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马革裹尸还
2021-07-31 14:16:25  来源：北京日报  点击：  复制链接

　　传奇一生戛然而止

　　张廉云期盼的和父亲的见面被一推再推，直到获悉父亲阵亡的消息。

　　1940年，5月16日深夜，日军汉口广播电台中止了正常广播，插播一则惊人消息：

　　据前方战报，大日本皇军第39师团在本日“扫荡”湖北宜城沟沿的作战中，向敌33集团军总部发动了决定性打击而将其消灭。在遗尸中发现了“支那”大将张自忠总司令及其下属幕僚、团长等多人，同时缴获大量军事文件和军用地图，收到极大战果。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重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获此消息，极为震惊，连夜致电第五战区：“现谣传张总司令战死，情况究竟如何?请速回电告知。”

　　第五战区复电：“自15日以后即失去联络，情况不明，现正积极查询。”

　　同样以为这是一条谣传消息的还有远在上海的女儿张廉云。当她在《申报》上看到父亲张自忠牺牲的消息时，认为这又是日本人在造谣。

　　是啊，就在一个月前，张自忠的弟弟张子明还通过33集团军驻上海秘密办事处电台与哥哥取得联系，准备带廉云和廉瑜前往。

　　张廉云已经三年没有见到父亲了。1937年8月10日，日军进驻北平。一个月前，为了躲避战乱，张自忠将自己一家和弟弟一家从北平搬到了天津，住在英租界66号路(现营口西道庆余里)一栋小楼里。9月上旬，张自忠悄悄离开北平来到天津。这一天，家中气氛异常凝重，张自忠将妻儿托付给弟弟，家中诸事一一安排，像是在和家里人做最后的诀别。等到天黑，他动身南下，可是谁想，这一别竟真是永别。

　　张廉云期盼的和父亲的见面被一推再推，直到获悉父亲阵亡的消息。

　　日军39师团对张自忠将军的牺牲肃然起敬，遗体被日军发现后运往襄阳陈家集驻军，郑重装殓后浅葬在陈家祠堂后面山坡上，并立一木牌：“支那大将张自忠之墓”。蒋介石惊闻张自忠殉国，急令第五战区不惜任何代价夺回张自忠将军遗骸。日军39师团接到司令部“将张自忠遗体用飞机送往汉口”的命令，但是为时已晚——国民党38师师长黄维纲已率领数百人的便衣队在混战中将张总司令遗体抢回。黄维纲率部将棺抬至湖北荆门襄河西岸快活铺，将张自忠将军遗体以上将礼服重殓，灵柩运抵宜昌。停灵三日后转送重庆。

　　从抗战开始到将军阵亡，短短三年，张自忠却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人生，而这一切都和图谋中国的日本人有关。

　　访日之旅埋下祸根

　　在一次宴会席上，他借酒吐露真情说：“把我张自忠骨头砸碎，看看哪里会有一点汉奸气味!”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谋划进一步侵略华北。1933年，日军南侵长城沿线，逼迫中国签订《塘沽协定》，由此打开了华北的门户。从此，得陇望蜀的日军，开始对华北各地进行大规模的渗透。

　　1935年，关东军和日本中国驻屯军共同策划“华北自治运动”。6月，通过签订“何梅协定”和“秦土协定”，冀察两省的国民党势力被驱除，华北实现了“真空化”。

　　此后，日本积极策动所谓华北五省(河北、察哈尔、绥远、山西、山东)“防共自治”，拉拢华北地方实力派和亲日汉奸，策划成立由其控制的傀儡政权。1935年11月25日，老牌亲日派、国民政府河北省冀密专区行政督察专员殷汝耕发表“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成立宣言”。12月25日，“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成立，统辖通县、香河、三河、密云等22县。与此同时，日军也在极力拉拢驻守平津和冀察的第29军军长宋哲元。冀察政务委员会成立后，宋哲元任委员长兼绥靖主任，下辖河北、察哈尔两省和北平、天津两市，张自忠任38师师长，兼天津市长。

　　1937年，日本决定进行“对华再认识”，提出“改变对华政策”“不再进行华北的分治工作，而是与南京政府实行‘提携’，共同反共反苏，建立一个‘思想一元化、国防共同化、经济一体化、政治独立化’的以日本为盟主的东亚联盟”。

　　在这种背景下，1937年4月，日方邀请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访日。但是宋哲元考虑到如果自己赴日，日方肯定会提出许多无理要求，势必“没有回旋余地”，于是想了个两全之策，决定委派副军长张自忠率队前往。

　　1937年4月13日《大公报》登载了这样一条新闻：“冀察赴日考察团团长内定张自忠，并决定于本月二十日后成行”。临行前，张自忠对记者发表谈话，表示：“本人此次出国，只赴日本，不拟他往……旅行目的，纯粹为观光性质，并未负有任何任务……”

　　此次赴日考察，原定行程30天。但是期间还是发生了状况：日本在天津的驻屯军田代司令邀请宋哲元赴宴，把事先准备好的中日经济提携条约拿给宋让他签字。宋哲元断然拒绝后，双方不欢而散，闹成僵局。在此情形下，宋哲元急电召张自忠回国。接到电报，张自忠立刻中止参观，踏上归途。

　　时值中日关系箭在弦上，张自忠的这次访日之旅，在社会上溅起不小的水花。有人曲意解读，造谣中伤，说张将军同日方订有什么密约，日方送他多少钱等等。张自忠闻听此言，义愤填膺，在一次宴会席上，他借酒吐露真情说：“把我张自忠骨头砸碎，看看哪里会有一点汉奸气味!”

