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雄|远征军抗战老兵，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了殉国营长的后人
2023-08-02 09:05:59 来源：明月讲史堂 作者：谭雄 点击： 复制链接
岁月的沧桑在他的脸上刻满了皱纹，浑浊的眼睛偶尔闪现出一道光亮，他是四川省眉山市青神县百岁远征军抗战老兵覃福廷，他正躺在青神县医院的病床上，他燃烧了一个世纪的生命正在逐渐地凋零。
▲百岁抗战老兵覃福廷
滇缅边境防御作战，血战高黎贡山，激战南天门，芒市追击，异国受降，洗雪国耻，近八十年前的远征军抗日往事一幕幕的闪过。然而，他最不能忘记的是他营长牺牲时的情景。
一直以来，抗战老兵覃福廷有一个心愿，他想找到他的营长后人，将营长牺牲的经过告诉他们。
他的营长叫刘大成，是中国远征军第6军新编39师116团1营少校营长，1944年5月在高黎贡山红木树、新寨战斗中壮烈牺牲。
这个心愿，在覃福廷的心中埋藏了很久，如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这个心愿更加强烈。他将心愿告诉了儿子覃树明和眉山志愿者钟伟。
眉山志愿者钟伟深知老兵的心愿，于是在今年1月发出求助信息，寻找刘大成营长的后人。
止戈的工作人员经过查找，确定刘大成营长是黄埔14期毕业，家庭地址是陕西省安康市。于是向安康方面发出寻亲信息。
▲刘大成营长黄埔照片
经过众多爱心网友和安康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努力，终于在安康找到了刘大成营长的裔孙刘小勇。而多年以来，刘大成营长的后人，也一直在寻找先辈的资料，了解先辈抗战的牺牲事迹。
此时的覃福廷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事不宜迟，刘小勇当即决定从陕西安康前往四川青神。
然而，长途旅行对刘小勇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因为小儿麻痹症的原因，他的腿有残疾。但是渴望见到祖父生前战友，了解祖父牺牲经过的愿望，还是促使他决定赶赴四川，与覃福廷老兵见面。
2023年1月16日，在止戈团队的帮助下，刘小勇到达四川青神县，下了火车，他立即与眉山志愿者一起前往医院探望覃福廷的老兵。
▲刘大陈营长的裔孙刘小勇到达四川
医院楼下，覃福廷老兵的小儿子覃树明早早地等候着刘小勇一行的到来，父亲的心愿即将完成，覃树明泣不成声。
80年的等待，80年的魂系梦绕，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覃福廷终于见到了他牺牲营长刘大成的后人。
在病床上，覃福廷老兵用虚弱的声音，向刘小勇讲述了刘大成营长牺牲的经过。这一幕，在场者无不动容。
▲刘小勇看望祖父生前战友覃福廷老兵
两天后，即2023年1月18日，覃福廷老兵与世长辞，享年104岁。
2023年7月，眉山志愿者钟伟介绍刘小勇认识笔者，笔者将刘大成营长在黄埔军校14期1总队同学录上的高清照片赠送给了刘小勇，让他一睹先辈的英姿。
刘小勇告诉笔者，他的祖父刘大成考上黄埔军校那一天，正好他的父亲出生，所以父亲的小名叫崇禧，而覃福廷老兵也还清楚的记得刘大成营长的儿子叫崇禧。
“我父亲，没有见过我祖父。祖父黄埔从军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他在部队经常给家里写信，也给家里寄过钱和照片。祖父寄回来的照片，后来都没有保存下来。这张祖父的黄埔照片，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军装照的高清照片。”
“我们知道他是远征军，牺牲在云南，但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们也是十分渴望了解祖父当年牺牲的情况，覃福廷老爷子的讲述才使我明白了祖父牺牲时的真实情况。”
由于身体不好，刘小勇的性格比较内向，但是他从没有忘记过父亲的教诲，父亲临终前嘱托他有机会一定要找到祖父的下落。
▲刘小勇手捧祖父照片
