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隋那以后
2019-12-29 11:27:38 来源：选自《秦似杂文集》,三联书店1981年版 点击： 复制链接
鲁迅先生曾在一篇杂文里,感慨于屠杀了千万人的拿破仑被后人崇拜为英雄,而救活了万万人的隋那反为后人所漠视。最近余伯约先生所写的《从杜鹃想起隋那》里,又把这意思提了回。先后读到这两句话,我都深深受了感动。
但是我却因此引起另外一些感想来。
隋那固然被“正统派”科学家嘲笑了大半生,然而当他还活在人世上,他总算也眼见一些别人尊重他的工作,甚至因此享有过光荣。英国皇帝褒奖他,在德国,他的诞生日被定为节日,墨西哥和南美各国把他的签名作为有效的过境护照。后人固然是把屠杀了千万人的拿破仑崇拜为英雄,而将救活万万人的隋那漠视了;但在当时,隋那倒是得到过拿破仑本人的崇敬和尊重的。英法战争的时候,隋那有一个朋友,名叫 Wickman医生,他因旅居在法国而被扣。隋那写信给拿破仑要求释放,平日不稍宽假的拿破仑,这次毫不踌躇便把那医生放了,而且肃然说道:“啊,我们不能拒绝这个名字的要求的!”
如果在今天,希特勒哪里肯像拿破仑宽大呢?字旗覆盖之下的大块欧洲地面上,科学要不是帮助杀人者杀人,就要被杀人者所扼杀。于人类有益的科学研究,到处被纳粹机关加以系统的摧残,忠实于自由研究的科学工作者,一律列入了纳粹秘密警察的黑名单,放逐的放逐,捕杀的捕杀。现代德国科学界的真正代表者,犹太种的爱因斯坦不必说了;他如伯恩哈德·宗迪克教授,著名的医学家,发表过关于性刺激素辉煌的论著,发现分析尿溺的化学方法,因而确立受胎早期诊断的第一人;著名的化学家佛瑞兹·盖勃;生理学家彼得·鲁昂;微菌学家席勒教授等等,不是被捕就是受尽严刑拷打,或则已经“自杀”。在法国呢曾膺诺贝尔物理学奖金的著名科学家郎之万,在冰点以下的酷寒中,被投入一间没有暖气设备的拘禁室,坐了四十二天的牢,然后放逐到占领区里一个小镇。大化学家 Jean Perrin,在避捕逃亡中,人类学博物院长 Paul rivet,被猎逐而出奔于哥伦比亚这样的名单固无法知道得完全,也是写不完的。
另一方面,堕落的杀人的科学之进步,足以令人胆寒。以马医出身而被希特勒擢升为供应部长的 Walter Darre,根据动物饲养配种的科学原理,拟就德国“人类配种所”的计划。全德国现在已经在“消灭劣种”的旗号下,普遍设立起便利最优秀的“雌雄生殖体”交合的“生育所”来了。“雄体”也者是S.S队的英雄们,“雌种”则由“配种警政司”检选,或S.S队在街头强拉。这就是“优生学”的理论实践!另外据一九四一年二月六日 Volks schachter的一篇报导,一所从事伤寒菌生产的特别研究所令六十个犹太人给虱子寄生,用他们的血喂养那培殖伤寒菌的虱子。
我常常想,对人类文化的茶毒,拿破仑和希特勒是有着类乎枪炮和毒瓦斯的区别的。拿破仑也仇视那反对他的异端,在他的枪刺下,也出现过阿谀讨好的艺术文学,但他没有制定一个反动思想的模型,要天下人一律照样,因此他的穷兵黩武不妨碍他和具有完全独立思想的诗人歌德。一代天文学宗师拉普拉斯( Laplace,1749-1827)他们之间的友谊。希特勒就彻底得多了,他看清了人类自由思想的根源文化一是他永世不相两立的敌人。因而制定一套一律的思想模型,形成法西斯思想体系。对于古之人,有可以牵强附会或歪曲改装使之可供利用的,那么就歪曲改装起来,例如歌德、尼采和莎士比亚;有根本无法调和的,那么便把他的书本毁掉,例如海涅。今之人呢,只要是不接受这特制思想模型的,非法西斯非雅利安的,那么他和他的艺术或科学,就都是异端,都该处死,直至把人类文化完全灭绝而后已…隋那不生于今世,实不幸中之大幸。
暴力统治的演进,从市民阶层反动者的拿破仑与纳粹主义的希特勒之间,就有着这样的不同,然而也正接近了它的终结的时候了。
一九四二年十月八日
作者秦似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2-29 11:2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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