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以下是我父亲晏伟权于2008年1月在江苏扬州对远征军抗战老兵周玉璞老先生的采访稿,登载于晏伟权、晏欢合著的《密支那战役全记录》一书中,时隔十五年,一字不改全文登出,与朋友们分享。
1944年5月17日飞抵密支那机场的中国驻印军新30师89团官兵
访原中国驻印军新30师第89团空中突击队员周玉璞先生
晏伟权
2008年初,我从网上看到一篇报道原新一军新30师第89团周玉璞老先生的文章,文中提到周玉璞是密支那战役的亲历者,时任副营长,现年85岁,家住扬州市区东圈门。对于我来说,任何有关密支那战役的人物、事件、回忆等报道都会引起我的极大兴趣和关注。因为我在2005年开始撰写《抗日名将潘裕昆》一书时,就曾大量地接触及收集了中国驻印军反攻缅北密支那有关资料,而潘裕昆将军时任中国驻印军第50师师长时,正是密支那战役的指挥官。看了该篇文章后,很想找到这位密支那战役的亲历者,想与他通话,以获得更多的详细的第一手资料。这对今后编著密支那战役文集会有帮助。可是从网上所发表的文章来看,只知道周玉璞现住扬州东门圈,既无详细地址,又无联络电话,文章也没注明采访的具体时间。经过分析,初步确定,此文大概是在2005年左右,大陆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时的采访稿。事隔三年,至今老人是否健在,是否可以沟通,接受访问,不得而知。我首先要设法找到周玉璞先生的详细地址,再做决定。我发现在那篇报道文章中曾写到:周玉璞解放后曾任扬州市新华中学英语教员。我循学校这条线索去查找,几经转折,找到了新华中学教导处的一位女老师,她告诉我,该校确有一位早年已退休的老教师叫周玉璞,并将一电话号码告诉了我,让我试着打一打,是否就是周玉璞家里的电话。我立刻按那位热心的女老师提供的电话号码从深圳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了,对方接听电话的人,正是我要寻找的周玉璞先生,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我首先做了自我介绍,征得老人的同意,就和他聊了起来。当周老先生知道我是中国驻印军第50师师长潘裕昆的女婿,现阶段正在从事中国驻印军有关战史的研究,曾访问过多位参加过密支那战役的亲历者,使我们之间的通话拉近了距离。通话中得知,密支那战役时,周玉璞是中国驻印军新30师第89团第二营机枪连连长,(密支那战役后晋升为副营长)周玉璞于1944年5月17日,从印度雷多乘美军C─17运输机空运于当日傍晚抵密支那西机场,参加密支那战役。史料显示,1944年4月下旬,中国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将军命令,从新30师第88团,第50师第150团和美军5307支队(G团),组成中美突击队支队,由美军支队长梅里尔准将指挥,由孟关南下,长途奔袭密支那。中国驻印军总部为了增强攻击密支那的战斗力,以新30师第89团、第14师第42团组成空中突击队,于5月12日由驻地集结到印度阿萨姆邦的马鲁(Molau)乔哈特(Jorhat)两个空中基地,等待中美混合突击支队拿下了密支那机场,即由雷多空运至密支那,以扩大战果。5月17日上午10时,中美混合突击支队H纵队第150团及美军2,3两营奇袭密支那西机场,激战至中午机场完全被我攻占。在印度马鲁及乔哈特空中基地待命的空中突击队,新30师第89团第2、3两营随之空运到密支那。周玉璞先生就是首批空运到密支那支援战斗的中国驻印军空中突击队员之一。我知道了周老的详细地址后,就决定要尽早地去扬州一趟,访问这位还健在的原中国驻印军的老战士。2008年1月25日,我在南京中国历史档案馆查阅了中国驻印军的历史档案后,(这是我第4次到该馆查档),在朋友的帮助下,从南京驱车,来到了扬州东圈门周玉璞先生的寓所。一星期前,我已跟周老先生通过电话约好在25日来探访。见面后,老人显得格外高兴,也很热情,还预先叫家人准备好午餐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周玉璞先生,生于1921年,现已是88岁高龄,身体尚好,思维清晰,说话连贯,听力正常。当问及60多年前他从军,在缅北与日军作战那段血与火的岁月时,周老依然记忆犹新,内心激动。
