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宝庆(邵阳)迁来的。1923年,天大旱,娘身体不好,连病带饿,死了。爹学过木匠,带着我出来找工做。哪知道到处都一样,饿肚子的多得很,没有要做家具的。到了七里桥这个地方,落了脚,爹找了个寡妇,一家三口,糊着过日子。那时,我6岁。
1936年,我爹也死了,继母改嫁到榆树湾(怀化),我弟弟申顺德不愿当拖油瓶(随娘下嫁),两弟兄就在七里桥村3组住到现在。
过了一年,农历11月底,教场坪改修飞机场,听说有工钱发,我就找到一个工头,叫王胡子,说要做工。王胡子巴不得,但说要做完工才发工钱,飞机坪修不起,中途退工,也就没有工钱发。我算了一下,二个月的工钱可以买两担谷,比给地主当长工划得来,何况吃公家的饭,就满口答应了。鬼晓得,上了王胡子砍脑壳的大当。
教场坪隔城里有1里多路。从我屋里去,过雁塔寺、插黄垅,要走4里多。
这里是练武的地方。皇帝时代,训练兵将,考武秀才,都在这里。这个坪有20多亩宽,还有个象庙屋顶那样的台子。练武的时候,当兵的在坪里打打杀杀,当官的在台上坐着看,站着发命令。
教场坪落过一架飞机,双叶翅的,像蜻蜓样,那是李宝臣的。大约隔修机场四、五年,驻洪江的陈汉章师长,被何键的女婿李觉派人暗杀了。陈汉章的侄儿陈渥造反,带着一团人马杀进了芷江城。
李觉的侄儿李宝臣跟陈渥是血老表,李觉是他的叔叔,又是军长,当然也就顾不上什么血老表了,带起人马就追打陈渥。陈渥在城里,城门关得紧紧的,城墙又高又厚,陈渥的兵守在城墙髙头,占了大便宜。李宝臣的兵,从下往上打,放空枪。加上城墙周围的房子被陈渥浇“洋油”烧了个干净,李兵一露头就挨枪子,吃了大亏。李觉知道情况后,呈请何键派了一架双翅飞机助战,教场坪就成了临时飞机场。
听说1935年也修过一次机场,为的是运军火帮助守军拦红军。县政府集中2000多人,没修几天停了工。贺龙、肖克的队伍顺当地穿过了芷江,飞机也没有来,但飞机场这个地名,被大家喊开了。
飞机场这个地方,都是些山头田垅。山上坟多,垅里是水田。什么古台山、龙井坡,黄泥垅,沙溪垅……,小地名很多,后来全被飞机坪占了。这一带只有20多户人家,沈、周、王、唐、邱、张、汪几姓, 迁移时都搬到东门口,有的进了城,他们没有了田,搬到城郊或者城里,做生意,耍手艺,都能弄口饭吃。两、三千座坟,有后代的,一座坟发一块光洋迁走;没有主子的,胡乱上报一个名字,钱被管事的人领了,坟被做工的挖了,骨头到处都是,后来填到土底下。
正式修机场的时间是1937年12月底。那时同日本开战,省主席何键打电报给芷江县政府,要大修飞机坪,长宽各240丈。
芷江县县长赵叔筠,打着何键的牌子,邀约麻阳、辰溪、黔阳、会同、晃县的县长,到芷江开会。开会是要这几个县派民工,大县5000人,小县3000人;还成立了“扩建机场民工管理委员会”,管委会设在芷江大桥东头百步远的潭阳旅社,大家推选赵叔筠为主任,芷江建设科科长唐立成当副主任,那些县的县长都是委员。
飞机场还没修,机场场长早就派来了,叫曾绍裘,高高大大的,右耳朵前有一颗筷子头大的黑痣,声音大,爱吼人。我在修机场时,慢了点,被他骂过。他带有工程师,管修机场的技术。赵叔筠、唐立成管民工,工钱、伙食费、施工归唐立成管,县长只挂了个名。唐立成是个要钱大王,民工开始集中,他就要转绍裘给每个民工3天1块光洋的伙食津贴,曾绍裘只好找何键要。唐立成后来挨枪毙,贪污伙食钱也是一大罪状。
还没过年,民工就陆陆续续到了芷江。第二年正月十二,机场全面动工。开头,民工吃饭,还备点荤菜,正月十五还打了牙祭,蛮热闹的,我就找王胡子,要当民工修机场。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正月十七。
修机场也真热闹。清早,大家吃了早饭,扛着自己的锄头,挑着自带的畚箕,象蚂蚁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工地。工地早就分派好了工,大家随着工头指定的地盘动手。开头大家合着挖,劲头很足,有说有笑,挑担土少了点,就要被奚落。没有几天,一座小坡就移到田里,半个垅就填平了。
