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忆“古香斋”
2019-11-26 16:00:06 来源：选自《丁易杂文》,三联书店1984年版 点击： 复制链接
过去幽默大师林语堂主编的《论语》,我是每期必读的,倒不是为了看那些幽默作品,而是喜欢那最后一页的“古香斋”,其中辑录的文章,确是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刊布流行,奇文共赏,真真功德无量!
《论语》停刊已久,大师亦远离祖国,而抗战也瞬即六年了,六年来的报纸杂志,公文函电,通告牌示,广告标语,可入“古香斋”者,当属不鲜,可惜无大师其人,搜罗辑录,公诸同好,一任散佚,湮没不彰,这倒真是件颇为遗憾的事!
最近大师海外飞来,莅止陪都,遥聆佳音,色然以喜,深望其复兴《论语》,恢复“古香”,想来与我同抱此感者,也一定大有人在吧?然而失望得很,大师不此之务,竟向大学生公开讲演了。
讲演也好,好久不看大师用中文写的文章了,趁此来幽默一下计亦良得,报纸送来,讲词具在,卧读一过,惊喜欲狂,原来大师不愿费神搜集,竟自己来给我们做起“古香斋”里文字了。
原文见十月二十六日《大公报》第三版,题目是:《论东西文化与心理建设》,洋洋洒洒,约及万言。
在那里面大师首先谆谆训勉大学生们去读《易经》,因为《易经》是“阴阳消长之理所在”。对了,“《易》以道阴阳”,古人已早说过,究竟这“阴阳怎么个“消长”法哩?”大师没有说,我却想起了过去的一些军阀,幕下往往罗致许多精通奇门遁甲六爻神算的军师们一有疑难,便请卜卦,军师就捧出《易经》拈着善草,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唯奄咪叭哩吽,大吉大利,矶哩咕噜”,完了!这大概就是“阴阳消长”吧。记得这故事曾为大师主编的《论语》所取笑过,但却想不到今天竟临到大师自己来“奄咪叭哩吽”了,来“大吉大利”了,来“矶哩咕噜”了,不免套一句金圣叹的话吧,“岂不快哉”!——但是,且慢,快事尚不止此,《易》之为用,宁仅卜卦!大师已经满脸神气郑重其事地告诉大学生“不得以一本卦书等闲视之”,它是“儒家高深哲理所寄托非懂《易》,不足以言儒”,原来《易经》除了退妖避鬼,算命打卦而外,还有儒家“治国平天下”的妙用哩!这些妙语,置之当日《论语》的“古香斋”中,该无愧色吧?
接着大师就劝大学生要读一切的古书了,其中有一种是《论语》,是《四书》中的《论语》,而不是大师主编的《论语》。怎么读法呢,没有说,我却又灵机一动,想起大师主编的《论语》中曾经连载过的《论语》连环图来,图并不是大师画的,但登载大师主编的刊物上,其经大师审定,当属无疑,那里面是那么刻毒、下流、无耻地把孔夫子扮成一个小丑模样过的,请问大师读《论语》是不是这么地“按图索骥”地去读呢?
往下是讽刺那些劝青年人不要读古书的人,文章做得极妙,仍保有原先语录体的作风,想来记录的人未必有此文笔,一定经过大师修改的,不忍节录,有损作凤,原文具在,读者自去检阅吧。
再往下是说《中庸》《庄子》《列子》等书的理论“都可以与现代科学相对证,使理益彰,而意益明”,“都是有玄通的哲理在焉”!真是清言娓娓,妙语如珠,触类旁通,则命相通乎哲理扶乩合于科学。墨子飞鸢,即是飞机原理,木牛流马,实为坦克先河,种种理论,均可与大师此说,互相证发,而辉映一时,而并垂千古!——然而,不要忘记,这些也是曾经被大师刊载过《论语》篇中,陈列到“古香斋”里的。
窃查大师,本治音韵,成绩卓然,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倡幽默说,写语录文,寄沉痛于悠闲,实藏头而尾露,斯为一变,继之鼓吹小品,崇尚晚明,涂白粉于中郎,抹烟煤于孔子,是为二变,今则又以《易经》治国,科学通玄相号召,凡三变矣!变来变去,恐怕一条尾巴,终究变不掉,而要现出原形来也!呜呼!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作者丁易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1-26 16: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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