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宋还是小小宋的时候,黄埔军校,在我小小的心灵里简直是传奇般的存在。大人们津津乐道的诸多传奇之中,“蒋校长不杀黄埔生”便是其中之一,且每每说到这里,都要举出黄埔1期的陈赓同学做例子——没办法,毕竟我们生活在1949年之后的大陆,对“其他”黄埔生知之甚少:学生再怎么拼命反对校长,校长至始至终网开一面——好像“天子门生”人人都有“免死金牌”一般。
后来,小小宋长成了小宋,知道了校长也有怒斩黄埔学生的事儿,不过,那都是例外,例外而已。毕竟,校长是个非常护短的统帅。
小宋变成了大宋之后,我才明白,哪里有什么免死金牌?哪里有什么护短的统帅?且不论两大阵营之间的你死我活(专文另述),即便是“浙黄陆一”,法不容情处照样“立即执行”!只是,总裁手谕毕竟凤毛麟角,可中华民国多的是各级政府,地方实力,上司翻脸,甚至方面大员的假公济私……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无处不在的军统局的可怖影子,况且,除了两党之外,还有一个第三党的存在……总之,黄埔系被处决的路子并不少,就看你想选择哪一条!
当然,校长“慈悲为怀”,视黄埔生如同己出,都是打天下的基本队伍,如同能提拔的尽量提拔一样,能原谅的尽量原谅,能宽容的尽量宽容,能给一条生路的尽量给一条生路……比如对待《蒋公日记》面世后,凭借日记而“永垂不朽的”黄埔1期生郭济川:
郭济川,又名:渠川,1900年出生,江西泰和人;郭家世代务农,有四亩地,粮产自给。本人县立高等小学校毕业,江西省立第一中学肄业,任本村国民学校教员两年后,改习商业,于商务印书馆服务四载,任司理账目及帮办函牍之职。
1924年5月,由郭森甲(曾任国会参众两院国民后援会会长)、翁吉云(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第2及第8区分部支部长)介绍加入国民党,同月,由茅延桢、曹石泉(分别任黄埔军校第1期第2队队长、分队长职)介绍报考黄埔军校,编入第1期第2队学习,毕业后参加第一次东征,任教导第2团排长。
1925年4月29日,与见习官李士官在梅县携枪械潜逃,后被缉捕,不久获赦罪退伍。
据蒋公日记记载:“5月3日,……郭渠川,江西人,第一期学生,竟敢于放哨时率队潜逃,余引为革命军第一之污辱,几欲自杀。”
看到没有?校长想到的居然不是杀学生,而是自杀!
本来,我写黄埔军校史的初衷,并非为那些黄埔出身的、功成名就的、抑或身败名裂的将军们树碑立传,而是为了关注那些在轰轰烈烈的大时代里,被时代的洪流淹没了的、或逆流而上或随波逐流的个体的命运。比如这位差点让蒋校长自杀的学生,就是我所感兴趣的。然而,他后来的经历已不可考,但作为进入蒋公日记的第1期生,也算是“青史留名”了。诸位看官如果有谁了解此人此后的经历,尚望不吝指教!
然而,校长又是一位严于律己的职业军人。在1925年的日记中,有不少自责的文字,如:
1月18日……九时后起床。晏安如此,尚能立业耶,戒之!
1月25日……八时后起床,宴安如此,岂足为人师乎?
……
1月20日……今日暴躁过甚,须视部下如子弟,作为孩子气之童子。
2月1日,今日心神尚能自勉,惟见色心动,戒之。
……
看到没有?这样一位偶尔早上八点起床都要自责的校长,自然也是严于律人的,自然是会更严于律后生的!虽然有的黄埔学生后来在回忆军校生活时,会提及每天黄昏后,这位律己律人律后生的校长与陈洁如及儿子纬国在校园内散步的温馨画面,但黄埔军校毕竟是一所军校,而且是一所纯爷们的军校,所以铁血是其本色,《革命军连坐法》是其必然!
