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不准哭
2019-11-27 15:08:44  来源：选自《偷闲小品》  点击：  复制链接

　　也许有人从生到死,不曾享受过一点快乐,但是却没有人不曾感受过痛苦的,无论是直接从精神上,或是间接从物质上。

　　痛苦的种类很多,我们却似乎不能用一定的标准尺来衡量,说那一种痛苦比那一种深或浅,这是因人,因时,因地而异的。正如一个孩子丧失了他心爱的玩具,和一个富翁丧失了他的财富。这两人所受到的痛苦,我们谁能说那一个是深一点呢!

　　但我们虽不能说出那一类痛苦最轻,我们却可以说出那一种痛苦最大,这便是:“有了痛苦而不许申诉出来”的痛苦。

　　孩子失了他的玩具而不许他哭泣,富翁失去财富而不许他叹气,或向别人诉苦,世间还有比这个更为深湛的苦痛么?

　　日常我们遭遇了不幸的时候,我们定会找一位朋友,或是能够同情于自己的亲人,来诉说出自己郁抑在心里的苦恼;虽然这于事实是毫无补益,但是有机会倾吐了出来,心里便舒服许多,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过的经验。如果找不到可倾诉的人,便独自大哭一场吧,或是在文字,图画,或音乐种种方面来宣泄吧,这都是人们通常采用的宣泄痛苦的方法。厨川白村所谓艺术是苦恼的象征,便是这个意思。

　　至于父亲被人杀死,儿子历尽艰辛,也要把仇人杀掉。其实明知杀掉仇人不能使已死的父亲复活,无他,宣泄因父亲被杀而蕴结着的痛苦而已。再从极普通的事来说,某人因为愤怒之极而把自己家里的一只花瓶击破,我们却不能笑他是傻子,唯有最聪明的人才会在痛苦到无可宣泄时想到击破花瓶来减轻苦痛的方法。

　　由此可见,人们虽没有方法去抵抗痛苦之来,却知道在他来了之后怎样会驱除它。倘若连驱除痛苦的权利也被剥夺,这不是最难堪的么?曼殊斐儿在她的 Ma Parker一篇中,说这个老妈子备尝了人生的惨遇,却连一个可以让她痛快地大哭一场的地方也没有,人生到此,真要比死亡还要更惨痛了呵!

　　最近读到 Olire Goldsmith的一篇 Happiness in a GreatMeasure Dependention Constitution(快乐多半是依靠性质的)中,说到抵御苦痛的方法时,他说“…第一个方法便是忘记了我们的苦恼,下一个方法便是把苦恼隐藏起来;和不幸争斗,在冲突时我们一定会受伤的。要得到胜利,其唯一的方法便是逃走。

　　他所谓“逃走,便是把痛苦忘记或隐藏起来。其实能不能忘记是不由人自主的,而隐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痛苦依然蕴积在心中,自己是依然在受苦,在想寻求宣泄驱除的方法的。

　　今晨从窗口看见我的一位邻人在鞭责一个年幼的婢女,当那小女孩因痛而大声号哭时,严厉的主妇却来了一句:“不准哭!”我替那孩子设想,固然她是无法忘记所受的屈辱和肉体上的痛苦的。而“隐藏”于她自己也确毫无益处。果然她到底又哭出来了!可是随了哭声而来的又是一句:“不准哭!”的怒吼和鞭挞!

　　这惨苦的人间!

　　(桂林良友复兴图书印刷公司1943年6月初版)

作者丁易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1-27 15: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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