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解读南京会战：川军广德之战和饶国华将军殉国始末
2022-12-12 14:23:15 来源：流浪的橡树 点击： 复制链接
川军纪川军纪念碑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
11月中下旬，日军在夺得淞沪会战胜利之后继续西进，战火随即延伸江阴、溧阳、广德及南京外围。
就此，为掩护从淞沪战场撤退的中国之军队、机关、学校、工厂、物资等等完成了战略大撤退、大分散、大转移，血战残破未及休整补充的中国军队只得勉力调动可战之军，置身绝境进行南京保卫战。
从战役性质而言，淞沪会战为中国军队“御敌国门之外”或逆转日军进攻轴线的战略大决战。南京保卫战则为中国军队在淞沪会战失败之后，于绝境中不得不进行的“战略殿后战”。
无疑，这是一次毫无胜机的作战。
然而，即便如此，当时的中国军队地不分南北，均是闻义赴难，以血肉之躯铸就了南京城头的那段悲壮战史。
本文详说川军在南京保卫战往事。
先说川军。
严格意义来说，从辛亥革命至抗战爆发前也，四川偏安一隅，虽然内战连连，但是两军交战大多只是点到为止，故而战事频繁，四川民生经济中落却不至于破败，各派川军你来我往油滑交手，互留情面，军事素质更是远无法与桂军、滇军、湘军等地方军相提并论。
1935年8月，抗战前夜，蒋介石自任团长，以刘湘、刘文辉、邓锡侯、杨森等为副团长，陈诚为教育长，在峨眉山开办军官训练团，分二期轮训川军。
就此，蒋介石、陈诚等人首次近距离见识到川军的散漫。
眼见架鸟笼，抱猴子，抽旱烟，坐滑竿的川军军官，蒋介石仰天长叹：
……某些军官坐滑竿从我车旁经过，仰卧倨傲，毫无革命军人之仪态，形象甚为难看……”
陈诚对川军也是感触深刻：
“四川军队素质之差，国内外有名，同中国优秀的部队相比，相差甚远。”
当时，按照南京国防部推演，以川军与黄埔嫡系部队对抗，川军一个步兵师的战力，这才勉强与黄埔嫡系的一个步兵团相当。
无疑，国军黄埔嫡系部队正是当时中国最优秀的部队。那么，这支部队与日军比较又是如何呢?
抗战爆发，在华北战场、淞沪战场，国军黄埔嫡系部队与日军对抗，在忽略海陆空远程火力支援前提下，黄埔嫡系的一个万人步兵师，大致与日军一个联队战力勉强相当。
可见，要将川军用在抗日战场，确实非常勉强。
1938年，南京会战之后，国军第一战区的平汉路及陇海路战场吃紧，中国军委会预调川军支援，却被素与刘湘等人颇有私交，极为了解川军情况的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一口回拒：
“我不要这种烂部队。”
可见，扛着破旧步枪，啃着四川泡茶，穿着草鞋爬涉数千里赶来，满腔热血准备“打国仗”的川军，在当时的处境，确实尴尬而艰难。
国难当头，川军需要以自己的行动与热血，洗却自己背负的污名。
当年，饶国华率领的第145师，即是这样一支典型的川军。
1937年9月，川军誓师，陆续出川抗战。
其中，刘湘的川东嫡系改编为第2纵队，由唐式遵、潘文华为正副总司令，下辖唐式遵的第21军，潘文华的第23军 ，及田钟毅独立第13旅，周绍轩独立第14旅组成。
作为刘湘爱将，饶国华率领的第145师，下辖第433佟毅旅、第435孟浩然旅，全师万人有余，装备有数门山炮和10余门迫击炮，为第21军的主力师。
