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仍在继续,身边的战友越打越少,不断有同志倒下,只听有人高喊:"南边封死了,往东边冲。"剩余的队伍趟着血路朝东奔去,鬼子很快察觉了我们的意图,机枪迅速封堵了村口。当我刚准备攀跨过围墙时,一串扫射来的机枪子弹一下子击中我右臂腕部,血顿时喷了出来,警卫员李锡儒急忙用毛巾裹住我的伤口。
"不要管我,赶紧冲。"我咬牙坚持,但血止不住地冒了出来,估计是伤了动脉,支持不住。警卫员架着我往前走,刚走了没几步,我的左右两臂又被子弹打中,一枚弹片刮在了前胸,我昏迷不醒,已无太多意识,只恍惚记得警卫员背起了我……
"部长,您醒醒。"警卫员使劲把我摇醒,我发现自己靠在一葡萄架小石屋墙角边。
"我没死?渴,队伍怎么样了?突出去后,把文件藏好,注意隐蔽,一定要死拼。顶不住时,最后留下两发子弹,你先把我打死后再自杀。死也不当俘虏。"
李锡儒很快将文件撕碎,和高敬之专员的警卫员一起伏在石屋门边,准备战斗。一小股日本鬼子向小石屋奔来搜索,行至不远,李锡儒开枪射击,接连打死五六个鬼子。
附近的敌人听见枪响围了过来,突然李锡儒的枪卡壳了,在这最后关头,他不顾危险扑到我的身旁,用干草秫秸将我仔细地掩藏。他用生命来保护战友,我永远难忘他的忠诚和勇敢。此时敌人已将小石屋团团围住,横着刺刀,拉着手榴弹弦在小石屋外凶狠地怪叫,几个同志先后成为俘虏。李锡儒把枪扔在我脚下的草里之后也徒手被俘。敌人用刺刀逼问他里面还有几个人,李说一个也没有了。敌人在屋外向里望望未进屋,确定无人后就把李锡儒等几个人押到大批被俘的人群中。
没想到,半小时后进来两个鬼子把我从石屋里拉出来,此时我已丧失知觉,身穿的四套单衣全被鲜血浸透。敌人见我穿着四个口袋的军服和马裤,得意地狂叫:"唔—大大的太君!"随后敌人牵来一头毛驴,把已没有一点行走能力的我抬到驴背上,可一松手我即掉了下来,鬼子气汹汹地扇了我几个耳光,这时的我,已处昏迷状态。
最后,鬼子抓来四个老乡用门板当担架把我抬走了。在行进中我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眼前尽是日本鬼子,当时的第一念头是:"我被俘了,绝不当俘虏,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可伤势甚重的我全身好似瘫痪一般,毫无气力,怎么办?只有自杀!听说受伤后喝凉水很快就会死,我向押送的鬼子想要点凉水。鬼子十分狡猾,不但不给我水,反倒朝我吼道:"你的自杀的不行,凉水的不给!"我躺在担架上,忍着剧痛,努力侧转着身寻找着熟悉的同志。
从杨家铺向敌人据点左家坞行进途中,夜幕将至,在半路上,我悄悄地让一位老乡找到我的警卫员李锡儒,让他到我的担架旁边来。不一会,李锡儒趁着夜色摸到我的身边,由于两边都是被俘的同志,押送我们的鬼子又离得较远,给了我俩可以小声说话的机会。我对他说:"咱们已被俘,审讯难免,很难活着出去。敌人若问我的身份,你就说我是警卫连的连长;再问我的名字,你就说我叫刘建华。再问别的你就说不知道,死也不能暴露我的名字和真实身份,并告诉李永、石坚同志,你们最好利用天黑敌人不警觉时,设法逃回去,向李运昌司令员报告,我负伤被俘了,最好设法在左家坞到丰润县的公路上设计伏击,营救被俘的一百多人。"
李锡儒默默点头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完我又昏沉沉睡去。到达左家坞据点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了,对面看不清人,大街两旁围观的老乡很多,李锡儒乘乱混入人群,坎坎坷坷地摸黑走了半夜,才到离左家坞北二里的下坡子庄,经老乡指路,总算走到青龙河沿附近,找到了行署公安局长黎耘同志。他详细地向组织汇报了战斗和被俘经过以及逃回的详细情况,并写了书面材料,转交给了李运昌司令员。
当夜,我和其他被俘的 150 多人一起被关押在日军的左家坞据点,敌人为了显示对我的"照顾",把我单独地关在一个马厩里,和四个抬担架的老乡同住,其余被俘人员均关在一个大房子里。我已经整整一天没喝一口水,没吃一点东西了。夜深时,我渐渐苏醒过来,看看身边,四个老乡横躺竖卧地睡着了。我艰难地挪动着手 臂,颤抖着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摸了起来。直到此时,我才发现珍藏的三件"宝贝"不见了。
一是大号红色"派克"钢笔,这是临抚昌联合县东部区长魏军同志送我的一件珍贵礼物。
二是我随身不离的德国造枪牌橹子,这是 1942 年春节我离开分局社会部时,许建国老首长送给我的一件心爱纪念品,它是老 领导多年随身护卫的武器,因为我要离开边区到更加残酷的冀东工 作,特送给我作为贴身的武器。我十分珍惜,小心保存。
三是一款白金壳的怀表,是秦皇岛日本宪兵队长武田的心爱之物,特务江东从山海关跑回来时交我的。这些肯定被搜查的鬼子当"战利品"抢走了。好在我的一个小笔记本仍在上衣小口袋里,那上面记载着很多重要情报关系的联络暗号、代号以及秘密联络的地点与方法,有我们自编的姓名、地点等绝密材料,只有我和钟子云同志各保存一份,还有译电员方明同志也留了一份。我暗自舒了口气,没有泄露机密。我想将小本取出销毁,但手指像没有一点知觉的木条儿,怎么也解不开衣扣。怎么办?被鬼子搜出来,那就糟了。