　　留守北平

　　留守的张自忠成为众矢之的。报纸上称他为“张逆自忠” “自以为忠”，甚至称他为“华北特号汉奸”。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经过长期准备，蓄意制造了卢沟桥事变，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

　　29军军长宋哲元为了避免与日方再次发生纠纷，于5月回山东老家修墓去了，卢沟桥事变时仍在山东。张自忠回国后因病在北平休养，此时他还兼任天津市市长，除掌管军务外还负责对日交涉。

　　卢沟桥事变后，中日双方边打边谈。但是，日本政府扩大战争的战略部署已经势在必行，与冀察当局的交涉其实只是缓兵之计，在后续部队尚未调齐之时，只是表面上摆出和平解决的姿态。7月9日，蒋介石致电宋哲元，要宋速到保定指挥。11日，宋哲元从山东返回天津，中日双方协议撤兵，但事实上，日方却并未执行。14日，张自忠赶到天津面见宋哲元，然后奉命在天津继续与日军交涉。19日，宋哲元自天津返回北平，即命令撤除城内各主要路口的巷战防御工事，开启已关闭数日的城门。与此同时，大批日军正通过陆、海两路向平津集结。21日，日军集结完毕，随即撕毁停战协议，炮轰宛平县城及长辛店驻军。26日晚，满载日军的26辆汽车企图从广安门冲进北平城内，遭到中国守军抗击而未果。28日凌晨，南苑作战再遭失利，赵登禹、佟麟阁两位将军殉国。

　　20多天的时间，北平局势急转直下，陷入危急之中。7月28日下午，宋哲元奉蒋介石电令移驻保定坐镇指挥，29军主力部队撤离北平。宋哲元撤离后，张自忠代理冀察政务委员会会长兼北平市市长。当晚，宋哲元、秦德纯等人从西直门出北平，转赴保定，冯治安指挥37师移至永定河南岸布防。

　　其实，张自忠是不愿意留在北平的，因为他十分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但是在宋哲元的一再坚持之下，张自忠最终还是同意留在北平“维持十日”。他致电38师副师长李文田，说：“我等受国大恩，不为不重，现在为我辈报国之日，兄负责保守北平，后事已有遗嘱交舍弟亮忱主持，天津由弟弟负责指挥，津郊部队及保安队负责守备，不惜一切牺牲，与敌周旋。”

　　7月29日，北平沦陷。留守的张自忠成为众矢之的。报纸上称他为“张逆自忠” “自以为忠”，甚至称他为“华北特号汉奸”。南京的街头上，还贴出了攻击、侮辱张自忠的标语。

　　留守北平期间，张自忠顶住外面舆论的压力，做了很多工作。他安排平津作战中的负伤者治疗，安葬阵亡将士，接济那些没来得及撤离的29军官兵眷属，或分发路费让他们离开北平，返回故乡。他还召开会议，研究北平的治安、金融和粮食问题，并与撤离到保定的军长宋哲元保持联系。

　　两天后，情况再次急转直下。7月31日，驻北苑的独立39旅被日军缴械。张自忠获悉后，马上让驻守城内的另外一支队伍——独立27旅连夜突围。但是先头部队3000余人顺利突围后，后续1000多人遭到日军阻击。张自忠也试图率手枪队离开北平，但是刚出德胜门就遭到日军截击，只得返回城内。

　　看到大势已去，张自忠不得不有所安排。他先是以“离职不在北平者太多”为由，将秦德纯等8位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开缺。紧接着自己也辞去代理职务，于8月5日住进东交民巷德国医院。这样，张自忠在北平先后维持了8日。

　　8月10日，日军进入北平城内。为了避免日本人察觉，张自忠离开医院，躲入东城礼士胡同一位美国友人家中，并于9月上旬悄悄离开了北平。

　　我以我血荐轩辕

　　“此时，张总司令已两处负伤，刚包扎好头部，正在包扎第二处伤时，敌弹又洞穿了他的前胸。”

　　离开北平，张自忠到天津和家人匆匆见了一面，就南下去了。他先是去济南见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冯玉祥，冯玉祥致信蒋介石，建议让张自忠回去带队伍。南京国民政府对张自忠的处罚并没有因为冯玉祥的信件而赦免，蒋介石以张自忠“放弃责任，迭失守地”之责将其撤职查办。

　　随着战事日益吃紧，情况发生了变化。1937年12月，由于战事紧急及李宗仁、冯玉祥等人的力荐，张自忠在河南任59军代理军长(29军南撤后扩编为第一集团军，原38师扩编为59军，宋哲元兼军长，下辖两师五旅一团)。后该军编入第五战区序列。