川军第2纵队大约在10月，从万县乘船东进，转往郑州。
到了11月中旬，前锋转往南京之时，第145师尚在汉口转进郑州途中。
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刘湘
这时，淞沪战场形势发生极大变化，南京军委会因而急电川军刘湘，十万火急将南京外围防务托付给了第23集团军。
淞沪会战消耗极大，包括黄埔嫡系、桂军、湘军等中国最优秀的部队伤亡惨重，因而，南京军委会手里缺兵，只得将广德、溧阳防线，以及长兴、宜兴的警戒线等主要战场，全部交给了川军接防。
当时，刘湘、唐式遵等人迅速部署防线，计划在11月22日之前，以川军第2纵队的两个师集结于广德县城及周围的五里店、七里店、十八里店等地，并将警戒防线推向泗安镇和溧阳附近。
按照这一计划，正在急行军赶往战区的饶国华第145师，即被部属在溧阳方向，而川军另外2个主力师第146、第148师，则在广德方向集结备防。
然而，此刻路途已经受到日军战机轰炸威胁，饶国华第145师由芜湖东进溧阳，沿途受制日军威胁和路况耽误，因而行军缓慢，无法按照刘湘命令及时赶到防区。
11月23日，四川军政流传刘湘与韩复榘、宋哲元联盟讯息，同日，刘湘胃病突发，吐血昏迷，转送芜湖医院，并且在28日送往汉口万国医院就医。
这时，饶国华第145师尚在向湖州进军路上。
次日，日军突破锡澄线，向南京方向发起全面攻击。
中日战局形势大变之下，川军行军迟缓不及到位，其中饶国华第145师仅有2营前锋，这才刚刚赶至泗安至界牌间。
军情紧急，南京卫戍副司令长官罗卓英与刘湘指挥部协商之下，火速调整防线，最终，第2纵队将饶国华第145师防区划在了广德以东的泗安至界牌一线。
此时，饶国华部尚在向宣城、 广德的行军途中。
鉴于军情紧急，饶国华途中接到命令，即决意亲率师部前进，同时命令第865团团长率领4个营，连夜行军，轻装赶往泗安至界牌一线，抢占阵地。
然而，饶国华并没有料到，就在11月26日拂晓，毗邻泗安的长兴已经沦陷。
晚间， 第145师第433旅佟毅部的4个营刚刚抵达泗安， 即和第18师团第35旅团片冈、 小堺联队及伪满军迎面遭遇。
彼时，日军和伪满军快速反应，以坦克、装甲车在大路上攻击，以骑兵在两翼迂回侧击。
川军从未见过坦克、装甲车，既无装备反坦克武器，更不知如何反制、反击，因而，川军被日军突袭之下，唯有惊慌向道路两边躲避。
不料，躲过正面日军与伪满军攻击，侧翼又被日军骑兵夹击，旅迫击炮阵地又被日军坦克摧毁……
如此处处被动，川军初战之下，伤亡惨重，指挥失灵，只得全面溃退。
是夜，泗安沦陷。
抗战初期，川军装备简陋，重机枪、迫击炮等，即为川军师一级的重武器。
在现代化日军面前，川军的装备确实太过于简陋，奋力作战却速度战败，实属无奈。
当时，川军不仅武器太过于简陋，尤其缺乏现代通讯器材，因而大军机动，多靠传令兵往返徒步联络，指挥官极难控制、指挥部队。
这次遭遇战发生，饶国华虽然坐镇第145师指挥部，眼见日军以重炮轰炸泗安方向，派出多组通讯兵却无法与第433旅佟毅部联络，完全无法了解前线战况，也无法掌握和命令预备队实施支援作战，而后第145师指挥部与第21军军部也失去联系
如此乱枪响了一晚，川军底层官兵更是缺乏现代化战争经验，在黑夜中混战又无长官命令，因而溃散开来。
到了27日天明，夜色褪去、乱兵散去，饶国华掌握兵力仅不过师特务连等直属部队300余人。