年少入黄埔 从军卫国家
1937年7月7日,中日战争全面爆发,1938年,当时响应蒋中正“一吋河山一吋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年仅17岁的周玉璞在扬州读完高中后,考入了黄埔军校武汉分校,为15期炮兵科学员。38年秋,日寇侵犯武汉,学校迁至成都,继续学习。毕业后,加入驻成都附近的陆军第25补训处担任排长,连附等职务。1943年中国驻印军发动缅北反攻时,改编为新30师,师长是黄埔一期毕业生胡素将军。周玉璞于同年秋天从昆明巫家坝机场乘美军运输机飞越喜马拉雅山到达印度的汀江机场。先是在印度的蓝姆伽中国驻印军训练中心,开始军事训练,改换美式装备,后被编入中国驻印军战斗序列。周玉璞时任新30师第89团第2营机枪连连长。周还记得,当时第2营营长是高英,团长是王公略。周从军后打的第一仗,正是赫赫有名的,被称为‘亚洲的诺曼底’的密支那战役。
密支那战役 终身永难
忘关于空降密支那机场,周老先生回忆说:我们新30师第89团第二营于1944年5月17日奉命从印度雷多空运至密支那西机场,去参加密支那战役,同机的当时还有两名美国女护士,他们是隶属野战医院系统去密支那执行救护伤员任务的。我们到了密支那已是傍晚了。当时密支那西机场已被中美混合突击队所控制。下机后,按上级指示推进至机场东面,连夜构筑工事,实行对敌警戒,并负责清肃机场四周之残敌。次日,看到战场上尸体遍野,杂物成堆。
我问周老第一次上战场,是否有点紧张和害怕。周老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觉得紧张,也不害怕。当时是满腔热血奔赴战场,一心想的是杀敌卫国。
周玉璞是机枪连连长,该连有4挺机枪,配有机枪手,弹药兵,总共百来人。周玉璞的机枪连,其4挺机枪是分到第4、5两个连去支持作战的,在战场上打起仗来,归各连直接指挥。周玉璞自5月17日参加密支那战役开始,直到8月5日密支那完全收复为止,历时近80天,他一天也没离开过密支那战场。他曾经参加了密支那城郊的争夺战,以及密支那市区的攻坚战。其中最为激烈的的战斗,是89团对密支那西郊射击场一线之攻击以及对日军市区营房附近之攻占,不少战友在这次战斗中牺牲了。
据周老回忆:“第89团第2营第4连朱连长(名字不记得了),黄埔军校第16期毕业。有一天邀请我与他共进午餐。”朱说:“他们搞到日本牛肉罐头和一些野味。开始我说有任务不能来,经他再三盛情邀请,我才答应他。与朱连长通话刚毕不久,即发生了战斗。我跟随第5连出发向敌阵进攻,第4连朱连长也奉命率部队向敌攻击。当我们快接近敌阵时,遭到潜藏敌军的突然反扑射击,一时,进攻部队受阻,伤亡不少,第5连连长负伤,退下了火线。营长高英命令我用重机枪压制对方的火力,并掩护撤离,伺机再攻。战斗结束,高营长告诉我,第4连朱连长在进攻中不幸中弹殉国,当我听到这一噩耗时,深感悲痛。我去看了朱连长的遗体,指派士兵将他掩埋。他去了天国,我不能与他一道共进午餐,含泪与战友告别。”
缅北反攻,密支那战役时间是最长的,我军牺牲也是最大的。当我问周老,还记不记得有哪些战友牺牲。周老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机枪连有个排长,年纪较大,40多岁,已婚,是个湖北人,妻子在老家照顾家人,他在缅北抗日杀敌。大概在7月的一天,我部攻击市区日军营房附近时,他不幸牺牲,就地掩埋了。可惜年代久远了,我记不起他的名字,我知道这个排长作战很勇敢。”
接着周老又说了他知道的,并能记住姓名的另一位牺牲者,名叫王述诚。周老回忆:王述诚是步兵队的,大约在8月4日左右,我军继续扫荡密支那残敌时,王不幸误中地雷身亡,很遗憾,他不能和我们一起庆祝密支那全面收复之胜利。
以上几位仅仅是周老记忆中密支那战役第89团第2营的为国捐躯者。史料记载,密支那战役中国驻印军第14师,新30师,第50师阵亡官兵达两千多人。密支那战役的胜利,是我军与盟军用血肉身躯换来的胜利。
2008年1月24日,笔者在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查阅到中国驻印军新30师密支那战役各团负伤,阵亡,失踪统计表,仅周玉璞老人所在的第89团在密支那战役中阵亡官佐11员,士兵659名。统计表所列只用数字表示,并无姓名记载。看了之后,令人心情沉重,值得后人深思。在个那特殊的年代,在那场异国的战争,我驻印军数千官兵,在密支那光荣殉国,骨留异域,他们默默地捐躯,悄悄地阵亡,甚至连一个姓名也没有留下。