撇开并不存在的所谓“赤、白黄埔”,按照死神光顾的顺序,我说完了黄埔1期生中被处决的同一阵营的“天子门生”,再来说说黄埔2期生中被处决的同一阵营的“天子门生”:
莫与硕(1903-1947年9月16日),广东阳江埠场端逢村人,国民党员,最高职务或军衔:国民革命军联勤总部第3补给区司令,中将军衔。
莫与硕出身贫寒,早年入私塾大馆及县立师范学校读书。
1924年8月,莫与硕考入黄埔军官学校第2期炮科学习。
1925年2月1日,莫与硕随军校教导团参加第一次东征作战。6月,随部参加对滇桂军杨希闵、刘振寰的军事行动。9月,军校毕业。10月,随部参加第二次东征作战。
1926年7月,莫与硕随部参加北伐战争,历任国民革命军排长、连长、营中、团长等职。
1932年,莫与硕升任国民革命军第18军第11师少将旅长。
1937年5月,莫与硕出任第98师少将师长。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莫与硕率部参加抗战。
1938年,莫与硕出任陈诚嫡系第67师中将师长。
1939年12月,莫与硕升任第87军副军长,率部与日寇作战,收复镇海。
1940年3月,莫与硕升任第87军中将军长。
1942年,莫与硕率部参加浙赣会战。6月,以“阵地失防,作战不力”被撤职。
在浙赣会战中,莫与硕率国民革命军第87军,归属顾祝同(黄埔教官)指挥,配合王敬久(黄埔1期)的两个军守卫金华。据莫与硕自己说,这两个军与他不合作,才导致金华失守。但战后受处分的却是莫与硕,被革去军长职务,押赴重庆受审。在“黄埔系”中,顾祝同和王敬久都属于何应钦系,而莫与硕属于陈诚的“土木系”(国民革命军第11师第18军合写成土木二字),他从黄埔军校毕业就一直跟着陈诚、罗卓英在国民革命军第18军11师,由连排长直至军师长,是陈诚的嫡系军官。莫与硕曾自夸自己是不怕死、不要钱的,对得起他的主子。他把自己的被革职,归咎于是一向彼此不和何应钦对陈诚的打击。
1944年,莫与硕在重庆任军官总队长,第3补给区司令。
1945年,日本投降后,陈诚继何应钦任军政部长。
1946年2月,莫与硕任军政部广州区特派员办事处中将特派员,成为负责接收广州地区敌伪物资及财产的“接收大员”。
逢此良机,出身贫寒的莫与硕决心捞一把便洗手不干。当他疯狂劫收、社会舆论沸腾之时,有人提醒他应慎重些,顾及自己的前途。莫与硕笑了一笑说:“我现取名为田夫,立心要做田舍郎。”莫与硕与广东省自卫总队长的同期同学李节文一起,将大批日寇新武器如掷弹筒、小炮、步马枪——都是原箱未使用过的——等约数万件及大批弹药化整为零匿藏中山、顺德、东莞各县待价而估。同年夏,国民革命军第159师驻扎广州时,为搜剿汉奸李辅群残部、号称“五龙党”盘据在中山大黄圃与东莞大小虎一带的匪帮,起出原箱新马、步枪数百枝并掷弹筒小炮等,从而揭穿了这个大劫收案。
军政部改组为国防部之后,军政部广州特派员公署亦取销,成立补给司令部,以张发奎、陈济棠旧部缪培南为司令,莫与硕为副司令——莫与硕始终没有到职,地方实力派与陈诚黄埔系的矛盾加深,他们对黄埔系的怒火直接烧在了莫与硕身上。张发奎等乘魏德迈来广州,积极攻击莫与硕,发动新闻界鼓动社会舆论——《建国日报》是余汉谋办的。初期,有人向陈诚说莫与硕贪污,他没有深究,莫与硕以为可以安然无事。陈诚的政敌如何应钦、白崇禧等对此大为不满,魏德迈也指出国民政府贪污无能。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向蒋介石揭发了莫与硕贪污及私藏武器之事。
1947年5月,军统局外围人员崔南山向军统局广东站站长何崇校(黄埔4期)报告,说驻广州军政部特派员莫与硕与他的办公厅主任李节文(黄埔2期)接收投降日军物资时,隐藏大批武器,秘密收藏在中山县黄阁乡,其中六五步枪数千只,还有机枪、迫击炮以及大批通讯器材,还提到共产党和民盟等民主党派正准备在广东建立反政府的民主联军,需要一批武器,囤藏的武器准备卖给他们,现已进行议价和商量交运办法云云。何崇校根据情报每隔三天整理一次,上呈军统局。一个月后,军统局来电查问出售武器给异党的根据,何崇校复电谓“广东乡间地主虽有购枪自卫,最多不过十来支,股匪的枪多从劫夺而来,只有异党组织反政府联军才购买这么多武器。”莫与硕与李节文以共同私占大批枪械和贪污接管军用物资等罪状,由国防部派员组织军事法庭会审,经蒋介石批准判处死刑。
插播一段小故事:坐牢期间的莫与硕,还救过莫雄的性命。
莫雄何许人也?莫雄,广东英德人,早期追随孙中山参加同盟会,国民党资深党员。1934年起已同共产党合作,把蒋介石庐山秘密军事会议“铁桶围剿”绝密文件——第五次围剿中共中央根据地计划——全部交送共产党。1938年,莫雄任南雄县县长,将原囚在县府监狱的中共党员、红军战士、亲共人士全部释放,其中有二十四名重犯,均是粤、湘、赣地区红军和党的干部。1949年后,叶剑英得知他寓居香港,立即派人持亲笔信请他回广州,他还被毛泽东誉为“党的老朋友、老同志”。