好在，饶国华终于联系上了川军第23集团军的第2纵队指挥部，即刻向唐式遵报告了第145师各部散乱，估计泗安、界牌等地已经失陷等等战况。
泗安为广德门户，泗安失去，川军负责防守广德防线也就岌岌可危，唐式遵因此心急大怒，严令饶国华：
“赶快去跟我收复泗安界牌，要死守广德，否则提头来见。”
唐式遵受刘湘提拔而为川军主要将领，他既和潘文华同为刘湘左膀右臂，更是力主刘湘川军整改和推动川军出川抗战的爱国将领之一。
当时正值刘湘暴病，又有川军与韩复榘部、宋哲元部秘密联络军心思变的种种传闻，唐式遵背负政治、军事压力，急欲澄清川军抗战决心，因而眼见川军千里迢迢刚刚赶往广德，立足未稳，麾下主力第145师即遭溃败，心中自然是十分焦急。
就此，为固守广德-泗安防线，唐式遵既向饶国华下达反击日军命令，也向川军第2纵队第146师、第148师及独立第13、 第14旅各部，下达了齐力夜袭日军，夺回泗安的命令。
为了督战和指挥这次反击，唐式遵亲令将纵队总部前移至广德北门外凤凰桥。
然而，饶国华这时受命反击，受制通讯联络，手下却无兵力可以调用。
饶国华当时无法及时知道的是，第145师下辖第433佟毅旅、第435孟浩然旅两个旅，第433佟毅旅初战损折惨重，几乎失去战力;而第435孟浩然旅却正在路途，全然不知前线战况。
饶国华情急之下，也就只能以特务连和师部直属队转向广德以西道路，调集驻防广德的第433旅的1个后卫营，沿道路摆开阵势，一面沿途拦截、收容溃散官兵，一面修建临时阵地，预备夜袭泗安。
川军以贫弱之师投身抗战，牺牲巨大，气壮山河。
是夜，唐式遵指挥川军第2纵队集中8个团近万兵力，向泗安日军发起反击。
当时正值冬季，川军装备简陋，身穿夏装夜战，十分艰苦。
但是，第2纵队为川军精锐，急欲表明川军“打国仗”决心，因而集中兵力凭借丘陵丛林地形，四面抵近夜袭，全然无畏日军和伪满军火力而顽强死战。
激战至拂晓，日军终究人少，眼见川军轮番拼死冲锋，最终弃城而逃。
这次反攻，饶国华亲自指挥第433旅残部反击作战，颇有功勋。
28日午后，日军第18师团第35旅团片冈、 小堺联队及国崎支队、山田支队等部队西犯南京，在此会合，即以战机、大炮和坦克、战车配合，再度向泗安发起进攻。
川军久在蜀中，全然不知坦克这样的武器和反击日军坦克战术，因而战前未及破坏广德、泗安附近公路，以致日军、伪满军以汽车运兵，配以坦克、装甲车快速推进，沿公路轻松突袭了第145师指挥部。
眼见日军蜂拥围来，饶国华大惊之下只得率领师指突围。
师部遇袭，饶国华一时下落不明，如此周折使得川军开始哄传饶国华将军已经阵亡消息，使得官兵也开始慌乱起来。
——后来，也有史料根据这次袭击战事，写成饶国华将军遭遇日军袭击阵亡。
这时，川军各部连夜作战，本就伤亡惨重，消耗极大，在指挥不畅之下，再遭日军优势兵力和远程火力打击，伤亡甚大，全线又呈溃散态势。
战情危急，唐式遵为加强第145师防线，再下命令将留作预备队的第148师2个团调给饶国华指挥。
此战，川军迎面抵挡日军猛攻，尤其在面对日军坦克攻击之时，川军缺乏火炮及重武器，只得以血肉之躯背负川造手榴弹，冒着枪林弹雨欲图炸毁日军坦克。
然而，当时中国武器质量极差，而川造手榴弹质量更差，故而官兵前仆后继舍命逆袭，前仆后继伤亡惨烈，可是川造手榴弹爆炸声隆隆不绝，却终究无法炸毁一辆日军坦克。
战至11月29日拂晓，日军急于突破防线，旋组织远程炮火向广德外围发起猛烈攻击。
