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人间的太阳
2019-11-23 09:54:57 来源：原载《文艺创作》创刊号,1943年9月1日出版 点击： 复制链接
这是召生日的那一天买回来的两个红灯笼,在这年夜中,点上烛火,辉耀出它们的红光。如果宇宙间有两个太阳的话,那么它们就恰像是两个初升的太阳。
有的,宇宙间确实有两个太阳,一个在北方,一个在更北的北方……
它们,把整个楼房映照得又光热又红艳。世界上没有另一种颜色可以比得上它们,秋天的枫林没有它们的火红;黑夜中远水的渔火没有它们的艳红;夏天燃烧的晚霞没有它们的殷红;年轻战士们的血也没有它们的鲜红……
召亲手把这两个红灯笼挂在窗子上,一个挂在前窗上,一个挂在后窗上。让红光包围着我们的楼房;让红光包围着我们千万里征战过来的身子;让红光包围着我们年青的心。
“让每一个来看我们的朋友最先看见我们的红灯笼吧!”召热情地跳着楼板说。
我回答给她一个衷心的微笑。
红灯笼的红光透射着楼窗,一样会映照红楼下的院子,只要朋友们一踏进我们的院子,他们第一眼将看见我们的红灯笼,他们将会在我们的红灯笼的光辉中,看见我们在无声地欢笑,看见我们以热烈和深厚的情谊在迎接着他们的来临。
我静静地望着这两个红灯笼,深情地在倾听着召给我讲的一个关于红灯笼的小故事：
在遥远的北方,在那两岸镶上了冰花的黄河边,深冬一样啮食着大地,啮食着每个人的心。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的名字就叫做红。在抗战三年间,她曾经九次横渡过黄河。而最近一次,她受了伤,回到黄河南岸的一个小市镇来疗养。
红的病室在山坡的那一边,在一片疏疏的白杨林中。病室是一个佃农家的小草房子。当她伤口比较复原的时候,每夜总是跑过山坡到召住的地方来。红是一个不甘于寂寞的女孩子,是只野性难驯的狸猫。每天,只要冬日的太阳被无边的大野吞没了的时候,召总是点起一个小小的红灯笼,挂在纸檐上,表示欢迎她的按时而来的受伤的朋友。
每当红到来了,夜色也就溶解了静寂的大地。藉着红灯笼的光芒,红会给召讲那一连串没有完结的北方的故事,那每一段故事都是富于乐趣,活泼而美丽。好像那个世界的太阳来得格外光热,那个世界的天空来得格外柔蓝,那个世界的田野来得格外肥绿,那个世界的人们的脸孔来得格外和蔼,因为那是一个永远普照着春光的地方……
而每当夜深,该是红回去的时候,召就把红灯笼换上一支新烛,一直把她的朋友送到山坡顶上,而且总是在山坡顶上站得很久很久,眼望着红的影子隐没在半山坡上了,又听着那片墨画似的白杨林里传出来一阵狗叫声之后,再隔了很久,召知道红已经上了床,盖上了被子,而且开始吐着少女的均匀的气息了;召这才提着红灯笼跑下山坡来,回到自己的住处,爬上床去做她那美丽的梦。在梦中,她会大声地欢笑,一直笑醒过来。
不久,红的伤口完全痊愈了。在一个微月的深夜中,召把她送到黄河边去,因为她的一批伙伴预先约定在河边集合,天亮的时候就要渡过黄河去。
召提着红灯笼送她,蜡烛一根点完了又点上一根。在黑夜的弯曲的野路上,红仍然在给召讲着一些动人的故事。一直到了一座桥边,这桥离河岸还有几里地远,她们才分了手。
召站在桥上,把红灯笼高高地举在头上,好让她的又出发渡河远征的朋友看到这个送别的红灯笼,因为这个红灯笼就是召的诚挚的心。
不一会,忽然一阵夜风送过来几声尖脆的枪响,听声音枪是在那河岸上开的,而且越来越繁密……
从那次以后,就永远得不到红的一点讯息,从此,那个被藏在床底下的红灯笼就再也没有重新吐放它的红光了……
召只把故事讲到这里就停止了,发出一声悠长而愤恨的叹息。
现在是除夕,外面响起了鞭炮声,挂在前后窗上的那两个红灯笼微微地在动荡着。
几年前熄灭了的那个红灯笼,现在成了火的种子,因为今天是除夕,黑暗的大地上有着千千万万的红灯笼将织成人间的太阳,把它们的红极的光芒迎接着红的坚强不屈的精灵,并且呼唤着黎明的到来。
作者碧野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1-23 09: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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