想到这里,我忍着痛轻声唤醒离我最近的一位老乡,恳求他帮我解开衣扣儿,而后我吃力地掏出小本子,把有字的纸撕下,艰难地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烂,用干涩的喉咙一点一点地咽下去。我用这样最原始最简单也是最可靠的办法保守了机密,使我可以放心应对敌特的搜审,免去我对其他地下工作同志的担心。这是我被俘120 天的第一夜,我头一次体会到被俘后保密的艰难,也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对党的忠诚。
10 月 18 日清晨,鬼子没等我们吃饭就把全体被俘人员用大卡车押往丰润县。我因伤重,难以坐立,只能躺在大车上。到了丰润县时,日本鬼子又使出手段令我们下车列队向城内徒步行进,想以此炫耀自己的胜利,沿途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群众。我不能走路,只能在几个被俘同伴的搀扶下十分艰难地缓慢移步。"带镣长街行,蹒跚复蹒跚,市人争瞩目,我心无愧怍。"壮志未酬,军人被俘后的感觉是何等的不甘。
进城后,我仍被单独关在县看守所内的一间小屋里,这时敌人已经等不及了,急迫地想要弄清我的身份。中午一日本军人带一名翻译,到囚房对我进行审问,我仍按事先准备的口供,应付敌人,坦然地告诉敌人,我叫刘建华,是警卫连连长,共产党员,二十五岁。不到十分钟审问就匆匆结束,敌人显然根本就不信我的口供。
因我两手十指失灵,不能合拢,难以进食,中午由看守所找人帮我盛饭。我借机提出要求,从被俘人员中找一人帮我吃饭,没想到,当晚是由交通员李永同志来照料我的生活。李永悄悄地告诉我,敌人正挨个地拷问被俘人员,追查我的身份职务,甚至动刑逼供,但大多数同志并不认识我,所以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谁想,第二天上午,从唐山找来曾与我见过面的伪新民会会长张铁安(外号张瞎子),被敌人派到丰润县看守所,向敌人指认我就是刘杰。从此,我的身份便暴露了。张铁安原来是我们的情报员,后向敌人自首,成为叛徒。当他到丰润县看守所时,李永同志已告我,"张瞎子来了"。我装病,睡觉,面朝墙,不予理睬。但他的话我却听清了,他谄媚地向敌人说:"太君没错,他叫刘杰,是军区联络部长,我见过他,他认识我。"然后他又向李永同志说:"我是张铁安,专门从唐山来,他醒来后,请你转告他,望他保重,请将这一百元给刘先生?"然后就悻悻地离开了囚房,我侧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对李永同志说:"这个卖身求荣的汉奸,还有脸说什么要我保重,他有什么资格讲话!"可他这一来,都已明了,我暗地告诉自己沉住气,与敌人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下午三点多,我被允许由李永扶着到看守所的后院晒太阳,这是我被俘后第一次见到太阳。许多被捕的区村干部同志都到囚房窗口瞅望,战友变成了难友,我们还能继续战斗吗?我在心中默念着,望着同志们,那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壮。
刚进后院没一会,忽见两个穿着日本宪兵军服、佩戴军刀的日本军官,带着翻译向我走来,看守给他们搬来了三把凳子,坐在我的对面。一时间,难友都扒在囚房窗口望着我。只见一年纪在30 岁左右的鬼子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见到刘先生非常高兴,欢迎!欢迎!我们找了你一年多了。刘先生年轻英俊,又身负重任,佩服!佩服!今天来看望刘先生,希望能跟刘先生交个朋友。"
他讲完后,翻译用中国话讲给我听。"笑话,有你们这样交朋友的吗?你们也配谈朋友!你们在中国干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老百姓!但你们吓不倒我们,我们不怕死,只要能把你们赶出去,我们在所不惜!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既然你已知道我是干什么的,那我告诉你,别想从我嘴里掏出任何东西,我们八路军死也不投降,带我回监。"
翻译把我说的这些话翻译后,他表情僵硬,无可奈何。大概他早就知道我不可能轻易开口。未曾想,我的话博得了看守所内被捕难友的共鸣,他们大声喊:"讲得好!讲得好!"甚至有的人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
"不许喧哗!"敌人用刺刀指向囚窗,环境一下子又变得安静起来,只听鬼子又哇啦朝我讲:"我们大日本帝国对你们是实行'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目的是为了建立东亚共荣圈,我们是来帮助中国人脱离苦难的。刘先生还不了解,没关系,慢慢来,你的不 明白,我会帮助你,使你逐渐明白,我们还可以共同合作携手建造 一个新东亚嘛!"