王胡子以满嘴的络腮胡子出名,他的工区在古台山后,看到民工肯死劲地干,胡子都笑翘了。因为他算了一个账,当时每挖填1方土,可以领到7角钱的工资,大家合着干,挖了多少方土,心里都没有一个数。他领了钱来,按每人每天1元钱发,大家没有话说,剩下的钱进了他的荷包,上头不问,下头不说,也不知道。干的劲头越大,他的荷包进钱就越多,哪有不喜在心里笑在眉梢的呢?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王胡子的箅盘打得再如意,事与愿违的事还是少不了。一个是民伕做工,慢慢地懒散了,懒散的主要原因是报酬兑不了现,伙食越来越差。修机场20多天,没有看到一个铜板的工钱;吃的伙食,饭是糙米,进了嘴巴满口串,白菜煮清水,腌菜拌白汤,辣子嚼生的,哪个还有力气做工?工做得少,王胡子的油水自然也就少了。
另外,上头刮油水更厉害。我们的工资中,每天的伙食、草鞋费要扣去3角8分6厘;规定每人每天要做土方2方5寸,做不完,就按土方折扣;下雨天,出不了工,在微薄的伙食费中少发1角5 分。象王胡子这号小包头,每月有5元光洋的伙食津贴,也被扣了。民工们做的工完不成定额,小包头也只好摇头叹气,只是讲“老鼠子给猫盘”了。
这个日子实在难过。我找王胡子算工钱,不干了。王胡子一瞪眼睛,哼了声说算工钱想走?讲过的,修不好机场,不发工钱;想走?老子都走不脱,你走?”接着,他指着工地外围说:“你不睁眼看看!”
我抬头一看,四处都有了穿灰军衣的兵,荷枪实弹,几十丈远一个。后来才知道,民工管委会开会,请了一个团的兵力弹压。从这以后,小包头的态度也变了,手里多了一条皮鞭,动不动就揍人。
大多数民工住的是临时性窝棚,有的住在农户家,隔工地不远。二、三万人集聚在机场周围,生活条件不好,卫生条件更差。民伕到处拉屎拉尿,臭气熏天,人多连洗澡也没条件,人进窝棚就恶心。这年夏天,祸事来了,霍乱流行,上午发病下午死。卫生院在东紫巷,抬进院的是病人,抬出院的是死人。病人死人,抬进抬出,川流不息。临近县流传着一句修机场的话“人到芷江,九死一伤”。
我算运气好的。虽然同民工们住在一起,同样的累,但离家不远,同几个民工朋友关系好,晚上偷偷地跑到家里洗澡换衣。弟弟也有16岁了,给人家帮工,糊得了口。我饿了,馋了,把弟弟给我存起的东西吃个饱,有时还带几个杷粑给那些朋友吃。跑是不敢跑的,跑了他们当逃兵搞,非搞死不可。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撑了下来。
1939年初,这个机场总算初步建成,我宁愿斧头脱,不愿柴劈破。工钱不要了,遣散民工,扯脚就走,到今年,有了80岁,比那些死在机场的民工,算阎王老子放了我一关。
1939年以后,机场不断地扩修,但没有那么大批的人。1942年又大规模地修了一次,筑起往大垅坪方向的跑道,由于日本飞机不断的轰炸,在机场周围还修了不少机窝,隐蔽飞机。整个机场,扩展到360丈长宽。后来我到机场航空第九总站当了3年勤务兵,躲过了多次派伕。
(江柏永整理)
责任编辑:周愉景 最后更新:2021-08-06 15:51:15
特别说明:抗日战争纪念网是一个记录和研究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历史的公益网站。本网注明稿件来源为其他媒体与网站的文/ 图等稿件均为转载稿,本网转载,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本网转载出于非商业性的文化交流和科研之目的,如转载稿侵犯了您的版权,请告知本网及时撤除。以史实为镜鉴,揭侵略之罪恶;颂英烈之功勋,弘抗战之精神。我们要铭记抗战历史,弘扬抗战精神,坚定理想信念,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实现伟大的中国梦作出新的贡献。感谢您对抗日战争纪念网的支持。
纠错电话:0731-85531328、19118928111(微信同号)
上一篇:抗战初期苏联志愿空军在芷印象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中文域名:www.抗日战争纪念网.com 主办单位:长沙市抗战文化研究会
不良信息举报 电话:0731-85531328 手机:19118928111(微信同号) QQ:2652168198 E-mail:krzzjn@qq.com
湘公网安备43010402000821号 ICP备案号:湘ICP备18022032号 长沙市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