昔人已逝,往事如烟。作为密支那战役的胜利者,我们值得骄傲,对于在密支那战役中的中国驻印军的牺牲者,不管是有名字或是无名字的,我们都要缅怀他们,让他们的名字和无名的牺牲数字,在抗日历史的史册中永存。沉重的话题谈过之后,周老说有三件事,至今印象深刻,永远难忘。
一是当美军P40、P51轰炸机把炸弹投向日军碉堡时,看到日军碉堡被炸,肢体和泥土齐飞,大家拍手称快。二是我军平射炮直射敌坚固堡垒,敌人被轰,四处逃散,看到此景,真是开心。三是8月初某晨,敌军突围未果,被我军俘虏,他们赤着脚被押送到后方时,我们举杯痛饮,为死难军民报了仇,雪了恨。
密支那战役结束后,中国驻印军进行休整,此时周玉璞晋升为副营长。新30师划归新1军后,横扫残敌。1945年1月15日,新30师收复了南坎,在追击逃窜的敌人时,日军一颗子弹,从周玉璞的心脏边擦过,幸未击中要害,只是受了轻伤,经过包扎处理,没有住院。周老说:差一点就没命了。
说到负伤,老人家还很自豪地说:我在第一线打仗时,从来不戴钢盔,不少下级军官在密支那战役负伤挂彩,就是我和贾沛春连长(新30师第88团)没有负伤,算是命大。
凯旋回国后 香港走一回
缅北战役结束后,中国驻印军于1945年6、7月开始分批由空运和陆路回国,准备去广州湾对日作战。周老的部队行军至广西白色时,日本无条件投降,部队奉命改为向广州进发,接收日军缴械投降。周玉璞回忆说:1945年9、10月,新30师第89团驻扎在广东宝安(现为深圳市宝安区)接收日军缴械。周老在宝安驻军期间,结识了一位当地姓黄的女教师,经多次接触,互有好感。某日,他们相约去了香港一趟。
我问他到过香港什么地方,现在是否还有印象?老人很快地回答:去过九龙的油麻地,参观过当时豪华的半岛大酒店。我将带去送给他的《抗日名将潘裕昆》一书中,有幅当年半岛酒店的老照片翻给他看,让他辨认,很遗憾,由于老人视力较差,没法看清。
1946年春,新一军奉命在九龙集结,准备北上,因为要与黄姓女子离别,周老再去找那位女老师时,结果找不到了,回想起来,这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遗憾。我想当时他们俩如能再见面,黄姓女子有可能成为周老的红颜知己。
留美去不成 转投第八军
周玉璞老人于1947年在沈阳参加了当时国防部军委会主办的中国赴美军官留学考试,初试合格。这时周老离开了新一军新30师到了南京,在孙立人将军领导的陆军训练部第三处当参谋,等待复试通知。后来因形势发生变化,美方停止接收中国军官赴美留学。1947年11月陆军训练部迁台湾,周老没有随军去,继而加入了李弥的第8军,转战去云南。1949年1月,李弥的第8军在元江被解放军击溃,一部分逃入缅甸金三角地带,另一部分被俘。被俘人员有的被改编,有的被遣散。周老回到了江苏扬州老家,靠做泥瓦工度日。解放后,曾被下放农村劳动多年,落实政策后,又才回到城里。
受聘教英语 幸福度晚年
周老回城后,他在军队中所学的英语,也派上了用场,因他的英语基础好,原先是被聘为代课老师,由于他教学认真负责,教学效果好,受到学生校方的好评。后来被新华中学正式录用为英语老师,从事教学至1986年才退休。退休后还在自己家中办起了英语辅导班继续给孩子们上课。在我和周老交谈中,也领略了周老的英语功底。当我问周老他是不是1944年5月17日空降密支那的,周老除肯定回答外,还用英语说:“Everything happened in May”(一切事情都发生在5月),对乘坐美军运输机的型号,周老也是用英语说:“P-Forty”(P-40)。周老的儿子在国内大学毕业后,被公派出国到美国耶鲁大学学习,学成回国后,现在深圳一家公司任职。他的孙女现在英国曼彻斯特一所大学就读。他的女儿是扬州市一所中学的老师。因周老年事已高,由他女儿接替,继续在家开办英语辅导班。如今周老儿女事业有成,正在安度晚年。在鼠年到来之际,我遥祝周玉璞老先生身体健康。
周玉璞老先生2008年1月在扬州寓所接受笔者访问
责任编辑:周琳 最后更新:2024-08-08 15: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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