钱的游戏的,可惜我无力这样做。大约以后是一阵瞌睡来了。那是在心灵的极度疲乏之后,但是我此刻不再去追想这些了,是那样的,短垣里的场子很静,秋日的天空很蓝,可以听到的远处的轻唤,那种人间生活的带强制的寂寞,从儿童便潜伏在心灵深处里的,一有机会,便会扩大起来,成为生活的祟物。
作者郭风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0-26 17: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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