此后，日军组织兵力向广德两翼发起钳击进攻，唐式遵眼见战事危急，急令伤亡惨重，消耗极大，正在后撤的佟毅第433旅转向战场，继续作战。
第433旅伤亡惨重，战力有限，为鼓舞士气，饶国华亲率卫士往返督战，川军更部官兵更是组织敢死队，在一夜之间发起多次夜袭……
然而，两军战力对比过于悬殊，川军虽然于夜间努力肉搏、死战，可是等到天亮，却无法以血肉之躯抵挡日军重炮轰炸，战局也就因此更为恶化。
川军第21军军长，第23集团军总司令，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唐式遵。
1937年11月29日，日军藤山、 山田等部队以猛烈炮火掩护，以坦克、装甲车和步兵发起联合进攻。这时，川军以轻步兵阻击日军立体火力攻击，使得广德战事近乎变成日军的单向屠杀，场景极为惨烈、悲壮。
午后，战事进展没有悬念，日军终于占领广德。
占领广德之后，日军愤恨川军顽强抵抗，即以籍口肃谍，对广德城内来不及逃跑的军民实施了血腥屠杀。
这些死难军民也为南京大屠杀遇难者部分。
这时，饶国华率部退到城外，眼见日军火力猛烈，紧追不放，川军袍泽伤亡惨重，广德大势无可挽回，内心忧愤郁闷，却只得率领残部脱离战场，向离广德十五里的七里店撤退。
退到七里店，天色已晚。这时，饶国华内心悲愤到了极致，也就有了以死明志之意。
据追随饶国华撤退的川军营长吕伟权回忆，在1937年11月29日晚，饶国华率部撤至七里店后，通夜不眠，一字一泪，写成遗书：
“职唯有不惜一死，以报甫公知遇及川中父老之情。……
广德地处要冲，余不忍视陷于敌手。故决与城共存亡，上报国家培养之恩，与各级长官爱护之意。
今后深望我部官兵奋勇杀敌，驱寇出境，还我国魂，完成我未竟之志，余死无恨矣。……”
泗安、广德一战，川军与日军战力悬殊，第145师一部尚在进军途中，仅有第433旅兵力参战。
饶国华率部遭遇惨败，并非川军官兵不够努力，不够用命，而是实属兵力、机动、火力相距日军确实太大，以近代化步兵对抗现代化日军之无奈结果。
民族英雄饶国华将军。
饶国华自幼读书，性格温润，为人谦和，既有饶菩萨之称，其治军严明，通晓兵法，更被刘湘、唐式遵倚重，为川军主力145师师长。
饶国华这番率部出川打“国仗”，本欲御侮报国，却不料因为川军战力不济，全师兵力分散，于被动、无奈间遭遇广德之败，损兵折将乃至失去广德要冲。以饶国华心性高洁，内心愤懑可想而知。
此后，饶国华焚香祷祝，裂声大呼，举枪自戕。
时年，饶国华将军43岁。
1937年12月12日，饶国华将军忠骸抵达重庆。
重庆各界即在夫子池公共体育场举行追悼饶师长暨全国抗敌卫国将士大会，民众万人参会，公祭忠魂，同仇敌忾，会议场面十分悲壮。
此后，巴蜀各地相继设立灵堂，公祭饶国华将军……
当时，蒋介石专门为饶国华将军在重庆、成都等地的灵堂撰写挽联：
虏骑正披猖，闻鼓鼙而思良将;上都资捍卫，昌锋镝以建奇勋。
秉节之来，捍国卫民方倚舁 ; 存仁而达，唁生吊死倍哀思。
1983年9月，饶国华将军被追认革命烈士，资阳地方专门拨款修葺了饶国华将军陵墓。
抗日英烈，永垂不朽。
责任编辑：张雨萌 最后更新：2022-12-12 14:3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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