话说1947年春夏间,莫雄在余汉谋的第12集团军挂名少将参议,后任英德县长、第二行政区督察员兼清剿司令。兼任广州警备司令的国民革命军第69军军长胡长青(黄埔4期)听说中共江北游击队都是莫雄旧部,因莫雄秘密通共而致中央军损失惨重,便连下两道追缉捕杀莫雄的手令:一道交警备司令部办公厅主任胡锐军,一道交在英德进剿中共游击队的部下旅长杨某,手令写上“莫雄是江北匪首,格杀勿论。”杨旅长到广州探望因盗卖军械案已被囚禁的老上司莫与硕,说及要赶回英德处决莫雄之事,莫与硕听后甚为震惊,因为他与莫雄交往深厚。杨旅长走后,莫与硕立即着人通知他的朋友阮退之——莫雄任江西赣北第四行政督察专员时的文教科长、也是莫雄的朋友——找到莫雄到狱中见面,向莫雄陈述杨旅长的话,要莫雄设法自救。
莫雄大惊之下,马上到张公馆面见张发奎,张发奎听后勃然大怒,打电话给胡长青,要他收回处决莫雄的手令,并约胡长青、胡锐军、杨旅长三人第二天到张公馆,由他设宴介绍三人与莫雄相识。第二天莫雄到张公馆,胡长青等三人已在门口候迎,忙赔不是,此事即告了结。
嗯,是的,民国时期,不讲原则的人和事太多。咱们接着说回狱中的莫与硕:
1947年9月16日,莫与硕在广州被枪决,年44岁。
张发奎回忆这段经历时说:(莫与硕被执刑前,)我通知他的妻子立刻前来见最后一面,当天他就被枪决了。广东省政府主席罗卓英责怪我执行前不通知他……甚至陈诚都因为莫与硕案对我不满。(《张发奎口述自传》P321)
好吧,看来莫与硕的老长官陈诚(远在东北)、罗卓英并非见死不救,而是根本不知情!想要莫与硕性命的人自然神通广大。
而自身性命危在旦夕的莫与硕,狱中还想着挽救别人的性命,不愧是条身经百战的汉子,一员毕业于黄埔2期的中将!
再说几句闲话:
黄埔4期毕业的何崇校当时是军统局广东站站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广州市政协委员、广州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旧金山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顾问。
1947年8月,何崇校调离广州前往广西。冬天回到广州时,莫与硕与李节文已被枪决,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说蒋介石看过莫与硕与李节文盗卖枪弹资敌案卷后大怒,莫与硕与李节文都是黄埔学生,竟敢盗卖军火资敌,当即电令广州行营干员带得力部队搜查中山黄阁乡隐匿的军械,捕获串通作案的黄阁乡乡长,扣押莫与硕与李节文,下令彻底清查案件,莫与硕与李节文二人认供后在广州被执行枪决。
何崇校听说,莫与硕与李节文被执行枪决时,一些友好步行相送,李节文忍不住哭起来,莫与硕则神态自如,劝李节文说:“事情既已做出来了,何必做出此窝囊相!”何崇校遇到军统的广东站现任站长何蛾芳,说到“莫与硕之死,他的家人已经知道和军统广东站情报有关,但尚能对我们谅解,办丧事仍送讣文给我们。”后来莫与硕的妻子唐亦珍和她女友访问何崇校,并没有提及此事。
莫与硕之妻唐亦真,出生于广东中山唐家湾(现属珠海市)的名门望族,婚前在上海受过高等教育。莫与硕被处决后,唐亦真在广州办《新文艺》刊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一度回到唐家湾,后由中共政府安排到广东省参事室任研究员,1970年病逝。1987年,中共政府为唐亦真补开了追悼会。
关于李节文的资料很少,这里一并讲述,就不在开篇单说了:
李节文(1903-1947年9月16日),广东东莞人,国民党员,最高职务或军衔:中华民国广东省自卫总队长,上校军衔。
1924年8月,李节文考入黄埔军校第2期炮科学习。
1925年2月1日,李节文随军校教导团参加第一次东征作战。6月,随部参加对滇桂军杨希闵、刘振寰的军事行动。9月,军校毕业。10月,随部参加第二次东征作战。
1926-1946年,经历不详。
1947年,李节文出任广东省自卫总队长。5月,与莫与硕以共同私占大批枪械和贪污接管军用物资等罪状,由国防部派员组织军事法庭会审,经蒋介石批准判处死刑。
9月16日,李节文在广州被枪决,年44岁。
责任编辑:吴盈盈 最后更新:2024-07-09 09:4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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