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屈原与钟馗——念诗人节联想之一
2019-12-21 10:35:03 来源：原载《野草》第4卷第3期，1942年6月15日出版 点击： 复制链接
因为诗人节纪念屈原,使我联想到同样的在旧历端午习俗上所供奉的一位神衹钟馗了。
钟馗与屈原身世经历自然绝不相同,一个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一个据说是武举;一个把爱国的悲愤发抒而为离骚的诗篇,但终不免于怀沙而死,另一个据说能捉鬼祛痞,博得皇帝画形图像,敕令天下礼拜,其命运之穷厄通达,相去天渊,其为文为武,史难比并,也许这一联想有些不伦不类吧。不过逢到端午节,既有人去祭屈原,也有人拜钟馗,那就不由得不使我唐突下,把他俩扯在一道谈一谈了。
屈原大约实有其人是不成问题吧,有人考据他的历史,有人诠释注解他的诗篇,有人过诗人节,都可以作为证明,虽然我们的胡博士适之先生,很想给千古而后的诗人们解放一下这种牢骚愤惫之气,提出屈原究竞有没有这个人的疑问。然而一般的说来,世人还终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至于钟馗,可真渺渺茫茫,不但不见经传,且来历出身,都是凭着皇帝的一场梦,就假神弄假鬼流传了几千年,倒也算是他的幸运了。
说到钟馗的出典,根据宋沈括《补笔略谈》,有以下的记载：
禁中旧有吴道子画钟馗,其卷首有唐人题曰:“明皇开元,讲武骊山,还官作,将逾月;忽一夕梦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绛犊鼻,履一足,跣一足,窃太真香囊,及口玉笛,绕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蓝裳,袒二臂,双足,捉其小者,刳目而啖之。上问大鬼曰:尔何人?奏曰:“臣钟馗氏,即武举不捷之士也,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梦醒,痞苦顿瘳,而体益壮;而诏画师吴道子告以梦,曰:试为朕如梦图之。’道子奉旨,恍若有睹,立笔图讫以进;上大悦,批告天下,于岁暮,图钟馗像,以祛邪魅。熙宁五年,上令画工拓前板,印赐两府辅臣各本”观此题记,似始于开元之时。
从上面看,图钟馗像以祛邪魅,唐代是在除夕的事,不知为什么在什么时候,这位钟武举得到皇帝青睐,尚不满足,又来和这不幸的诗人争一日之祀,悬像供奉之举,在后世便改为端午节,的确是事实,而且是很普遍的。这样,恐怕不但使那魂归汨罗的屈子有些说不出的感想,就是如今我们过诗人节,顺便望望那钟馗的尊像,也不免有点啼笑皆非吧?
固然有人说,钟馗啖鬼只能当作神话,不必过分认真去论断这一回事;更有人揣摩李三郎的用意,以为他是故意的造神造鬼,借以抬高他的君权,讹言病中也有鬼神呵护,以安定人心,而欺骗百姓,这怕也不一定是武断吧。这些倒不必管他,横竖既有此传说,既有此空想的鬼物,我想那也不妨当成真实的看,拿他来与屈原并论了的。
我觉得到屈原之被楚怀王流放,和钟馗之被唐明皇重视,这中间最基本的问题,自然还因为一个梦里的幻影是比一个活生生的人容易被人中意些,况钟馗是给明皇驱除了鬼,祛去了疾,而且还立愿“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就无怪其被信崇了,不过,给皇帝除病,也是要有限度的,店疾不是什么大病,致命之患,痛苦也只感受在皇帝一个人身上,那,皇帝就不妨给你一点恩宠,如果超过这个限度,像屈原那样,要医好社稷之忧,国家之疾,甚至全国百姓的灾害,那当皇帝的就未必会有苦药利于病的精神了;钟馗其为神为灵,就在于他根本只驱店鬼,不疗大病,他若是也要妄医社稷国家之疾,怕他也会成了汨罗江里的无告的幽魂了,明皇之流能崇奉他,才是怪事哩。
痞疾大约是一种寒热病,有鬼附着在身上与否,且不必管他;其实楚怀王患的病,又何尝不是一寒一热,冷暖无常呢?“日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这种病症,当然也是由于温度的忽高忽下,要说这病中有鬼,则张仪,子兰,子椒,郑袖之流,就不同于“衣绛犊鼻,履足,跣一足”之辈了,他们作起祟来,怕不是钟馗所能啖的了的,钟馗只除明皇的身体上的病,屈原却偏要去怀王的政治病,这结果自然钟馗可以啖鬼,而屈原反被鬼所啖了。
钟馗是武举不捷之士,未必能“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词令。更不会做诗,可是他会在皇帝脸前来求宠,发誓除尽天下之鬼,(至于除的是那类的鬼,当然不必说清楚了。)那末皇帝自然就闻而心喜。而屈原呢,坏就坏在多识几个字,会指天为誓,将今比古,大发牢骚;并且还写成诗篇,永远的把皇帝的不德,和自己的抑郁传到后世,这样,又那里会讨到皇帝好感呢?所以钟馗可以图像流传天下,屈原活该就只能怀沙投江了。
《通俗编》上也有一段关于钟馗的记载：
“钟馗”字与考工记“终葵”通,其字反切为椎,椎以击邪,故借其意以图像;明皇之说,未为实也。
椎”是“力”的表现,“力”也该等于如今的“大政治”之类的吧,这样引伸下去,屈原之所以忠而不见用,之所以被放,之所以徜徉沉江而死,也许因为不像钟馗(即终葵,即“椎”。)似的;这谁叫他不会学乖一点,讲一讲“大政治呢?然而,如果能那样,可又不成其为屈原了。
记得《荆楚岁时记》上,好似记载:“屈原死后,楚人哀之,每于五月五日,以蒲裹黍于江边祀之,名日“角黍”;因恐鱼蛇吞食,乃系以五彩丝以镇之。”(因手底无书,原文如何,待考。)
假定当作真的看,这样,屈原生前见辱于兰椒郑袖之辈,为国忧愤,牢骚以终,而死后,还得受鱼蛇的欺凌,如果没有五彩丝镇压,怕还不免做若敖氏之鬼哩,那无论如何比不上钟馗之图像供养了,这就说明像屈原这种诗,到底是不可为了。
端午闹龙舟,据说也是为了纪念屈原,屈原虽说成了千古诗人,但纪念他的,就只有诗人和渔夫船妇们,而钟馗(终葵,椎)却能得到皇帝的宠,有皇帝批告天下来纪念哩。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2-21 11: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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