　　此后，张自忠率59军将士在临沂战役中作战勇敢，将日军号称“铁军”的板垣师团击溃，粉碎了日军第5、第10师团会师台儿庄的计划，为台儿庄大捷立下头功。作战艰苦之时，张自忠曾亲笔写信给下属独立第26旅旅长张宗衡，说：“要忍最后之一分钟要撑最后之一秒钟，定能得到良心上之安慰。”台儿庄大捷后，军令部致电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张军坚忍抗战，毙敌累累，希传谕慰勉。”国民政府颁令撤销张自忠“撤职查办”处分，将其升为第27军团司令官兼59军军长。

　　接下来的武汉会战中，张自忠在装备精良的强敌面前，殊死奋战、屡获战功。1938年9月初，代理第五战区司令长官白崇禧急调张自忠率第59军开赴潢川布防，并要求张自忠死守潢川至9月18日，以掩护胡宗南等部在信阳、武胜关等地集结。直扑潢川而来的是日军在台儿庄战役中被张自忠痛击的第10军团，此次他们来势汹汹，要一雪前耻。张自忠接到命令后，遂率领部队以强行军开向潢川。当时豫南一带气候阴霾潮湿，59军官兵多为北方人，不少人因水土不服而患上了疟疾，张自忠自己也没能幸免于难。由于药品匮乏，每天都有官兵死亡。这时，他手谕全军，要求：“各部长必须亲自督促所部抢筑工事，不惜一切牺牲，与阵地共存亡!”最终，张自忠完成了白崇禧的作战部署。武汉会战结束后，张自忠被晋升为第33集团军总司令，第五战区右翼兵团总司令，成为一方统帅。

　　1940年5月1日，日军集结重兵进攻湖北枣阳、宜城，“枣宜会战”开始。率部防守襄河以西的张自忠毅然决定，东渡襄河抗击敌人。渡河前，张自忠再次亲笔手书动员全军，他说：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我们国家及我5000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至于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

　　5月7日凌晨，张自忠不顾部下劝阻，亲自率军渡河作战。如同每一次出征前一样，张自忠这次也留下了遗书一封。16日，张自忠率领的1500余人被近6000名日寇包围。这天上午，日军发动进攻，战至下午3时，张自忠身边大部分士兵阵亡。眼看激战惨烈，张自忠把保护他的卫队都派去增援，身边只剩下副官马孝堂等8人。

　　马孝堂目睹了张自忠将军遇难的最后一刻。“此时，张总司令已两处负伤，刚包扎好头部，正在包扎第二处伤时，敌弹又洞穿了他的前胸。”最终，张自忠身中7弹壮烈殉国。和每次出征不一样的是，这次他没能回来亲手撕掉出征前写下的遗嘱。

　　对“梅花上将”绵延至今的纪念

　　日军也对张自忠将军的牺牲肃然起敬，在新闻稿中写道：“张总司令以临危不惊、泰然自若之态度与堂堂大将风度，从容而死，实在不愧为军民共仰之伟丈夫。”

　　1940年5月28日晨，张自忠的灵柩运至重庆朝天门码头，蒋介石、冯玉祥等政府军政要员肃立码头迎灵，蒋介石带领军政官员祭悼，随后将灵柩送至北碚双柏树全厝在雨台山。王陆一在《宜昌哀挽行》中记载了当时的盛况，“十万人缀队以行，庄严沉毅，整肃无比，视敌机盘旋蔑如也。”

　　日军也对张自忠将军的牺牲肃然起敬，在新闻稿中写道：“张总司令以临危不惊、泰然自若之态度与堂堂大将风度，从容而死，实在不愧为军民共仰之伟丈夫。”

　　冯玉祥亲自题写墓碑“张上将自忠之墓”，还仿效明代史可法所葬之地扬州梅花岭，在张自忠墓的四周种上梅花，将雨台山改名为梅花山。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作哀辞：“其立志也坚，其制行也烈，初啮齿于危疆，终受命于前敌，深死攻城，永为民族之光，是军人之圭臬。” 毛泽东为张自忠题写挽词：“精忠报国”。周恩来作长篇悼文《追念张荩忱将军》。

　　由于张自忠是抗日战争中战死沙场的军衔最高的指挥官，国民政府为避免影响全国抗战士气，未立即发表消息。直到1940年“七七”抗战三周年纪念日，才将消息公诸报端。随后，全国各地都先后举行了不同规模的追悼和公祭仪式。

　　1945年8月，艰苦卓绝的抗战终于迎来了胜利。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壮阔进程中形成了伟大的抗战精神，中国人民向世界展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必胜信念。伟大的抗战精神，是中国人民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永远是激励中国人民克服一切艰难险阻、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的强大精神动力。

　　1946年，张自忠获颁第一号荣哀状。1947年3月13日，北平市政府颁令将铁狮子胡同改为张自忠路，上海、天津、武汉、徐州、济南等城市均有街道被命名为“张自忠路”。1982年4月16日，民政部追认张自忠为革命烈士。张自忠将军虽然牺牲已经80年了，但是各界对他的纪念绵延至今。

　　

责任编辑：朱憬 最后更新：2021-07-31 14:2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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