通过覃福廷老兵生前的口述，穿越八十年的时光，一段远征军血战滇西的往事由此揭开。
1919年农历7月，覃福廷出生于四川省青神县南城镇兰沟村一个世代务农的农民家庭。由于家庭贫苦，覃福廷在读了几年书后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抗日战争进入1942年初，按照当时的抽丁原则，覃福廷被抽了壮丁，被集中在嘉峨师管区进行训练。经过初步训练，覃福廷这一批壮丁从四川开赴云南。
“每个壮丁的双手都被绑起来的，只有吃饭和上厕所的时候，才能松开。”
就这样被绑着，一路押送，历经千辛万苦，他们到达了云南镇康。
离乡万里，不管是被强迫还是自愿，覃福廷成为了一名抗战军人，陆军新编第39师115团的一名士兵。
“我们新编39师师长是官全斌，刘大成营长当时是我的连长，他是黄埔军校毕业。”
1942年5月，由于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失败，日军跟踪追击，侵占了我滇西大片国土。新编第39师紧急奉命进驻云南省镇康县，防御当面缅甸果敢和滇西龙陵方向的日军。
在镇康县，覃福廷很快就投入了战场。他所在的115团奉命进驻缅甸，驻守果敢老街，与日军形成对峙。
1942年11月，日军从龙陵平嘎和缅甸果敢两个方向，向新编39师驻防区发起了进攻。官全斌师长率领新编39师与日军展开激战。
初上战场的覃福廷表现十分勇猛，他紧跟着连长刘大成一起冲锋。在一次白刃格斗中，一个鬼子端着刺刀向刘大成连长冲来，而刘大成连长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冲上来的鬼子。
说时迟，那时快，刘大成身边的覃福廷端着步枪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日军的刺刀，而刘大成也反应过来了，与覃福廷一起合力击毙了这个鬼子。
毫无疑问，覃福廷的及时救援，让刘大成连长逃过了一劫。
▲覃福廷老兵展示拼刺刀
覃福廷的英勇表现，让刘大成对他非常欣赏，在后来日子里，刘大成对覃福廷十分关照。
在中缅边境的镇康县驻扎了几个月后，1943年，新编39师将防区移交给友军后，奉命开赴弥渡、祥云整训待命。
1943年，国民政府重建中国远征军，新编39师改隶属于第6军，纳入中国远征军序列，洪行将军接任新编第39师师长。
由于在滇缅边境防御作战中的优秀表现，覃福廷升任上士班长。
此时的中国远征军积极蓄积力量，准备反攻滇西作战，因此成立滇西干训团，培训各级干部。因为覃福廷读过几年书，算是有点文化，再加上刘大成的帮助，覃福廷进入滇西干训团受训。毕业后，由于刘大成升任新编第39师116团1营少校营长，覃福廷跟着刘大成转入116团1营，任少尉排长。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强渡怒江，反攻滇西之战拉开了序幕。
第6军新编39师被拆分使用。新编39师117团配属给71军新编28师，参加松山战役。新编39师师长洪行则率领覃福廷所在的116团和115团被配属给20集团军参加高黎贡山作战。
▲新编39师洪行师长(中)在指挥红木树战斗
1944年5月9日开始，新编39师115团、116团在洪行师长的指挥下强渡怒江。
“开始一个排的人坐着木船，结果木船翻了，一船人全部翻入怒江中，一下子人都不见了。”
眼睁睁地看着这悲惨的一幕，覃福廷终生难忘。
新编39师从惠人桥，周家渡、老鸦渡、瓦打渡之间渡过怒江，进攻目标直指日军盘踞的高黎贡山红木树。
5月11日，新编39师围绕着红木树及其外围据点，发起进攻。新编39师与日军激战于长青坡、跑马山、大小红山等阵地。
高黎贡山攻击战的困难在于仰攻。日军居高临下，占有地形优势，中国远征军的攻击十分困难。
5月12日，115团2营6连上尉连长赵芝贵在长青坡阵地壮烈殉国;5月20日，116团3营7连上尉连长朱开诚在红木树激战中牺牲。
“赵芝贵连长是我们眉山老乡，我跟他很熟悉。他的女儿和外孙女，来看望过我。”
巧合的是，笔者也认识赵芝贵连长的后人。2019年，赵芝贵连长的外孙女陈秀如联系上笔者，笔者将赵芝贵连长在黄埔军校16期同学录上的照片赠送给了她。
▲赵芝贵连长的后人看望覃福廷老兵
2019年，赵芝贵连长的女儿赵学芳、外孙女陈秀如上门看望覃福廷老兵，聆听他讲述先辈的抗战往事。