"你们的大东亚是什么样呢?"我反问,"不要向我宣扬你们那套歪理,你们在中国奸淫烧杀,大肆掠夺,肆意破坏。在华北,在冀东实行灭绝人性的'三光'政策(房子烧光、财物抢光、人都 杀光)。到处是千里无人区,强修'人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死于你们刀下,那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还'共存共荣','东亚共荣 圈'!只要有一口气,我们就要打到底。"
翻译讲完后,鬼子摇了摇头无奈地说:"误会,这都是刘先生的误会,你会慢慢明白的,今天第一次见面,也不可能完全说服刘先生。我们下次再谈。"
"不用你说服,你也说服不了我。你们对战俘严刑拷打,不讲人道,这是什么亲善行为,这是误会吗?我们八路军对所有俘虏不打骂不虐待,你们能吗?"敌人一下子被噎住了,这时已近黄昏,敌人没有任何收获,便匆匆收场,临走时撂下几句话:"今天不早了,刘先生身有重伤,不宜多谈。以后还有时间,就此告别,请刘 先生好好休息。"
后来我才知道这次同我谈话的就是唐山 1420 部队宫下大尉,另一个日本人是唐山宪兵队长川上大尉,翻译是朝鲜人,名叫张××,他们是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华北特遣队的。日本帝国主义为了进行大东亚战争,对东北伪满洲国采取了"固边政策",防止华北抗日武装进攻,专门在唐山市设此庞大的特务机关。他们受关东军特务机构管理。
这次审讯,是我和鬼子第一次面对面的较量。我明白以后的斗争会愈加残酷,随时都可能面临酷刑和牺牲;活着就跟敌人斗,就是死也要死个痛快,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共产党八路军。后来,我虎口脱险后,曾听到从丰润县看守所释放回来的被捕同志流传我当时较量的情景,认为我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其实我只是做了一个中国人该做的而已,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没人愿意当汉奸亡国奴,尤其是当你看着自己熟悉的亲友牺牲后生出的复仇感。仅 1942 年一年,鬼子就在玉田县制造了数百起惨案,惨绝人寰地血洗潘家峪,男人、老人、妇女、儿童,一千二百三十口人被杀,三十三户人家被斩尽杀绝;还有鲁家峪、盘山田家峪……每当想起这些,那些复仇的种子就激励着我们每个冀东的战士去战斗,去牺牲。
(摘选自金城出版社出版的《红色特工忆往事》)
责任编辑:李一菲 最后更新:2018-11-08 15:56:48
特别说明:抗日战争纪念网是一个记录和研究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历史的公益网站。本网注明稿件来源为其他媒体与网站的文/ 图等稿件均为转载稿,本网转载,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本网转载出于非商业性的文化交流和科研之目的,如转载稿侵犯了您的版权,请告知本网及时撤除。以史实为镜鉴,揭侵略之罪恶;颂英烈之功勋,弘抗战之精神。我们要铭记抗战历史,弘扬抗战精神,坚定理想信念,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实现伟大的中国梦作出新的贡献。感谢您对抗日战争纪念网的支持。
纠错电话:0731-85531328、19118928111(微信同号)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中文域名:www.抗日战争纪念网.com 主办单位:长沙市抗战文化研究会
不良信息举报 电话:0731-85531328 手机:19118928111(微信同号) QQ:2652168198 E-mail:krzzjn@qq.com
湘公网安备43010402000821号 ICP备案号:湘ICP备18022032号 长沙市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