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斗龙与割毒——祝颂郭沫若先生的五十寿辰
2019-12-12 10:01:49 来源：原载《野草》第3卷第2期 点击： 复制链接
如果在外国,一个作家因为活到五六十岁而受热烈的祝寿,是毫不希罕的事,可是在咱们这里,却就难能可贵了,因为在这荒凉苍老的古国,素来没有作家这一类人的地位。
其实从作家方面来说,也不愿意接受这一种荣宠,因为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生在陈腐的古国的人们,倘不是洪福齐天,将来要得到内务部的褒扬的,大概总觉得一种肿痛,有如生着未破的疮。”而作家正是最易感受这种“肿痛”的人,究竟谁愿多在这个冷寂的古国活着受罪呢?
当然,鲁迅先生写这段话是在军阀统治的时代,以后情形多少有些不同,尤其是在抗战以后,新中国已在战士们的血汗灌溉中,像一朵奇葩和一株异草似的萌芽,茁长,繁盛,鲜艳夺目欣欣向荣地显着未来的光明,自由和幸福,沁人心脾地吹嘘着春天的芬芳。可是我们的国家究竟太古,我们的环境究竟太老,我们的改革和进步究竟太少太慢,直到如今还难免使敏感的人觉得“肿痛”,闻到扑鼻的陈腐的气息。
生着这样厉害的疮毒,带着这般难忍的肿痛,的确是容易使人萎缩,衰颓,老弱,退隐,消沉,甚至默默地含恨而死。这在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就是最近的将来,也未必能完全避免这种悲惨的境遇。
可是,文化战士究竟不比普通的作家,他有的是胆量,有的是决心,他决不采取咱们“国医”贴膏药似的温和办法,却要选用外科医生的彻底手段,不犹豫,不姑息,他大刀阔斧地划破自己和别人的皮肉,注射国家民族以清新的血液。
郭沫若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外科医生,就是这样的一位文化战士。
不论是在创造社时代,是在北伐和寄身异邦的时代,或是在抗战爆发的前后,他都有一贯的战斗精神和战斗方向:他反对军阀,反对政客,反对帝国主义,反对一切黑黯和愚鲁,专横和残暴,野蛮和压制,悲观和堕落。
他赞美光明,歌颂战斗。他以凤凰自况,为了再生宁愿把自己的尸骸火葬,他以炸弹自负,为了新建宁愿把自己的骨肉和旧的牢笼一道粉碎;他深信即在最严寒的冰雪之中,也能流出清冽的源泉,即在最苦厄的享受之下,也能产生丰裕的精神,他要和所有的飞禽走兽,所有的草木虫鱼齐唱凯歌,放开怀抱欢迎阳春的到来。
这样的一个战士,的确是永远年青的。记得在郭先生刚刚抛子别妻,回国参加抗战的时候,我曾在上海西门的一个小学里听过他那富于煸动性的讲演;以后在浦东前线,又听到他那雄健的声音;再后在武汉日本租界和平江乡下的总司令部里,我们也都见过面。每次见到他都是那样热情,那样坚定,那样悬切,不但没有一点衰惫的样子,反而一次比一次健壮,一次比一次振奋,虽然他在武汉时处境已经日渐困难,他到平江的那些日子更是长沙大火,人人心里都掩上了一层阴影的时候。
不过,郭先生是只会一天天地艰苦起来的。他现在已经感到了无比的孤独,寂寞,悲痛,已经看到了无数战士的鲜血和广大难胞的骨肉,结果只是造成了一座座的“罪恶的金字塔”;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一些老友也都是东零西散,飘泊在荒漠和海外;阴谋和诡计,中伤和侮蔑,利诱和威胁,挑拨和离间,更是不断的向他袭来,使他不得不分别应付,因此不能集中精力来为祖国贡献出所有的才学。可是郭先生决不灰心,决不动摇,因为正和鲁迅先生一样、他也认定只有坚韧的战斗才能冲破重围,得到出路：
我们是被逼着不能不和最猛烈的毒龙徒搏。这徒搏,期间是很长的,而且是很艰苦的,危险的。但毒龙被我们屠杀了的一天,便是我们得到解放的一天,也便是人类得到解放的一天。
因为有这种精神和自信,所以纵然他的四周有着千万层的浓雾,郁闷得使人透不过气来,可是在最难堪的窒息中,郭先生还是很乐观,还是坚信炎热的太阳和烈火的洪流,终会烧毁所有罪恶砌成的金字塔,冲净所有的污浊。他那“跛了脚”的心里,一方面固然是愤怒得热血沸腾,但另一方面,却比任何时候更充满着对于新生代的期望,把青年歌颂成人类的春天。
对于这样一位战士和作家,实在谁都禁不住钦仰和敬爱。他和鲁迅先生一样,是新中国的象征,是向前迈进的信号.在文艺史上,文化史上,革命运动史上,都将辉耀着他的战绩和成就，他那富于反抗性的著作,尤其是《女神》,《三个叛逆的女性》以及抗战以来的一些杂文,将水远使人兴奋和感激,给人鞭策和鼓舞。
现在正是郭先生所说的“毒龙”法西斯蒂强盗最飞扬跋扈的时候,也正是全世界的“肿毒”快要整个溃烂的时候,我们虽不能人人都有擎天的大力,不能一击就到制毒龙的死命,虽不能个个都有外科医生的本领,缺乏高度的技术和经验,可是总该在这紧要关头大家都出一份力,磨刀的磨刀,配药的配药,务期一鼓而割去这个历史的肿毒,除掉这个人类的大患,如果连拿刀和配药也不行,那末就是照火把,敲边鼓,助助和毒龙肉搏时的声势;就是在未破将破的恶疮上用针刺它几刺,戳它几戳,使它的浓汁早点流完,疮口早点平复;也是功德无量的。因为这样一点滴的努力,就可以汇聚成伟大的战斗,保卫文化与和平,争取自由与幸福。
十一月十六日,恰恰是郭先生的五十寿辰。如果照孔老夫子的说法,那末从今后也大可以学一般聪明人,知天命,不窬矩,装聋作哑,老态可掬,可是郭先生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我相信也不会自甘落伍—大家都知道战士原是青年中的青年,越老越壮的,郭先生岂能独外?!…
附记:这篇文章本来昨晚专为·《野草》而写,但今天走警报时竟把它遗失在老人峰一带,这是现在凭记忆写出来的,字句与题目(原是《祝颂与自勉》)虽有不同,但内容则一,惟恐有人捡去在别处发表,特略述原由,以免误会。
九月二十八日,于桂林客寓。
(1941年10月15日出版)
作者何家槐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2-12 10:0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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