5月21日，115团和116团联合进攻新寨，新寨之战十分激烈，敌我反复拉锯，形成对峙。116团2营营长李克挥擅自撤退，放弃重要制高点5625高地，导致日军居高临下攻击我阵地，116团2营被命令重新拿下5624高地，几次抢强攻，均遭失败。由于制高点的丧失，新寨之战对我远征军变得极为被动。
5月26日，新寨日军利用地形优势向我阵地猛烈反扑，刘大成营长率部与日军展开激战，战斗白热化。日军冲上来后，我军随即与日军展开了白刃格斗。
“日军冲上来了，刘大成营长率领部队跟日军拼刺刀。他站的位置正好在悬崖边上，日军的刺刀刺来，他躲闪时不小心踩在碎石上，脚下一滑，掉下了悬崖。”
《陆军新编第三十九师潞江西岸高黎贡山之役战斗详报》记录了刘大成营长英勇牺牲的经过：
五月廿四日，续令116团第2营攻占5625高地，敌我形势上下悬殊，徒致重大伤亡，卒未能达成目的。五月廿六日，新寨之敌向我反扑，以上在下之势，终难抵抗，第一营营长刘大成壮烈殉职，部队被迫稍后移。
在战斗详报中，“各级人员极显著之勋绩”中记录有刘大成营长的功勋
第一一六团二营(应为一营)营长刘大成，竹青山之役，以寡敌众，虽弹尽粮绝，尤能苦撑战局，挽回颓势，临终前夕尤呼“杀敌报国”。
听说营长摔下了悬崖，覃福廷马上带了几个人绕道走到悬崖底下，此时的刘大成已经是壮烈殉国了。
抱着刘大成营长的遗体，覃福廷放声大哭，这个平时如兄长一样关心他的人就这样离他而去。
他很愧疚，愧疚自己没有保护好营长，那一刻他感到了自己的无力。
然而，这是生死战场，日军还在反扑，战斗还在继续，覃福廷只能擦干眼泪，继续战斗。
激战一直持续到6月份。6月12日，新编第39师116团终于攻克了红木树。新编第39师高黎贡山战斗由此告一段落。
▲新编39师115团在红木树战斗中的伤兵
新编第39师在高黎贡山战战役中伤亡惨重，营长刘大成、胡醒汉，副营长倪济宽，连长赵芝贵、朱开诚及众多官兵为国捐躯，永远地长眠在高黎贡山之上。
根据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的命令，新编第39师结束红木树战斗后，退出腾冲战役，沿龙川江南下，回归第六军，隶属于第11集团军指挥，参加龙陵战役。
新编39师也创造了一个记录：中国远征军反攻滇西的腾冲、松山、龙陵三大战役，在师级单位中，新编第39师是唯一都参加过这三大战役的部队。
覃福廷在攻打红木树的战斗中，光荣负伤，他被送到了后方医院。经过近一个月的治疗和休养，覃福廷的身体恢复了健康，他决定要返回原部队。
他到处打听，想知道新编39师在哪里。那个当年双手被绑着强迫送入部队的壮丁，现在却在千辛万苦的主动寻找部队。
终于他打听到了，新编39师已经调往龙陵方向作战。一路追赶，他来到了龙陵，在龙陵附近，他终于找到了原部队，回到了新编39师。
然而，新编39师由于在高黎贡山和松山战斗中伤亡惨重，众多熟悉的战友都不见了，覃福伤感无比。
▲覃福廷老兵重回滇西战场，在惠通桥上
1944年8月到9月，新编39师奉命参加对龙陵的攻击作战，与日军激战于三关坡、张金山、南天门阵地。
覃福廷再次投入战场，他要为营长复仇。在战斗中，覃福廷再次负伤。
1944年11月，中国远征军胜利收复龙陵，再经过芒市、畹町等战斗，滇西全境光复。1945年1月28日，中国驻印军与中国远征军在芒友会师，中国远征军收复滇西战事以胜利而告终。
1945年6月，新编39师番号撤销，部队人员补充入53军。覃福廷转入53军任职。
抗日战争胜利后，53军开赴越南受降，覃福廷随部进入越南，驻扎在越南安沛。
1946年，覃福廷从越南回国并且退役，回到家乡四川省眉山市青神县，从此在老家务农一生。
▲眉山志愿者对覃福廷老兵进行关爱
80年来，他没有忘记亲如兄长的刘大成营长，对营长的思念长埋心底。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见到了营长的后人，告诉了营长的牺牲经过。他的心愿已了。
两天后，覃福廷油尽灯枯，走完了他传奇的一生，追随他那牺牲在高黎贡山、龙陵、芒市的袍泽兄弟而去。
心愿已了，再无遗憾，他走得十分安详。
责任编辑：张雨萌 最后更新：2023-08-02 09: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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